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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小姐,这首最简单的曲子, 我们已经练半个月了, 今晚先生回来如果你还无法独立演奏……”
飘窗边,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白纱裙,闻言头一歪,粉嘟嘟的小嘴弯起,“如果我还不能演奏,就怎么样?”
“先生会不让我继续教你的。”李婧招招手,试图让这娇滴滴的大小姐最后再抱一抱佛脚。
“这样啊, ”戎容冲她笑, 奶白的肤色几乎透明,“……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雨声中, 李婧一怔, 几乎怀疑是自己耳背了。
来戎家别邸的半个月里,戎家这位大小姐就像个逆来顺受的灰姑娘。
李婧让她弹琴就弹琴,让她休息就休息,哪怕中途李婧因为私事迟到早退,戎容也没半句埋怨。
说句难听的, 李婧甚至怀疑过这所谓的大小姐会不会是不得宠的私生女,所以才这么好糊弄。
戎容抱着膝, 裙摆下白皙的脚趾头透着粉红, 整个人美好得像个小天使, 笑吟吟地说:“十五天, 迟到五次,早退三次,留我一个人练琴累计九小时。爸爸给你开得报酬很高,按比例要扣不少吧?”
李婧几乎惊呆,这小姑娘……
在对方错愕的视线中,戎容从飘窗上慢吞吞地下来,白嫩的小脚直接踩在羊毛地毯上,脚步轻得像只猫咪,洋娃娃般的脸蛋上挂着无辜,眨巴着大眼睛对李婧说:“如果你自己提辞职,我就替你保密。这样你也可以照常拿你的报酬,一分钱也不会少。李老师,你考虑一下哦~”
她走到钢琴前,小手轻抚琴键,与此同时,琴房外传来脚步声。
李婧这才明白为什么先前她一直坐在飘窗上,原来是为了确定戎先生什么时候上楼,她竟然掐好了时间,不留一点思考对策的时间给自己。
“成交吗?”少女声音柔婉。
李婧太过惊讶,一时没能回答。
门把手响起的同时,戎容的手指从琴键上溜过,流畅的音符流淌而过,紧接着,却是磕磕巴巴的前奏,比初碰钢琴的稚童还不如。
门开了,戎正廷浓眉深锁,显然对女儿的琴艺有一百八十个不满。
李婧脊梁骨上都是汗,犹豫不决地看向钢琴前的少女。
戎容笑靥如花,唇瓣微张,比了个口型:“辞——职。”
李婧终于下定决心,“戎先生,我不想干了。”
戎容胡乱弹奏的手指,应声停了下来。
戎正廷冷眼看向面色发窘的家庭教师,“为什么?”
“个……个人原因。”李婧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撒谎。
戎正廷看了眼琴椅上正满脸无辜看着他们的戎容,沉声问:“这半个月,你教了些什么?”
李婧吞了口唾沫。
琴声又起,这一次有如高山泉水,戎容十指在黑白琴键上似蝶戏花,轻盈起舞。
一曲毕,戎容起身,乌黑的大眼睛带着喜悦,张开双臂扑向戎正廷,“爸爸,我弹得好不好?”
戎正廷一把将女儿抱起,放在玄关椅子上,低斥:“怎么又光着脚?”
“舒服嘛~”戎容刚说完,忽然发现父亲身后居然还站着个人,清瘦沉默,存在感低到她先都没看见。
戎正廷低斥:“胡闹,鞋子在哪?”
戎容盯着那个低着头、T恤牛仔裤灰扑扑的少年,心不在焉地说:“在楼下呢。”
戎正廷:“池弥。”
那少年总算抬起脸来,戎容睁大了眼睛。
这大概是她有生之年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尤其是一双眼尾吊梢的丹凤眼,眼仁儿黑得发亮,衬在下巴略尖的脸上,本是有点男生女相的容貌,偏偏没有一丁点阴柔。
戎容盯着他乌黑的凤眼,心想,大概是因为这眼神太阴沉了。
戎正廷说:“去替小姐把鞋子找来。”
被称作池弥的少年点点头,转身下楼去了。
他穿的都是些什么啊?若是她没看走眼,这家伙T恤都毛边了,原本没有印花的胸口硬是因为褪色而呈现印染的效果……这衣服,得穿了几年?
