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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她的想法?他也不清楚,但内心就这么清楚的显示,并且笃定。
章凌硕轻扯唇角,这些都与他无关,现在的他只是放松的洗个热水澡。
他看了看洗浴室里的左侧,放着简单的洗漱用品,还有两瓶是他格外熟悉的,熟悉到他天天在用。
他走上前仔细辨别,还是正品。
这里谁会知道他的习惯,还在千里之外为他准备。
可能是张青吧!
他想着,将衣服放置到木架子上,拎过水桶,去厨房的大水缸打提水。这屋子除了电和宽带,连水龙头都没有,生活上的一切用水都是从两公里以外的泉池边挑回来的。
他暗笑,又是那个女人的倔强习惯吧!
他没有把有倒水大木桶内,以往并不是没有试过用几百年前甚至几千年前的浴桶洗澡,只是用着古人的东西,他心里总是有股不适感的。勉强就着冷水简单的洗了个澡。
不一会儿,章凌硕换了身干爽的衣物从洗浴室里走出,把换下的衣服放在卫生间外的桶里。他没有自己洗衣服的习惯,都是由别人洗,就算迫不得已必须要自己动手洗衣服时,他也有另外一个小习惯就是留着衣服等第二天早晨再洗。
这两个习惯他一直保持得非常好,来这小镇也不例外。
吹着夜间徐徐晚风,他在小花园站了一会儿,抬头望了望天空。
在偏远的地方,一抬头就能看到明亮光洁的圆月,此时正皎洁地挂在天空,洒着清润的光泽,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有枝调皮树枝遮蔽了月亮的一角,像一块阴影停留在月亮间,不完美,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视线随着树影移至后面的小楼,翘起的屋檐上系着风铃,风铃正发出去悦耳的声响。他看了看二楼的房间,屋内没有任何光亮,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那个女人,该怎么形容。明明看起来像个柔弱的女人,却该死的倔强。
他吐了口气,转身上楼。掀起深蓝色的被褥,他欣身上床。伸手捻熄床侧的台灯,准备就寝。
如果说这小镇落后,宁静,自然,他是赞同的,同时这小镇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可以让人睡眠习惯调整回正常状态,而且还能在梦里遇到莫回。
这不?
他朦胧间,总感觉有人叫着他的名,那声音是莫回的声音,却没有莫回的高亢,多了份了遗憾与沧桑。
是沧桑吧?
如果莫回还在这个世上,应该是沧桑的吧。被自己深爱的男人毫不留情的抛弃,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连家人也摒弃的女人,怎会不沧桑?
可是,他为什么感觉不到她的恨意?
明明感觉有人在看着他,目光温柔,充满伤感,像一个受伤的小动物柔弱地看着他,却没有任何恨!人在休眠的情况下,五感就变得隔外的清明,她只有悲伤,没有恨。
为什么?
如果是莫回,她为什么不恨他?她该恨的吧?恨,至少能让她心里平衡一些;恨,至少能让他觉得对她的愧疚有些许的减少……
他知道,这又是他自私的做法,他对她一直是自私的。
这一觉,他睡得很累,几乎比熬夜更累。
清晨,他睁开俊眸,感觉手臂湿湿的,仿佛真的有人枕在他的臂上哭过,是幻觉吧!
他苦涩地想着,换衣,洗漱,下楼。
店内桌上早就有镇民们聚集。
“章先生,您起来了!”有镇民转头刚好见章凌硕下楼。
“嗯,早!”他提了提神,露着浅笑。
“张老板让我们带面过来,还热着,您赶紧吃!”
“好。”
王大伯走进。
“章先生您早。”
章凌硕走到小花园内,二楼依然门窗紧闭。
“出来吃点东西吧,听张青说你不愿意我住进来。给你造成这样的困扰,我很抱歉,但请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章凌硕清了清嗓音,“不想见我没关系,我今天一整天都应该在镇外看路况和竹林里。你可以不用担心会见到我!”
他用商场上对待对手的方式待她?他竟然用商场上对待对手的方式待她!
