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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周府老太君, 也就是大公主六十岁大寿,举府欢庆。正巧借醒酒出来,捏了把鱼食在拱桥上喂鱼的太子妃听见动静。偏脸一瞧,这不是大公主身边伺候的王嬷嬷?她有些好奇, 疑惑到底出了何事,叫王嬷嬷这等素来稳重的老嬷嬷给慌成这样!
皱了皱眉头,想着是不是去竹林里头瞧瞧。
“使不得使不得!太子妃您不能进——” 王嬷嬷一瞧是她,面色大变。
宋明月本还有些迟疑,毕竟再身份高贵,这儿也是周家不是东宫。她一个外人越俎代庖不好。可一看王嬷嬷这般惊慌, 心里当即一咯噔。
拦都拦不住,带着人一拥就进林子。
王嬷嬷看着她背影,猛一拍大腿,坏事了!
这不是宋明月第一回来周府做客, 哪里都熟得很。怕真出了大事儿,心下着急便脚下加快小跑了起来。她这一快, 下人自然跟着更快,眨眼的功夫便到小亭的台阶下。然而还没踏上台阶, 便一个个看着上首, 震惊到失语。
就见不远处旷天的石亭中,一男一女忘情地纠缠。
两人衣物料子华贵非常, 此时俱都扯得七零八落, 可见战况之热烈。那女子昂首娇吟, 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 却丝毫掩饰不了此时她十分迷醉。细白的两条腿朝天岔开,上身全露在外头,随男子凶狠的冲撞一颤一颤,场面十分不堪入目。
似乎听见动静,两人的脸不经意偏过来。一个是本该在花厅招呼女客的周府嫡长孙媳谢思思,一个则是不该出现在后院的当朝太子赵宥鸣。
谢思思两颊酡红,正眉头紧蹙咬着唇一声一声地娇.喘,一幅不堪忍受的模样。男子侧站着,身下并没有停止的意思。两人冷不丁对上下首被下人簇拥在中间脸色刷白的太子妃宋明月以及一大群震惊的东宫宫人,沉迷且痴醉的两双眼睛,渐渐瞪了开。
“谢思思,你的廉耻之心呢!”
……
一声尖利夹杂着愤恨的怒喝,仿佛一把无柄的利刃向她的刺了过来。静谧的夜里,绯色纱帐中谢思思突兀地长长‘啊’了一声,然后夹紧了双腿,不住地打颤儿。双目紧闭的小儿脸跟着拧成一团,渐渐转变成羞耻又难堪的神情。
紧接着,梦中画面跟着一转,福禄院的正屋。
“谢氏,雅哥儿今日休了你,你可有话说?”一道威严沧桑的女声从上首递下来,低沉沉的,却令人不能辨明喜怒。
谢思思跪在地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污成一团,当真十分狼狈。她恍若不觉,只狠狠瞪着大公主身边垂头敛目的娴静姑娘,恶狠狠的:“有!孙媳当然有!”
“哦?你有何话说?”大公主拄着玉杖,森冷的眉眼,目光如刺。
“孙媳跟太子表哥之间当真是清白的!从未有过苟且之事!”
周府的老太君,乃当今圣上亲姑母,正统的皇家血脉。自从长媳进门,将掌家之权交于长媳手中之后,二十多年不插手府里任何事。然而年前从五台山礼佛归来,带回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赵姓孤女便变了样。开始处处针对与她,处处挑她刺儿,嫌她举止不端。以为她不知道么?谢思思真恨毒了心,就是这赵琳芳背地里使得坏!
此次休妻之事,定也是她从中作梗。
谢思思十分不齿她,每次她们夫妻去福禄院请安,这女人一双贼眼儿就黏在周博雅身上。欲语还休,半点不晓得遮掩。当真是,无耻之极!