奇奇怪怪的,没人管似的。
戎容看着他的背影走远,许久,才想起李婧还杵着呢!抬臂抱住戎正廷的胳膊,撒娇说:“爸爸,李老师要走了,好可惜哦!”
戎正廷点头,“李老师去找孙管家,薪水按足月领。”
李婧连声道谢,离开琴房之时,视线无意中与那位笑吟吟的大小姐相遇,对方天真一笑,“李老师再见。”
李婧心头一突,赶紧走了,多一秒也不敢再斗。
戎正廷将女儿的手放在掌心,“这一次是李老师个人的原因要走,不是你又使小性子吧?”
“爸爸你不是听见李老师的话了嘛?”
“不是就好……”戎正廷说,“爸爸工作忙,没办法一直陪你在这里。有什么事你就跟孙管家说,再不然给我打电话也行。”
戎容笑了下,“挺开心的,哦,刚刚那个池弥是谁?”
“给你找的保镖,留在这里给你做个伴。”
“这里没别人,我不需要保镖。”戎容晃了晃父亲的手,“而且我一个人挺好的,用不着伴。”
“你成天待在这里也没个同龄人作伴,时间长了怕是憋出病来。你别看池弥这孩子瘦,一双拳头可是楠都出了名的,一般人在他那讨不到好。”
戎容蹙眉,“万一他欺负我怎么办?”
戎正廷失笑,“这个我自然考虑过,他不会,也不敢。”
戎容撒娇地靠在父亲肩头,“可我不想要人陪呀~”
“容儿,你如果不喜欢看见他,可以让他离你十米开外,”戎正廷正色说,“但必须让他跟着你,这事就这么定了。”
戎容踢脚的动作停了下来,大眼睛转了转,“哦”了声。
好吧,反正她有的是办法,逼那个姓池的自己跑路~
*
池弥在一楼大厅里转了几圈,也没找到女孩子的鞋。
出生至今,这是他第一次踏足如此富丽堂皇的居室,就像被扔进华丽水族箱里的泥鳅,甚至觉得脚下的灰会玷污了雪白的地毯。
别墅大厅里的摆设都是少女风,一切都围绕着那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大小姐。
就像戎先生说的,这里唯一的主人就是戎容。
惊鸿一瞥,池弥甚至没敢仔细看戎容的长相,只记得她幼白的脚趾看起来就像脆弱的瓷器。
他俯身,在茶几下找鞋子。
“……我辞职了,被逼的,”压低的女声传了过来,“那个戎小姐背地里玩阴的,她才不是什么温室娇花丫根本是伪装百合的食人花……坏着呢!”
池弥站起身,看见先前那个钢琴教师打着电话离开的背影,她显然没看见他,所以在跟朋友吐槽。
伪装百合的食人花?
池弥脑海中浮现出少女无辜的眼神,伪装吗?
好不容易,池弥终于在飘窗上找到一双丝绸拖鞋,精致得像工艺品。
他提着拖鞋正要上楼,戎正廷迎面下来了,行色匆匆地吩咐,“有事及时跟孙管家说,所有事情你都听小姐吩咐,只除了吃饭,她如果闹脾气,就算喂也得喂她吃下去。我有事,先走了。”
池弥“嗯”了声,很快听见戎先生的脚步消失在玄关。
他安静地走到琴房门口,将鞋放在地毯上,然后退到墙边。
可是好久,也不见那位大小姐来穿。
池弥抬眼四顾,空荡荡的琴房里并没有戎容的身影,他只好向内走了两步。
“在找我吗?”女孩的声音娇柔,从他身后传来。
池弥下意识地快速转身,不让自己的背对着别人。
动作之快吓了戎容一跳,她抚着心口,瞪大了眼睛娇嗔:“我有这么可怕吗?”
池弥不敢看她,仍旧低着头,不得不再次将白皙的小脚纳入视线。
“鞋子,找到了。”变声期的少年声音有些粗哑,与精致的五官不太相称。
戎容绕过了拖鞋,坐在椅子上翘起腿,白皙的小腿腹没半点赘肉,细得好像一折就断,“你替我穿。”
池弥没有动。
戎容踢了踢小腿,“池弥对吧,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池弥俯身拾起鞋子,走到她面前,将鞋整齐地放在地毯上,“戎先生让我做保镖,不是仆人。”
戎容嘴角勾起,自己穿上鞋站起身,绕着他转了一圈,“可我记得戎先生还说了,让你一切都听我吩咐。”
这话是戎正廷在楼梯上对他说的,难道那会她在偷听?