房内,莫回紧紧皱着眉,细密的汗珠浸湿了细碎的发丝,她张开疲倦的眼,耳边是那个人的声音。眼神在听见他的声音之后黯了黯,苦笑地扯了扯唇角。
她吃力起身,腹间的闷痛更加明显。
动作缓慢地穿衣、梳头,吱呀地开着老旧的木门,小花园的小径上章凌硕正转身要离开。
章凌硕回头,看清她的模样后眼里流转异样的流光,她仍是苍白的,却有种随时会倒下的感觉,心底莫名微痛起来。
莫回的手在发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印上几个苍白弯弯的月牙形状,她强迫自己要直视那个男人,冷静地开口,冷冷地声音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出来。
“你还没付房租。”她说。
闻言,章凌硕微挑眉看着面目冷淡又显倔强的小女人。
原来只是因为钱吗!他心里有种被人欺骗的感觉,这样的女人应该与金钱不会有太大的联系,不会太执着于金钱,至少这栋楼里价值连城的东西她都随意摆放,却斤斤计较起无关紧要的房租。难道昨天她就开始思考这件事?思考到不愿见他?
章凌硕突然不想跟这女人说话,至少现在不想,可有些话还必须说出口,他的声音也冷上几分:“要多少?”
回应他的是那个瘦削女人伸出的五指。
他看着她纤细的五指,他对比小镇的物价标准开了价。
“五百?”
“五万。”她的嗓音更冷上几分。
“简直是坐地起价。你都是这么吓跑你的房客的吗?”他好笑地问,表情并不生气!
“住不住随你!”
“好。五万就五万,不过我要花得物有所值。”他是商人,不会平白无故花掉这笔钱。
她瞪着他。
“我要你的笑容!”章凌硕突然恶作剧起来。
回答章凌硕的是一阵用力地关门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心情反而大好。她倔强得有些可爱。
五万,似乎也花得物有所值,至少这女人在他眼里还不太糟糕。
章凌硕离去后,莫回又在房里呆了一上午,直到拿着雕刀的手再也提不起来,才放下雕刀走出房门。她刚开始走得很小心翼翼,后来心念一转,她在自己的家里为什么要表现得像个贼,于是像平常一样,迈着平缓的步子走到前楼的小厅。
她望了望小院子外的院门,他离开时帮忙关上了。通常院门一关,镇上的镇民就知道今天不会营业,而且张青那丫头不在家的消息估计他们都知道了,这几天上门吃东西的人几乎没有。
这点收入她并不在乎,她银行卡里的钱足够她下半生的花费了,甚至到她去世那笔钱都还有剩。
两千万,留了一千万在小村落的家,这屋子花了两百万,加上这些年的开支,银行卡里应该还剩下五百万。这个数额,足够了。
莫回转身进厨房,洗清案板,从冰箱内拿出食材,做起准备工作。她很安静,黑白分明的眼直视着手上的食材,仿佛那是她现在的全部。
她做事很容易专注,特别是吃的。她对吃的东西很执着,因为八岁之前,她常常被饿着,有时是一天一顿,有时是两、三天一顿,全看父亲和继母的心情。有时她饿惨了,会去偷村里人的东西吃,有一次偷了一个鸡蛋,没有火,她就直接生吃,腥味、滑腻占满了喉咙,吃的难受,她也不舍得吐出来,因为吐了等待她的是饿肚子。
那一次。她换来了一生中最严重的毒打,莫实平发了狠地打她,她不哭不闹,目不转睛地看着打得赤红了眼的父亲。直到他手上的木条断裂,他才停手,而身边的继母早已哭得不成样,她弟年纪太小,看见继母哭了,也跟着哭起来。
反而她倒没有太多眼泪,那时候她还不会哭,不管多疼她都没眼泪,都是眼眶干干的,所以她父亲骂她白眼狼。
莫回沉浸在回忆里,眼泪一滴一滴滴落在案板上,渗入食材内。
她没有伸手擦拭,仍是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她越来越爱回忆,书上说心老了,回忆就慢慢多起来。
她,今年二十八岁。别的二十八岁的女人会做些什么,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不懂。嫁作人妇,然后生子,然后慢慢教育,等他们成材,再与枕边人一同老去?
