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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府。
午后静谧, 萧钧在书房独坐。
手下的暗卫办事很有效率,不过两日, 关于晏府的秘辛就已经摆到了桌前。
那信上说,经过翻阅官府久存的档案,已经可以确认, 晏家十余年前确实走失过家奴。
但到底有没有幼女,却不得而知。
因为当时晏家上报的,只是走失了一名看守杂院的奴婢而已。
然信虽如此, 萧钧心间却能猜到些许端倪。
现如今的种种线索表明, 这个走失的奴婢,应该就是卫离之妻, 拂清之母。
而生母身份如此,拂清的出生对于晏家来说只能是耻辱,她根本没有被晏家承认过,自然不会对外宣告,甚至上报给官府。
接下来, 那信中又提到, 经过在晏府中的查证, 当年似乎确实幽禁过一名奴婢,以看守杂院之名,将其关了四年之久, 后来, 那名奴婢便失踪了, 晏家人一直以为她死在了外面, 十余年间,早已经被人忘却。
幽禁,四年……
看着这些字眼,萧钧再度凝起眉来。
如若猜的没错,那姑娘自出生起便被自己的生父幽禁着,与自己的生母相依为命,守着破杂院里那一方小小的天,就仿佛某处院子里的野草,谁会理她死活?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极有可能的,长大后被充作奴婢,终身摆脱不了贱奴的身份,且以她的样貌,只怕也难逃她母亲那样的命运……
加之那日知道的,她们母女离开晏府后的后续,忽然之间,萧钧开始理解了,她如今为何会是如此的性情。
——被压迫到极点的人,一旦获得能力,谁都不可能不去报复。
他并不知她后来是如何获得如此高的功夫,但现在已然明白了她回来的目的。
她恨卫离,不管有没有误会,似乎都不打算再原谅他;她必定也恨晏楚及晏家的每一个人,所以报复起来,没有半分心软。
而继续下去,晏家恐怕还是会有大乱……
思及此,他微微皱了皱眉,虽然有些无奈,但身为局外人,真的没有权利去干涉什么。
但又想起一人,他却不由得一怔。
那就是他的姑母,长乐长公主……
那日他已经知道,长公主为了得到卫离,曾伤害她们母女不浅,甚至亲手杀害了她的弟弟,如此行径,已能称得上她的死敌了吧。
那么以她的行事,岂会轻易放过对方?
萧钧心间一沉,忽然意识到,此事极为不妥。
放下他与萧怡容之间的关系先不说,要知道,长公主府中护卫极多,且驸马常乾身为当朝大将,也是极不易对付,更何况,长公主的背后,还有父皇。
他的这个姑母,行事素来嚣张,几十年间不知的罪过多少人,也少不得被御侍参奏,但每回却都不了了之,只因她最大的靠山便是父皇,父皇对于这个妹妹,可谓极为爱护。
所以如若拂清要去桶这个篓子,恐怕会麻烦不小。
且极有可能,会伤及性命。
思及此,萧钧忽然心间一紧。
不行,还是得再见一见她。
~~
晏府。
一连几日,府中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致。
尽管陆氏与晏楚竭力隐瞒,但关于晏明璐的事,府中上下,还是难免得到了风声。
晏老太太自是不必说,好好的孙女受辱,心间着急气愤的不是一般,只可惜又得护着名声面子,不敢往外声张,想去周家讨说法也无奈年纪大了,只能寄希望与儿子,然而儿子晏楚却忙的一连几日都见不上一面。
至于陆氏,借口晏明璐不舒服需要照顾,早已经不到她跟前请安了。
为了避免惹主子心烦,下人们只好关紧嘴巴,想议论也不敢,一时间,晏府中空前安静。
就连一向和谐的望月居,也受了影响。
拂清事儿少,寻常早饭过后,小翠和小霜闲来无事,都去院子里晒太阳,顺道做些针线,打打络子什么的,但眼见此时府里的事态,二人只得乖乖陪在拂清身边,便是要说什么话,也先关起门来。
她们可不是不晓得,陆氏一向不喜欢拂清,此时又正在气头上,没准儿要来找茬呢。
譬如今日,直到小霜去了院中浇花,小翠左右瞅了瞅,才敢道,“姑娘,您说二姑娘现如今可该怎么办好?相爷和夫人该不会把她嫁到宁远候府去做妾吧?
放在平民百姓家里,未婚女子若是发生了这等事,为了脸面,极大可能是要嫁给对方的。
拂清却被这问题逗得一笑,道,“当然不可能。那姓周的御前犯事,如今已是自身难保,他们岂会去冒这个险?”
小翠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咂嘴,“那这可麻烦了,我觉得,二姑娘出了事,没准儿会影响到大姑娘呢。前几日老夫人寿宴的时候,那老婆子闹得那一出 ,外头就已经有流言了,说咱们相爷行事不端什么的,这次再加上二姑娘这桩,大姑娘想嫁进皇室这事儿,没准儿要落空。若果真如此,夫人还不得疯了啊!”
