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罡风扑面, 萧阮竟有瞬间的犹豫——如果他不躲,如果他硬生生受这一刀, 她会怎样, 他竟然有一点点期盼, 如果他因此受伤,她会不会后悔、后悔自己嘴硬?
他心思犹豫,身体的本能并不犹豫,毫厘之差, 元景昊一刀劈空, 一刀又起。
血光溅了出来。
始平王戎马半生,他的刀哪里是这么好躲的,萧阮手无寸铁,眼睁睁看着第三刀又要落下, 避之已经不及, 不由心念一灰, 想道:这一把,却是输了。
然而良久,刀并没有落下。
嘉语拦在他身前。
萧阮微怔:他躲不过的刀,三娘哪里有能耐扛过去?
但很快又明白过来,定然是始平王见到女儿扑过来, 拼着内腑翻腾, 也硬生生收了刀势——只听得嘉语叫道:“阿爷你这是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 ”元景昊咽了一口血, 无可奈何, “我是为你好,你不嫁他,就不能让他活着回洛阳——三儿你让开!”
如果不嫁,就不能让他活着回洛阳!
几个字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却如炸雷一般炸醒了嘉语:他们没有选择。从于璎雪出手挟持她开始,从德阳殿里他自缚为人质开始。他们的命运就捆在了一起,没有选择,除非他死,或者她死,或者……嘉语心里生出无穷无尽的怆然来。
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父亲刀下——他救了她那么多次,哪怕心怀不轨,别有所图,他救了她,那总是真的。
她总不能眼睁睁放任父亲恩将仇报——父亲不应该为她背负这样的因果。
那大概就是他的赌注,他拿自己的命赌,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他赢了。
她想要再回头看他一眼,在她恨他之前。但是终究不能。
她僵硬地,一寸一寸跪下去,在父亲面前,在父亲刀下,她眼睛里噙着泪,只是落不下来,她说:“我……嫁。”
萧阮也不记得是怎么收场的了。他后来想起那个冬日的下午,就只记得混乱。始平王希望他娶嘉语,在意料之中,嘉语拒绝,是小小意外,始平王因为她的拒绝而杀心大起,那是意外之外的意外了。
人生没有那么多意料之中,也没有那么多算无遗策,在大多数时候,人不过在命运掌中,随波逐流,顺势而为。
他生平最大的意外,也许是她跪下去的那个背影。她没有回头看他,他拼不出她当时的表情。他只记得她说的那两个字冰凉,那是一种从骨子里往外渗透的冰凉,就像是秋冬之际的萧瑟,铺天盖地,无边无际。
原来她是真的……不愿意嫁给他。
他之前总以为是小娘子小性子,都是正常。即便以苏卿染的善解人意,一年到头也总有那么一两次会与他怄气,那都不难哄好,有时候只需要笑一笑,最多买个大阿福。三娘子比苏卿染还好哄。
也许是记忆欺骗了他,萧阮不安地想,一定有些什么发生了,而他还不知道。
不然为什么,分明他赌赢了,他却不觉得欢喜。
那日之后,昭熙每每见到萧阮,都横挑鼻子竖挑眼——虽然他也承认,无论鼻子还是眼,这人实在都没什么可挑的。他也私下问父亲,三娘不肯嫁,为什么逼她。父亲却也只能苦笑:“我给了她机会,是她自己选择了嫁,可见在三儿眼里,他还是很重要——你没有看错。”
“那之前三娘为什么说不嫁?”昭熙是彻底糊涂了。
“我怎么知道!”元景昊瞪儿子一眼,又软下来,“等回了洛阳,我好好问问你母亲——只是到那时候,就没咱们反悔的余地了。”在信都,又在军营,天高皇帝远,就是他元景昊的地盘,一旦回了洛阳,势必不可能再这样肆无忌惮。好在看起来,宋王对三儿未尝无意。
所以当萧阮请求与嘉语单独说几句的时候,昭熙反而没有打他,只说:“半个时辰,再多,就会被父王发现了,我父王生气的后果你知道的。我可保不住你。”
那是在黄昏,冬日的黄昏,愁云惨淡。让人会忍不住想,为什么还不下雪呢,雪这样明净,虽然冷,也冷得有亮度。
设了屏风。姜娘和昭熙就在门外,点一盏灯,有风,吹不动烛火。
“伤好些了吗?”是萧阮要求的见面,到头来反而是嘉语先开口,“我父亲性情急躁,你……莫要怪他。”
“始平王舐犊之心,我怎么会见怪。”萧阮微微一笑。
“那么殿下……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三娘如今还唤我殿下。”萧阮微叹了口气。
嘉语略怔了怔,没有应声,两颊却烧了起来,从前她是叫他萧郎,如今想来只觉得可笑,哪里还能再拾起。
萧阮久久得不到回应,也不强人所难,只低声道:“三娘,你不愿意嫁给我吗?”
嘉语还是不作声。
她不愿意,她当然不愿意。
嫁给他,那意味着她很大程度上不得不重蹈从前的覆辙,不得不面对苏卿染,不得不面对她的怨恨,不得不在彭城长公主与王氏之间左右为难,不得不面对他图谋她的父兄——那意味着她从此,日日夜夜要防备的人不在别处,就在枕边,她能愿意?但是她不愿意,有用吗?他把她逼到这个地步,容得她不愿意?
这样难堪的沉默,压在萧阮心口,压得它一点一点往下坠。他冲口道:“如果你当真不愿意……如果你当真……我去和始平王说!”
“说……什么?”嘉语茫然。
“令尊所虑,无非你我这一路亲昵……怕我传扬出去,有碍三娘子清誉。”萧阮说,“如果三娘子信我,我愿以我萧家列祖列宗发誓,绝不,绝不泄露半句。”这句话出口,没来由,竟一阵轻松。
如果她真的不愿意,如果她这样嫌恶他,如果……萧阮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动这样的念头,那不符合他的利益,他苦心筹谋多日,好容易水到渠成,要放手,自然多有不舍,但是强求……他从来不是强求的人。
他以势迫她,无非他相信她爱着他。
但那也许是错觉。
嘉语还是没有做声,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心里乱得很,她不知道他是诚心说这个话,还是以退为进。
萧阮又道:“……但是三娘子,在此之前,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三娘子是很厌恶我吗?”
嘉语摇头。
“那么……到底为什么,三娘子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