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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寂静的黑夜向着汝南王府的方向飞驰,宋煜闭着眼睛靠着车壁没有半点想说话的用意,王韵之知道她与太子兄妹情深亦是没有打扰,只是想起适才她浑身染了血的模样,再看她苍白的面容依旧有些心疼。
他也想替她将面颊上的污血擦干净,也想陪她说说话让她不要这么难过,最终也只是命车夫将车子驾的更稳一些。
全洛阳都知道她是汝南王亲自许给他的妻子,所以才会请他来送宋煜回汝南王府,但全洛阳包括他也清楚,这只是汝南王的意愿,宋煜至始至终要嫁的也只有一个人。
谢弈。
当初的谢家还是四大望族之一,王谢之名名满天下,谢氏长子谢弈自幼谋略过人更是王谢子孙中的翘楚,陛下曾言他风采神态清秀明达,日后甚至可比谢安石。
谢安石为政时曾是谢家最辉煌荣光的时候,皇帝却说谢弈以后可堪比这位“江左风流宰相”,足可见谢弈的出众。可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帝适才才赞赏了谢弈的才众,下一刻却无情的降罪与谢家,谢家险些遭受灭门之灾。
也许正是谢家的覆灭为所有的世家贵族们敲响了警钟,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位陛下原来一直藏起了爪牙,当年对世家贵族妥协,后来皇族逐渐稳住了根基后这才用谢家开了刀。
那一场浩劫中谢家在接受严刑逼供时死伤过半,后来实则也并未查出什么滔天的罪行,但谢家已经元气大伤,到后来谢氏嫡系所剩只不过姐弟两人。
皇帝那时像是才知道谢家受冤,为了“补偿”谢氏一族,命年仅十六岁的谢弈担任了“九卿”之一的“廷尉”一职,掌管天下刑狱。只不过刑狱之下另有三职,谢氏落难谢弈又不过堪堪十六,树倒猢狲散人弱可欺,其中的辛苦不用细说所有人亦是明白。
除此之外,陛下又将谢氏嫡系所剩的唯一嫡女谢韫,便是谢弈的姐姐娶做了皇家妇,看似风光却最是讽刺,因为谢韫要嫁的,正是那位“不慧”的楚王。
当初的谢家嫡女,就算太子妃亦是做得,如今却不得不嫁给一个心智有缺之人,皇帝所谓的“恩赐”不过另一种意义的羞辱与讽刺。
当初被贵族们扶上皇位的皇帝终于开始反噬,谢家的败落惊醒了安逸的其他世家贵族,这也许是这么多年来所有世家最齐心的一次,太子的死与其说是奸人所害,不如说是皇帝与贵族争斗最后的结果。
若太子不死,死的便是各姓名门,没有第三个答案。
王家作为所有世家之首,这次没有参与其中,其中有一部分原因确实与宋煜有关。因为宋煜是皇家的女儿,因为宋煜与太子关系亲厚,也因为宋煜将来会是王家的儿媳,所以王家最终只是袖手旁观。
王韵之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宋煜疲惫的面容上,精致绝伦的五官,白皙的过分的肤色,皇族宋家最惹人注目的女子,当初多少世家子弟为她吟诗作画只为讨她喜欢,但她眼中只有谢弈一人。
后来谢家没落了,汝南王果断的切断了女儿与谢家的姻缘,最终选择了琅琊王氏。
王谢两族关系亲厚,王韵之与谢弈都是宗族的嫡子自幼相识,当初汝南王强行解除了与谢氏的联姻为宋煜挑选夫婿,王韵之曾因为自己的私心而羞愧难当,可后来汝南王的自私与擅作主张,终于为他的私心提供了一个借口。
也许宋煜还是忘不了谢弈,但他可以给她时间让她去忘记。
只是蓦的又想起谢弈的目光,不似以往的冷漠而是多了几分关怀的暖意,王韵之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只是来不及多想,马车逐渐停下,已是到了汝南王府。
王府门口聚了许多丫鬟,待看见宋煜蜂拥而上,再瞧见她一身是血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管家诚惶诚恐的出门迎了王韵之请他入府一坐,王韵之下意识去看宋煜,宋煜面色淡淡的对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王韵之心头免不了失落,但这么久他已经习惯,更不说今日更是事出有因,于是笑别了管家,道夜已深不便叨扰,转身上了马车离开。
管家目送王韵之远去,又回头去看失魂落魄的宋煜。
太子之事还没有闹到人尽皆知,但他跟在王爷身边自是知道的比别人多一些。王爷一直在府中坐立不安的等着消息,没等好消息传来就听郡主直接冒雨进了宫,气急败坏发了好大的脾气,王妃更是受了牵连。
后来太子已经殁了的消息传来,王爷的脸色才好看了些,但消息又说郡主为了太子羞辱何冲甚至指责桓余,顿时又气的摔了茶盏。
已经过了四更天,王爷此刻还在书房等郡主回来。
郡主性子太倔,当初因为亲事的缘故时常与王爷顶嘴甚至挨过打,王爷待她本就不如二小姐,今日郡主又差些坏了王爷的好事。
一会儿会发生什么,管家看了宋煜一眼,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是可怜,不由叹了口气,但也不敢违抗王爷的话,只能喊了一声郡主挡了她的去路,“还请郡主去书房一趟,王爷已经等了许多时候了。”
宋煜昏昏沉沉的思绪似乎终于渐渐清醒了过来。
一句“王爷”,顿时就像又一刀插进了心口,疼痛罢了只剩椎心泣血的憎恨。
等她?