池弥探究地抬头,刚好与少女纯净的目光相遇。
戎容嫣然一笑,“今儿就算了,下次记得听话。”
说完,人就施施然地离开了。
按照戎先生的吩咐,池弥像个影子一样跟着,可戎容忽然站定了,指着地面,声音很甜:“我不喜欢跟人靠太近,这地毯上一朵印花直径一米,你至少得离我三米……不,五米。”
池弥看了眼,两人隔着两朵半。
戎容点点头。
池弥向后,退了三步。
戎容粲然一笑,“乖”说完一转身,下楼去了。
长发与及踝长裙打了个旋,像极了盛开的百合,妩媚又温柔。
池弥想起了家庭教师的形容——
伪装成百合的食人花。
“那我去拿扫帚,打扫一下。”
“不用啊。”戎容抱着手肘,“孙姨说她一会来,池弥,你看着我。”
池弥无奈,只好低头看她。
“你难道是在找借口躲开我?”戎容怀疑地盯着他。
“怎么可能。”
戎容绕着他走了半圈,只觉得这发型虽然有点儿磕碜,可池弥这家伙的颜值真是逆天了,这都能hold住……
被她看得心里像有猫爪在挠,池弥只想快点逃开。
戎容撇撇嘴:“你脖子里有碎头发。”
“那我去冲个澡——”
“你坐下!”戎容指着椅子。
池弥乖乖地坐下,刚剃了的板寸让他看起来有点乖,又清秀又乖巧,戾气全无。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戎容拿了块柔软的干净毛巾,裹在手指上轻轻擦过他的颈后,“你老实回答我。”
池弥被她按着肩膀,只能待着,“你问。”
“你说你从前是打拳的,打拳难道还会用匕首吗?”
池弥一怔。
戎容停下手中的动作,“刚刚那个光头拿匕首出来的时候,你一点都不害怕,就算是体校,也不可能总面对这个吧?”
因为孙谊说过,小池这孩子无父无母、无家可归,所以戎容从来没追问过他的出身。
戎正廷说池弥之前在楠都打拳,戎容就一直以为大抵是体校里出来的。
可今天这一遭,戎容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打拳和打架,是两码事,一个为了得分取胜,一个为了斗狠求生。
池弥背对着她,低声问:“戎先生没跟你说过吗?”
他一直以为戎容是知道的,所以两年来才会一次都没有问过他。
戎容拿毛巾揩过他的耳廓,“没有,他哪儿有空跟我扯这些?”
“……我没有上过体校,”池弥说,“也没有上过学。”
戎容的动作都没打顿,“难怪成绩这么差~”丝毫没有另眼相看,甚至觉得合情合理。
池弥看着透过树枝照进来的光斑,“我从前打拳的地方在楠都的酒吧街——你根本不会去的地方。一楼是酒吧,楼上是K歌房和桌球室,地下室是拳击场……也是赌场。”
身后没声,池弥回头看,正对上戎容那双清澈的眸子。
“……拳击场,也是赌场?”
“每天下午到晚上八点之间,赌徒下注,得注最多的两个拳手晚上八点对擂。”说完,池弥疑心她还是听不明白,“下午买晚上谁赢,酒吧老板坐庄,每晚一场,赢的人有奖金,输的人自掏医药费。”
戎容沉吟了会,“你总输吗?”
池弥:“……”
“不然你为什么还跟我爸回来?打拳赚奖金,总比在这里被我欺负强吧?”
“没觉得。”
戎容嘴角微微翘了翘,意思是陪着她比较好咯?手上又去揩他下巴底下的碎头发,嫌他不配合,还拿左手托了下他的下颌。
“如果不是输得太多,难道是奖金太少?”
池弥无奈地被她托着下巴,她专注的小脸就近在眼前。
戎容脸很小,五官有种明艳的美,却很少刻意打扮。池弥不懂如何形容,非要比喻的话,大概就是她一笑,就算是逼仄的地下室也熠熠生辉。
她盯着他的下巴,一边拿毛巾轻揩,一边嘟囔,“该刮胡子了。”
“我不是楠都人,”池弥因为被抬着下巴,声音有点哑,“当初和我一起来的,还有好些差不多年纪的弟兄。戎先生找到我的时候,这一群人里还活着的只剩下我和姜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