拂清心间冷笑,若仅是这点痛处她就要疯,岂不是太不禁打了?
哪知才想到此,却听外头忽然响起小霜的声音,唤道,“姑娘,相爷派人来了。”
小翠一愣,看了看主子,赶紧去开门,只见院中果然立着一个打前院来的小厮,一见门开便道,“相爷请明珠姑娘去前院一趟,有事要同姑娘说。”
算算时辰,此时晏楚该是才下朝回家,这会儿忽然要找拂清,莫非有什么要事?
小翠有些紧张,悄悄问拂清,“相爷忽然找您干什么?是不是大姑娘又去告黑状了?”
那夜晏明云怒气冲冲的杀来,小丫头至今还心有余悸呢。
拂清却淡淡笑了笑,语气轻松的道,“有事没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语罢便跟着那小厮去了。
~~
晏楚果然是才下朝,拂清到的时候,他刚换了官服,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
拂清看在眼里,收敛神色,在门口轻唤了声,“义父,您找我?”
晏楚一顿,这才发现她来,忙点了点头,笑道 ,“来,明珠你进来。”
很是慈祥的样子。
拂清便走了进去,晏楚又叫人上了热茶,而后在她身边坐下,问道,“我这几日忙,也许久没去看你了,你进来过得怎么样?眼看要入冬了,管家可有叫人为你裁制冬衣?”
这显然只是没什么当紧的开场话罢了,拂清也笑着应道,“多谢义父关心,我那里什么都全,过得很好,倒是也想来看望您,就怕您忙,打扰了正事。”
晏楚颌首,夸赞道,“好孩子,我也都好,你若想过来便过来,同姐妹们一样,不必拘束。”
拂清垂首应了一声,装作小心翼翼的问道,“对了义父,二姑娘现在怎么样了?我也很想去看看她,可那夜从玉津园回来后大姑娘很是生气的来责问我,说我乱跑害了二姑娘……我,我便不敢过去了,怕义母她们看见我生气。”
就见晏楚面上一顿,道,“明云从前性子一向和善,今次也是急了才会口不择言,你莫在意。还有,你同她们一样,都是府里的主子,叫妹妹便可,不必再称呼什么大姑娘二姑娘,没得贬低了自己。”
拂清假意道,“多谢义父,可我还是不敢。”
说着顿了顿,又道,“义父,那日我真的不是故意离开,引她们担心,我本来打算透透气就回去,哪知会遇见宁王殿下,后来,他安排我去休息,我也托他向您带了口信,原以为他一定会带到,哪知他竟会忘记……”
这个挡箭牌十分有用,毕竟无论再怎么算账,也没人敢怪到萧钧头上。
果然,便见晏楚忙道,“殿下贵人事多,这样的小事忘了,在所难免,再说,他将你安排去休息,已是很大的恩典,我们又岂能埋怨?你也无需放在心上,我心里都有数。”
拂清便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反而是晏楚稍作思忖,又开口道,“明珠,说来为父有一事未明,你同宁王殿下是怎么认识的?你觉得他对你如何?”
拂清微微一顿,心道正事终于来了。
她佯装诧异,抬脸道,“义父忘了吗?那夜殿下来府里搜查刺客,正好搜到了望月居,我当时不认识殿下,还是您同我说那是宁王,叫我行礼的。我自然是从那时才头一次见到殿下。”
晏楚自然没忘这事,他想问的乃是其他,便点了点头,又道,“我也记得此事,只是为父听说上回你祖母寿宴的时候,你同殿下也见过面,还说了些话?”
拂清心间冷笑,他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就为了打听这事儿?
不过不管是谁泄露的风声,她亦明白此时瞒不住。
遂也道,“那日我送老夫人回房歇息,返回的时候,在藕香榭附近碰见一个醉鬼,欲轻薄与我,他生的好高大,我跑了几次都没能脱身,幸好宁王殿下刚好路过,为我解了困,我心间感激,便向殿下道谢。而殿下当时迷了路,正不知该如何回前院,我便又为他指了路,话才说完,安王殿下也去了,我便没有再同宁王殿下说话了……”
说着她故意问道,“当时附近根本没人,难道是安王殿下告诉您这事儿的?”
晏楚一噎,随意敷衍道,“确实,我今日散朝时遇见了安王,聊了几句,无意得知了此事……”
说着又皱起眉来,问道,“你方才说,那日有个醉鬼要轻薄你?我竟不知,还有人如此放肆,这些日子怎么没听你说过?”
拂清道,“我当时不认得他,只听他说自己姓周,是什么侯府的公子,好像来头很大似的,加之后来又出了唐嬷嬷的事,我便不敢告诉义父了……”
话音落下,只见晏楚一脸震惊,问道,“宁远候府的周二郎?”