等她做什么?
兴师问罪?
怕她最后坏了他的春秋大梦?
等,他既然爱等那就让他等,她累了。宋煜不想去见他,她觉得自己再见到他,会一怒之下杀了他替太子哥哥偿命。
管家怎么也想不到宋煜在听到王爷等她的消息后,没有面露担忧甚至扯出了一抹冷笑,理也没理他继续往自己的院落走。
管家愣了愣这才追了上去急声问她,“郡主,郡主,您,您您这是去哪儿啊?”
“换衣服”,宋煜头也不回的回答。
管家瞧了眼宋煜一身的血迹,心道这一身血怪吓人的确实应该先换一换,忙又跟了两步,“那郡主您可快点换,王爷等急了可就...”
“那可快不了”,宋煜停住了脚,“不过,王爷若是一定要见我那就让他多等等。”
一众丫头与管家无一被宋煜这句话惊的变了神色,来不及反应宋煜今日叫的是王爷并非父王,首先被宋煜这大逆不道的语气吓到。
管家似乎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丫头们急急又跟上了宋煜。宋煜平日里待她们很是亲和,有丫头大着胆子小心的问宋煜这样是不是不妥,总是担心宋煜惹怒了王爷要受责罚。
宋煜敛下了眼睫,挡住眼眸中的黯色。
她是自己了解了自己的人,她连死都不怕,又哪了将这点责罚看在眼里,更何况,他根本不敢责罚他。
曾经有陛下和太子哥哥护着她,后来又要用她来拉拢王家,他那父王,分明是再胆小不过最无能的性子,却偏偏太过贪婪藏不住野心。
真真可笑。
汝南王在书房了等过了四更,终于听门口的小厮说王家郎君亲自送了郡主回来。汝南王下意识整了整衣衫命人请王韵之府中一叙,但小厮说王七郎将郡主送到便离开了。
汝南王自是有些可惜,但今日大事成了一大半也没有太在意,以后机会还有的是。
只不过,想起宋煜,汝南王只觉得陡然间又是怒火难消。
他就怕宋煜会坏事所以这才让汝南王妃特意去劝她,可宋煜半点不听劝告直接进了宫,甚至得罪了何冲和桓余。何冲那人心狠手辣又贪得无厌,桓余是桓家人更是得罪不起,宋煜却一下子得罪了他们两个人。
他这大女儿天生反骨,没有小女儿乖巧听话,只是相貌生的太好又得了皇兄的喜欢,就连他也是打骂不得。
但今日兹事重大,宋煜若是真的坏了事,太子不死反而害他得罪许多人,汝南王只消一想就觉得后怕。命管家前去将人带过来,在书房左等右等却是等不到人,终于听见了脚步声当即转身一看,却只见管家不见宋煜。
当即脸色愈发难看,“郡主呢?”
“这...”,管家亦是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宋煜说的太大逆不道他甚至不敢转达给汝南王。汝南王大事不聪明,却是会看脸色,一瞧管家期期艾艾的模样一拍桌子大怒,“这什么这,吞吞吐吐像什么话!”
管家额头满是冷汗,缩着脖子抖着胆子将宋煜的话转述一遍,“郡主说...说王爷您若是一定要见...那那不妨多等等...”
汝南王气急败坏转身就想砸了手边的茶盏,一手挥空才想起茶盏已被他摔得稀碎,顿时愈发怒不可言,一连大骂好几个“孽障”才蓦的站住了脚。
宋煜虽说平日里就是一副不受管教的模样,但却不会说出这等话来。
汝南王沉下了脸,难道,是宋煜知道了什么?
汝南王示意管家退下去,在书房中踱来踱去面色越来越难看,此刻已是四更,眼看着天要亮这才稍微休息的片刻。
宋煜不知道汝南王一夜想了什么,也不想想起与他有关的东西,她回到了院落脱了一身血迹斑斑的衣裳倒头便睡。
那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太子哥哥依旧温柔的声音不许她睁眼,她睁不开眼,却不知为何周身越来越热甚至让人止不住的窒息,宋煜尖叫着终于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大火沿着她的裙摆烧得极快,一瞬间那烫人的温度便灼伤了皮肤,她听见谢弈在身后恶狠狠的说着什么,宋煜捂着耳朵又一次走向了火海深处。待再次睁开眼已经不见了谢弈的身影,只见万千兵马踏破了洛阳的城门,那为首之人玄衣铁甲,相貌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俊美,眼眸尽是宋煜从未见过的杀伐与肆意,她熟悉的那些高贵无比的世家们在他的面前缓缓的跪下俯首称臣。
大雪纷飞,冷的彻骨,宋煜却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
那人骑在通体乌黑的骏马上俯视着他们,却是骤然间抬起了头,宋煜陡然对上他墨蓝色的眼眸,一时间宋煜只觉得浑身像是被冰雪凝固,动也不能动。
片刻后,那人终于移开了视线,就像那一眼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寻常。
宋煜捂着心口蓦然惊醒,直直从床榻上坐起,余神未定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命人迅速服侍洗漱后便往宫里赶去,只是还未走出汝南王府大门,汝南王强压着怒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急急忙忙,又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