“上次竹林醉酒,孙媳根本就是冤枉的!”她说着,纤纤素手一指赵琳芳,“祖母怜惜赵姑娘孤苦无依寄人篱下,孙媳能大度理解。可她堂而皇之地觊觎周家长孙,使那恶毒手段陷害长孙媳,妄图鸠占鹊巢,祖母难道要就要任她施为?”
她哭着看向右侧端坐饮茶,仿佛毫无触动的周博雅吼道,“周博雅,你说话!”
周博雅没说话,倒是他旁边离得有些近的赵琳芳脚下晃了两晃。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咄咄逼人的谢思思,仿佛谢思思怎能说出这般污蔑他人的话,难过与委屈的身子都在颤。
眨眼间,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你住口!”大公主拍拍赵琳芳的胳膊,漠然的脸上终于染上怒意,“你说清白就清白?上下嘴皮子一碰,什么事儿到你嘴里也成旁人的错?”
当初太子妃为了东宫和太子的颜面把丑事给遮掩下来,她为了周家和雅哥儿,装聋作哑权当不知道。当着不知内情的人谢氏称一句冤枉还能糊弄,这连太子妃都求到她身边,就差自个儿亲眼所见,谢氏也敢不认!
谢家的姑娘脸皮子倒是够厚,还真敢赖!
不想提及那日的混账事儿,怕给周博雅难堪,大公主重重一杵拐杖,“且不论你与太子清白与否,身为周家长孙媳妇,成日里掐尖要强,与外男举止不端也是事实。若非你成日往东宫跑,又怎会惹这些闲言碎语?”
大公主冷哼,“本宫不管你如何,今日是休定了!”
谢思思一腔委屈无处说。
她跟太子表哥那次根本就是中了别人的毒计,又不是她自愿!心中之人只有周博雅,谢思思敢指天发誓,可大公主怎么能这般冷酷无情地对她?
又急又愤,掉头就冲毫无波动的周博雅发脾气:“周博雅你敢休我?你若休,我一辈子不原谅你!”
“雅哥儿!休!”
……
绯色帐中谢思思呜呜地哭,腿不停地蹬,仿佛在踢打什么人。被扰得睡不安宁的丫头湘琴掌了灯过来瞧瞧,就见自家姑娘哭得跟天塌下来似的,她忍不住叹气。
这都半年里头第几回了?湘琴也数不清。
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道她们姑娘真是被惯坏了。既然这般舍不得姑爷,当初又何苦闹天闹地折腾到皇后娘娘跟前也要跟姑爷和离?如今和离都和离半载,人姑爷都重娶了新妇进门,她们姑娘反到窝在闺房中哭个不停。这又是何必?
叹了叹气,正准备上前去拍醒谢思思。就见纱帐中的人又不哭了,低低地抽噎了两下,眉头渐渐平整。人又安静下去。
湘琴皱了皱眉,用手遮着烛火,转头又回外间儿歇下。
谢思思不知丫鬟心中诽腹,不过她还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的做。梦的都是上辈子发生的种种,噩梦难消。
夜色愈发浓厚,她梦着梦着,突然一声尖叫坐了起来。外间湘琴才躺下,被吓得一激灵,连根带爬地起身小跑着进来瞧瞧。就见谢思思披头撒发脸色惨白地靠在床柱上,一面哭一面抖,不知是伤心还是被吓着了。
这最后一个梦,是她入东宫之后。
被周博雅休弃后,她在谢家没待多久,转头便以良娣的身份入东宫。毕竟竹林之事即便她死撑着不认,当事人却也不止她一个。太子表哥说占了她身子不能不对她负责,即便姑母不愿,太子表哥也一意孤行纳了她。
她当初被周博雅伤透了心,一气之下就真答应了。
然而进了东宫,她立即就后悔了。不过好在太子表哥对她的疼爱从不掺假,捧在手里含在嘴里都不为过。自她入了东宫,除了逢初一十五去正院点卯,几乎夜夜歇她屋里。于是没几个月,她便有了身孕。
梦中是她七个月的时候,挺着大肚子,扶着宫人在梅林里溜圈儿。
大冷的天儿,梅林虽说有宫人特意清了路出来,也还是不好走。可是她心里挂念着周家那个薄情郎,心里头闷,非要出去透透气。
结果这一透气,就给了那些贱人可乘之机。
走了两圈,才走过拱桥,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只手,拽着她的胳膊让她顶着七个月的大肚子从台阶上滚下去。谢思思清楚的记得,滚下去的过程中还有人踹她肚子。
落地之时狠狠地撞到了桥头的狮子头上,然后没踩稳,翻进了冰凉刺骨的池子里去。再然后她就不记得了,睁眼便是还在周家的时候。
遭遇了那般惨痛的事情,她心中的害怕与委屈在看到周博雅一双淡薄温柔的双眼那一刻,彻底如洪水决堤。都是他都是他!若非他蛮不讲理休了她,她便不会心灰意冷入东宫,若没入东宫,她哪里会遭遇那般可怕的事儿?!