她没想过,也一直不懂这样的生活。诚如,她不懂她现在的生活。
安静而荒废着。
如果章爷爷一直陪着她走到现在的人生,她的人生会不会跟常人一样?能融入人群,说着众人感兴趣的话题,和众人笑着同样的笑容。
可是,时光总是在向前流动着,永远没有回头的一天。她就只能这样阴郁而寂寞的生活下去,直到老去的那一天。
莫回吸吸鼻,洗净手,开始炒起来。
直到所有的菜都出锅了,她端着盘子放到竹条桌上,坐在桌边发呆,她才发现,她做的都是章凌硕爱吃的菜。这个发现,让莫回无力了,软软地趴在桌上,看着菜一点点的冷却,再没有半分食欲。
那个男人,早已融进她的骨血里了,不用刻意,简单的就能想起有关他的种种。她的灵魂早就刻上了章凌硕这三个字,在她不懂事的时候。
即使没有了胃口,莫回还是盛了饭慢慢吃起来,落寞地夹菜、咀嚼、吞咽,一切按部就班。将碗里的米粒吃得干干净净,她这人对食物的珍惜怕就是从小时候开始的,被饿地,所以再不敢浪费食物。
莫回收拾自己的碗筷的时候,眼光飘过小厅内侧的竹条方桌,才发现桌上放着一叠有些份量的纸币和一张字条。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一手拿起钱,一手拿纸条,目光没在那一扎挺厚的钱上停留 ,倒是带点迫切的心情看了纸条。纸条上寥寥数语:房东小姐,你的五万块钱,可别数错了。
手颤抖,抓起桌上的钱想洒得满地都是。只是连这样的动作,她也无力去做了。
做给谁看呢?
谁又会看?
看了又如何?
摆锤老钟沧凉地摇摆着,发出低沉的声音,咚咚咚。
莫回进入厨房,将那张写着苍劲有力的字条扔进火里,任火苗吞没,变成灰烬。
自己又佝偻着背往后楼走去。
章凌硕是踏着晚霞进屋的,一进小厅便看见竹条桌上静静地放着几盘菜,清蒸鲈鱼、浓郁的牛肉汤、青椒炒鱿鱼,他突然觉得喉口有些发疼了,纯黑的眸子紧紧地锁住桌上的食物,刹那间,他的眼几乎下掉下泪来。
这些菜色不见得有多珍贵,十分普通,却是以前某个又笨又傻的女人引以为豪的菜色,她只会做这几道菜,也只有这几道菜做得合乎他的味口。
所以,她天天做,日日做,吃到他对这三道菜敬谢不敏的程度,到后来一看到这三道菜他连筷子都不会动。而莫回却不知道,以为自己盐放重了,又笑兮兮地端回厨房重做。
这个傻女人,这个笨女人,她的思维里从来就没有别人的不喜欢,每次都认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从未想过他已经腻烦了这样的味道,腻烦了这样的一层不变。
现在的章凌硕心里涌起一种空前的期待,期待这样的菜色会是记忆中的味道,那味道他从未刻意去铭记,只是吃了不下一百次,那样的味道早已被锁进他的记忆,无法忘记。
他跨步走到桌边,取筷就食。一入喉,食物卡在喉咙,无法下咽,也无法吐出。
他身形停滞了片刻,不理会任何形象地吃起来,像在进行一场战争。桌上的食物被风卷残食一般,不一会儿便只剩空空的盘碟。
章凌硕丢下碗筷,穿过后花园,大步上了二楼的楼梯,目光像细密的网全粘在躺在摇椅上合着眼睛晒太阳的女人身上。
“莫回……是你吗?”声音颤抖,没一丝平时的干练。然后,他屏息地等待着。
空气很安静,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得可以听见风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章凌硕的激动像打在了一团软绵绵地棉花上,激不起半点声音。
他的目光如胶似漆的停留在眼前苍白的女人身上,锐利的视线几乎要越过衣衫直视她的本质。
不,不像,这个女人,没有半分像莫回。
这个女人,是了无生趣的,几乎找不到半分生命力,最不像的是这个女人太冷淡,莫回在怎么样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吧?章凌硕自我否定着。
许久,久到章凌硕以为她睡着,没听见他的话的时候。
“章先生,你认错人了。我的名字叫小慧,不是你的什么莫回。”平静的眼眸睁开,苍白瘦削的脸上挂着一丝浅笑,她缓缓地开口,看着眼前的男人因为她的语身形一僵。
章凌硕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女人,像在重新认识这个女人一般。
许久,他突然松口气,他有个很矛盾的心里,既希望眼前的女人是莫回,又希望不是她。他无法想像活力四射的莫回两年后变成了这样一副了无生趣的冷淡模样,无法想像她这两年所受的苦,而这些苦是他刻意带给她的。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莫回。
现在,她亲口否定了。他心里至少还有个希望,莫回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依然是痴肥、憨傻的模样,任人欺负,不会反击,仍每天挂着让人腻烦的笑容度日。
这两种方式哪一种比较好?他不知道。
但眼前的女人不是莫回,她不是莫回,却让他宽了心。
这辈子,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表现随和、好脾气,他都无法在莫回面前这样,因为他对她从小就是高居临下的姿态,从未打算在她面前平起平坐过。而现在,他是寄居在这个女人的家里,只要这个女人不是莫回,他就觉得没什么。
只要她不是莫回,他知道这个心态有些病态,但将近二十年,他一直如此,再也难改了。
“对不起!”