拂清假意懵懂,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那个宁远候府,但他到底是几郎,我就不敢肯定了。”
晏楚却已经明白了。
宁远候府一共两位公子,大公子那日根本没来府上,那拂清说的,不是周二郎又会是谁?
顷刻间恼怒异常,好心间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火,重又窜了起来。
好个周二郎,先来祸害他的大女儿,眼看没得逞,又去祸害小女儿!
此生不将此人碎尸万段,他就不姓晏!
眼看他面色顷刻间铁青,拂清假意惶恐道,“义父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话惹了您生气?我,我……”
晏楚回了神,赶紧努力压了压心间火气,道,“义父是气那姓周的,不关你的事,不要怕。”
今日还有更加要紧的事要说,他遂赶紧调整心思,又道,“没想到这样算来,宁王殿下已经对我们施恩过两次了,真是叫我惭愧。说来宁王殿下虽然看起来面冷,但其实心很善。”
萧钧心善不善她不是很清楚,但喜欢多管闲事这一点,她可以十分肯定,便敷衍着点了点头。
然而紧接着,却听他话锋一转,道,“明珠啊,说来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俗话说女大当婚,为父觉得,现在是该考虑你的婚事了。”
好嘛,绕了半天,总算等到重点了,拂清心间一顿,假意惊讶道,“可是义父,我才找到您,还想再多看看您呢……”
这话一出,顿时令晏楚心间升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叹了口气,道,“我也舍不得你,也想多看看你,可女孩子的好年纪不能耽误,我若再硬留你下去,才对你不利了。不过你放心,义父一定把你嫁到近处,就在京城,如此你便可以常回来看望我,如何?”
这还能如何,正常的女儿家谈起此事,自然该是一脸娇羞,于是拂清也适时的做出样子来,不肯应下,心间却在提防他接下来的话。
只听他又道,“说来义父还不知你中意什么样的男子?”
她摇了摇头,“我没有中意的男子。”
而下一句,就听晏楚试探道,“那宁王殿下如何?”
宁王?
拂清一顿,惊讶道,“义父玩笑了,我怎么能高攀宁王?”
她没有明确拒绝,叫晏楚以为她是愿意的,遂笑道,“傻孩子,你蕙质兰心,又如此清丽,怎么会配不上宁王?不瞒你说,今早陛下还同我问起过你,言语间称赞有加。再说,就算王妃做不成,还有侧妃,夫人等等,总之只要入了宁王府,前途都是无可限量的。”
侧妃,夫人,前途不可限量……
晏楚的话入了耳朵,这一刻,拂清彻底明白了。
原来晏楚打了个这样的主意,这是眼看着晏明云要指望不上,便借着她来攀附宁王了?
她并不掩饰面上的失望,看着晏楚道,“我并不想做妾,听说那些做妾的,一辈子都要看人脸色,命也不值钱。”
晏楚当然不肯轻易放过机会,忙劝道,“这话说得其实有失偏颇,王府里的妾室,可并不像外头的一样。再说,宁王殿下可是当今陛下最器重的皇子,难得的人才,而且最要紧的,他的王府里现在还没有女人,须知皇家自古母凭子贵,如若你能抢先一步为殿下生下长子,这些根本就不必发愁。”
“更何况倘若有朝一日,殿下能够承继大统,你便是皇妃,岂是那些寻常人家的妾室可比?”
晏楚向来说话谨慎,为了能劝动她,也不惜开始画虚无的大饼了。
然而这话出口,却只能叫拂清更加看清他的嘴脸罢了。
拂清抬起脸来,佯装委屈道,“义父,您就实话告诉我吧,今日忽然提起这个,是不是夫人想赶我走?我晓得的,那日大姑娘冲到我房中,言语激烈的质问我,仿佛是我害了二姑娘一样,是不是,是不是今次该是我受害,她们才乐意?”
说着竟嘤嘤哭了起来。
这叫晏楚一愣,只得赶忙哄劝,“傻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府中从来没人要赶你走,义父也不是这个意思,我这可是都在为你今后着想啊。”
面前的姑娘却并不相信的样子,哭声也没停下来。
直到又过了一阵,才勉强擦擦眼泪,起身道,“今日是我失礼了,刚才的话,希望您别放在心上。我长到这么大,这辈子还能再见您一面,也就心满意足了,我明日就收拾东西离开,原回到乡下去,再也不给义父添麻烦。”
说着便作势离开。
晏楚一愣,只得赶紧拦道,“不许说这种气话!为父也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岂能再叫你去乡间受苦?你好好在府中住着,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提宁王府的事了,可好?”
却见小姑娘眼睛红红的,却并不说话。
晏楚想了想,只得再度保证道,“朝中人才济济,我会另择人选,定让你堂堂正正的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