谢思思觉得一切都是周博雅的错,她的苦难都是周博雅造成的。
这便是和离的由来。
丫鬟们不懂这其中曲折,谢思思冷静下来,却有苦说不出。
这边谢思思在自怜自艾,另一边周家后院,周博雅无声地睁开了眼睛。桌案上的龙凤烛还燃着,屋里亮堂堂的,夜里光太亮,他睡不安稳。正巧也有些渴,周博雅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打算下榻去倒杯水润润。
然而两长腿才放下,惊觉身边有东西蠕动了两下。
他回过头,就看到郭满抓了抓脸颊,整个人呈大字打开。非常自然且土匪地,把他方才睡的那块地儿给挤没了。小姑娘黑乎乎的大眼儿闭着,嘴张着呼吸,若非不像个土匪鼾声震天,那真叫一个豪迈的四仰八叉。
丁点儿大的小东西,还想霸占整张榻?
周博雅一声轻哼,人小,心倒不小。
周博雅淡淡收回了视线,眼睑垂下,鸦青色的纤长眼睫在高挺的鼻梁处拉下一道黑影。将喜秤递回托盘,他转身便取了两杯酒递一杯给郭满。郭满接过来,眼巴巴盯着大美人,终于体会到古人云‘色授魂与’的含义。
小心肝儿砰砰跳,郭满连忙扶着厚重的袖子站起了身,举杯。
然而站得笔直,她也才到周博雅胸口的高度。就算算上凤冠,撑死了也只周博雅的脖子,还是看不见脸那种。郭满眨了眨黑黢黢的大眼儿,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两人之间呼吸着不同层面空气的差距。
不仅她,双喜双叶也早早注意到。
这事儿真没法子,她们姑娘自小病弱,难免长得比旁人矮小些。不过姑娘家娇小些可人疼儿,何况她们姑娘年岁还小,往后有的长,算不得什么短处。只是这喝个合卺酒都要姑爷弯下腰来迁就,姑爷该不会嫌弃她们姑娘吧?