“莫回是谁?”莫回问,这么多年她想自他口中确定自己的身边,在他眼里,她和他的关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扭曲着的关系。
“她……她是我的一位故人。”章凌硕回答,静等着摇椅上的女人的反应。
她依然闭着眼,仿佛已经睡着了。
他也不急,视线下移看到她放置在脚边的两本书:《古代家具的护理方法大全》、《近年拍卖的竹类工艺品:古玩篇》。
她是打算待价而沽吗?
原来,她也是在乎钱的。不然怎么能开出五万的房租。他心里讥讽地想着。也不打算再在这里停留,径自转身离开后楼。
她……她是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
莫回扯唇无声地轻笑着,眼泪自眼眶下滑落。
花园里的花散发着强烈的生命力,却散不上她的身上半分。
她的世界里,剩下的仅仅是寂寥!
原来,只是故人!
时间缓缓地流动着,章凌硕和莫顺的关系并未有改善,但时光一直向前走,生机也在某处慢慢酝酿着。就像章凌硕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久。
章凌硕从笔记本电脑中抬首,看了眼在后楼蹲在走廊上翻晒着浅色被褥的女人。
这一周她便晒了三次被子。
即使他心里几乎认定了她不可能是莫回,但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停留在她的身上,他不要几乎,他要百分之百的确定。
她站直了身体,让他看清了她苍白瘦削的脸,她的眼下淡淡的乌青,可见她并没有得到太好的休息。
大概是因为他吧,这几天的观察,他发现她对所有的人都很和善,甚至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对他却是冷淡不已,估计是因为他是外来人的缘故吧。
他想着,但并没有因为她的冷淡,有了退却的念头。除了对她本人的事情他有探求的兴趣,对这间屋子,他的兴趣也极大,于公于私他都想了解这间屋子的故事,而实际上他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但这些信息并没有让他有所用处。
这些天听到的版本都大同小异,而在外面摆放的清代家具,也都是可以在拍卖场大放异彩的古董,但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走完了前楼、后楼除了店家老板之外的所有房间,并没有太大的发现。那他想找的东西,很可能就在她的房间里。
该用什么样的方法,让他能进入好的屋子呢?
依她对他的冷淡和一脸阴郁的模样,该是受过很重的情伤,而让她受伤的人该是跟他差不多的人吧,不然无法解释她对他的敌意。
是敌意,隐隐的敌意。
他不知道,他这几天观察她是出自什么样的心态。是因为她的屋里可能有他所要找的东西,所以他才必须观察她,以便找出应对的方法?还是因为她有些习惯跟莫回一样?
他分析不清楚,他可以理智地分析每一份精细的工作表格,做庞大的策划案,却分析不了眼前的问题。
他想在他心里后面的因素占的比重大一些。
她的确有莫回的一些习惯,比如包子的味道相似,喜欢喝小米粥,吃小酱菜,会做他喜欢的菜,喜欢晒棉被,喜欢穿着拖鞋,走来走去,他住进来一周的时间,没见她穿拖鞋之外的其他鞋类。
可是,她的模样,她的性格,让他心里直接否定这样的可能性,一个人的模样再怎么改变,也不会跳脱那个轮廓,她和莫回在外形上完全找不到相似的地方。而性格也是,他想过莫回的性格变化的可能性很大,完全推翻了以前的性格也可能,心灵受过创伤的人眼里总会会锐气,而这女人没有,有的只是冷漠,眼里很平静,平静得有时候让他看不到任何思想的流动。
呵,这个男人真是执着呢。
莫回在心里叹息着。
翻晒棉被结束后,她走到小厅,低下头用干布擦拭着店里的老木桌,这些桌子都是当年的竹席匠夫妇用的,她来了也继续用。只是用得小心翼翼,既想重现当时的模样,又想保存好这些古物。
可是,世上事怎么能两全呢。
就像这张桌上的刻痕,想当初她多小心使用,这桌上仍是不免多了几道痕迹,像一条条疤痕躺在平整的桌面上。
也许是莫回发愣的时间太久,章凌硕走过来,看到她指间正停留在桌上的刻痕上。
“你是在遗憾多了几道痕迹?没关系,章氏集团旗下有古物维修师,他们会帮你把它们打造成原来的样子的。”章凌硕温声道,对这个不确定的女人,他还是继续用笑面狐的表情相迎。
“是吗?桌上的痕迹可以被抹平,心里的痕迹也用遗忘来抹平吗?”莫回的声音突然冷起来。
莫回的心里有气,气着这个男人的温和态度,她能感觉到他心底的冰层,只要温和的态度一破除,面对她的便是厚厚的冰层。
现在,她没有多余的力气面对他的坚冰,只能选择逃避。
而这个该死的男人,却一直明里暗里的观察她,让她有冲想扑上前打掉他的视线的冲动。但,现在的她不是以前行动至上的莫回,她只能在心底恨恨地生自己无能的气。
“真是伶牙俐齿!你是想借机告诉我,你心里有伤,想找人修补。”章凌硕态度有着故意为之的轻佻。
他竟然敢问?!