两人偷偷觊了周博雅一眼,心中有些惴惴。
洞房花烛夜是她们姑娘与姑爷的大日子,马虎不得,两人不敢乱说话。见自家姑娘还愣愣地举着杯子,暗地里连连给郭满使眼色。
郭满哪儿还注意到两丫鬟的眼色,一直屹立海拔上层的她第一次直面残酷的现实,她有点怀疑人生。仰头看看周博雅,再低头瞧瞧自己个儿,两道眉毛自然就拧了起来。原来她这么矮的么?明明跟双喜双叶她们比着也没见着多矮,怎地突然就这么矮了呢,她不接受。
郭满思索之时,会习惯性地垂下眼睑,眼皮子自然地就耷拉了下来。
本就眉眼没长开,黑白分明大眼儿一团孩子气。眼睑再这么一低垂,配着她这幅小身板儿就十分弱小与可怜兮兮。
周博雅嘴角一抽,顿生一股莫名自己欺负了人家的错觉。
淡然无波的眼睛不着痕迹地移开,不看她。周博雅弯下腰,将酒杯慢慢举到小女孩儿面前。当真不是他以貌取人,实在是这么小的姑娘家,他稍稍贴得近些都有些良心难安。况且,就算他原本便没对新妇的美丑抱多大期望,但也没料到会这么丑。
眼角余光注意着小姑娘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他心中叹息,罢了,丑就丑些吧,娶妻娶贤。
如此告诉自己,周博雅抬了眼帘看向郭满的眼睛。
他有一双静得如含远山,广袤且淡薄的双眼。静静睇过来,若有情似无情,十分特别。郭满正思忖着既然这么矮那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趁年岁尚小拔高身量之事,就突然落入了这么一双眼睛之中。
她的脑子有那么一瞬卡顿,见大美人已然款款举杯至她跟前,她色令智昏地连忙嘴凑过去叼着杯沿就喝了一大口。
猝不及防,周博雅:“……??”
辛辣的酒味儿刺激得小郭满没经过酒精洗礼的咽喉如被针刺,猴儿脸瞬间皱成苦瓜。酒水咽下肚,郭满楞一下,然后反应过来:“……!!!”
我去,他这是要交杯的意思吧她这个脑子!!
周博雅挑起了一边眉,疏淡的神情变了变,突然意味深长起来。
双喜双叶冷汗冒出来,恨不能化身郭满耳边的苍蝇,非到她耳朵里抽着鞭子地耳提面命。好好儿的合卺酒,能不能别在惹出纰漏?女子这一生就这么一次洞房花烛,再小心都尚嫌不够美,能不能走点心啊她家姑娘喂!
一旁两丫鬟越看越着急,若非这合卺酒非得夫妇亲自交杯,她们都恨不能以身替之!
双叶连忙又换了个杯子,满上酒。用眼神催促着郭满赶紧替周博雅换掉,郭满不知道为啥有点慌。开头出了错,后面就更容易出错。顶着一张慌到懵逼的脸,赶紧把手里的一杯送到弯腰的周博雅嘴边。
她的本意是换一杯再交杯,心想反正周博雅手里的她已经喝了,自己自然不会嫌弃自己。然而手怼过去又意识到不对,这不还是互相喂么?
眨眼的功夫,手又收回去。
郭满这万年城墙拐的厚脸皮,藏在凤冠下的耳垂破天荒地灼热了起来。周博雅饶有兴味地瞧着,郭满是硬是撑住了才面无表情地换过来换过去,就是换不对。
周公子终于出声:“罢了,就这么着。”
于是低头弓下腰,胳膊穿过郭满的手臂将杯子递到她嘴边,自己则学她咬着杯沿一口饮尽了杯中酒。郭满被他这举止暖到了,简直热泪盈眶。
真是个好人,人真好,她以后一定好好对他!
磕磕绊绊喝了交杯酒(…),姑且算交杯吧,周博雅弯了弯眼角说了句郭满感动到想为他高歌一曲的话:“这凤冠斤两怕是不轻,你们奶奶辛苦了,去服侍她摘了吧!”
双喜双叶连忙扶着郭满起身去了屏风后头。
清欢清婉正巧送了热水与吃食过来,轻轻扣门。周博雅淡淡说了声进来,转身去了飘窗变的软塌坐下。取了一只玉盏,心情颇为放松地为自己斟满了一杯。轻啜一口,茶水放了一天没人换过,早已凉了透,喝进嘴里有些涩。
他不以为意,就见那头粉襦裙的清欢清婉迈着碎步进来,身后是一排抬水拎食盒的绿襦裙。两人压低了嗓音,一人指使小丫头兑水熏香,一人亲自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