他竟然在问她心里有伤!
莫回感觉自己胸口的气血几乎要倒流,连呼吸都无法顺畅。蓦地,她丢下手中的抹布,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的小楼里。
试探完他该称之为房东的女人后,章凌硕也上楼打开精致超薄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忙碌起来。
章氏集团前段时间与德国ZL的合作对一家因经营不善导致破产的老旧家居公司的收购案已经进入尾声,本来是章氏集团完全有可能自行收购,但那家家居公司在德国,他操作起来多有不便,特地选择了一家在德国极有影响力的家居公司合作。这样他也省去一笔重新轩办德国分部的费用,又可获得一大笔可观收入。他何乐而不为?商场上,一切以利益为第一要素,利益满意了,即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也能携手合作吧!章凌硕讽刺地想着,眼睛快速阅读着屏幕上的是合同。
这案子已经谈了三个月,各方面的条件都已谈好,合同只是个形式,所以他也只是一目十行地阅读过去。
这跟他平常的工作理念相差甚大,他知道。
但是昏沉的脑子已经让他无法静下心一字一句的细看,连续几天的冷水澡让他有点轻微感冒,今晚似乎更加严重了,严重到眼睛看着电脑屏幕竟然能出现重影的现象。他摇摇头,连腹间也泛着一阵深过一阵的绞痛。这该死的胃痛竟然也在这个时候搅局。
他闷咳了一声,按下一个指令,当下关了电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他是个十分爱惜自己羽毛的人,知道这样的坚持无效,敢不会强撑,强撑的后果不一定比倒下好多少,还不如少受点罪,该倒下时绝不强撑。
他又忍不住掩嘴咳了几声,姿态慵懒地向后靠着木质的椅背,他习惯性的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仰头一喝,才发现里面是空的。
他抚着隐隐作痛的胃,缓步下楼,到楼下的厨房找水喝。
后楼的房间里,莫回瞪着眼前的还剩大半碗的面,她已经吃了两个小时,仍然无法将剩下的面解决,叹了口气,她趿上拖鞋,端着个大碗下楼。
这个时候下去应该不会遇到他。
这几天,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敏感,越来越无法与他共处一个空间,所以她索性连饭都端到自己的房间里自己吃。他的饮食自然会有镇上的镇民和镇领导争相为他解决,所以他在家吃饭的次数也并不多,她也不由得松口气。
她穿过小花园,进入小厅。却在灶台边看见那个不想见到的高大身影。
他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衬衫半湿,衣扣半开,露出有些水渍的胸膛,他的黑丝有些凌乱,听到她的脚步声之后,转头看着她,一向纯黑的俊眸里微微发红。现在的他整体看起来很……糟糕。
事实上,他整个人看起来很累,像是身体上承载着无法负荷的力量,无时无刻都有倒下的可能。
从认识他到现在,她从未看过他这副模样,累得让人心疼。
这几天他房里的灯光总是亮到很晚,而白天他又去竹林察看情况,根本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明明不愿想他,不想看他,她还是清楚地知道他的情况,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放在他的身上。
她这是自讨苦吃,她非常清楚。
看着他疲惫的脸,他眼下倦累的青色痕迹,微陷的双颊。
一瞬间,她几乎想伸手碰触他,为他抚平他眉间的拧皱,一如过去多年的虔诚心态。
但最后,她仍是一动不动,只是双手死命地抱紧手里的大碗,怕自己控制不住,弃碗而去。
看到莫回,章凌硕显然也很惊讶,端着水杯,直直站立不动。
这个女人,老是在刻意躲避他,他知道。所以,他干脆应了一堆在他以前根本不可能会答应的饭局,在外面吃过饭后才回来。知道她是不会为他准备饭菜的,倒不如在外面吃着方面。
所以,他们应该有四五天没正面碰到过。
现在,让她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他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向她礼貌性地点点头,准备喝下手中的水,喉间一痒,又无法自抑地翻天覆地地咳了起来。
莫回被他剧烈的咳嗽吓了一跳,他咳得很厉害,几乎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剧烈的咳嗽迫使他不得不一手撑成早已冷却的灶台,另一只拿水杯的手因咳嗽水都溅了出来,淋湿了他宽厚的手背,打湿他的衣衫。
她赶紧放下面碗,从他手中拿过水杯,免得他手上的水杯滑落,伤到他自己。
“对不起!”咳嗽终于缓下来,章凌硕向她道歉,嗓音因为剧烈的咳嗽听起来有些沙哑、粗糙。
“你感冒了?”她淡淡的眉皱紧,不悦地瞪着他。现在她的冷漠自动卸下。
“应该是。”他虚弱地笑笑,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一向身体健康,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用一只手数过来都还有剩,这样的经历让他忘记生病的滋味。
莫回转身帮他倒了杯水,递给他,“喝了它。”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冷上几分,她生气了,很生气,为这个不会照顾自己的男人又动起了气。他的身边一直有人在身边照顾,这生活体验方面,他的经历很简单,几乎连一个十岁的小学生都比他强悍。
而他记起一大堆枯躁无味的专业理念,却学得比谁都快,辩论、思维,无人能出其右。
果然,应了一句俗语,上天都是公平的,大家都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没有人会特殊。
“好。”他低应了一声,大手不太灵活地接过水杯,喝了两口。
他的手擦过她握着水杯的细白手背,将炙热的体温,传到莫回的手上。
她被他手上的高温烫到,心底一惊,再也来不及细想她对他的感觉,细白的手直接覆上他的额,他的额头也烫到吓人。
他明明就病得不轻,还在厨房晃来晃去?
“你发烧了,你知道吗?”她忍不住吼出声。
她心里一怒,想抽回覆在他额上的手,却被他的大手给握住,覆在他热烫的颊面。
他昏沉地看着她,纯黑的眼底竟是一遍茫然,高烧让他的思维较之平时慢上无数倍。
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她这是在生气吧?
她一向对他冷淡,为什么会生气?
是生气他给她带来了麻烦?章凌硕的脑袋梳理不出正确的信息,只能看着她的脸。
这不,她的嘴张张合合的,眉眼间一遍怒意。
可为什么他就是听不到她的声音?
“你发烧了,很严重的烧……你有没有看过医生?手上有没有药?……”莫回用尽力气大声吼着,双手忍不住捧住他泛着高温的脸,想逼出他最后的神智。
没有……他由她的口型知道她的问题,他在心底回答着,他发现他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明明想用语言告诉她的,但他发不出声。
索性,他闭上眼,专心感受她两只小手在他脸上所带来的清凉感受。
“该死的!章凌硕,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看医生?!”这次的语气更加不善,连他手上水杯里的水都微微震动了一下。
这回,他似乎听到她的命令和逼问,已经快被逼入黑暗的神智有了片刻的清醒,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她焦急的神色,幽幽开口说了一个字:“没。”
该死的,连他的声音都变得很难听了,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趁着他还有些理智,她继续开口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今天早上吧,也可能是昨天晚上。”他口齿不是很清晰地说着,纯黑的俊眸又想闭起来。
“时间过了这么久,白天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她差点被他气昏了头,恨不得拿刀劈开他的脑袋,看看他的脑袋是不是只塞得下一堆没用的合同和数据,“你是把脑子也烧坏了吗?”
“我有吃药。”他缓慢地回着,语速比平常慢上很多。说完,他整个人微微一晃,差点撞上身后的竹条柜,莫回赶紧抱住他的腰,以防他跌倒。要撞上他身后的竹条柜,上面的面粉、青菜、瓶瓶罐罐要全砸下来,他的状况铁定更糟,说不定还会挂彩。
“你哪来的药?”没有看医生从哪里取药?!这纯朴的小镇没有哪个诊所或医生会这么不负责任。
莫回想着,想着大部分的体重移到她的身上,用力抱住他的腰,却发现他整个人都烫得像个高温火炉,灼热的体温从薄薄的衣衫里透渗出来,直烫着她的手臂,很热很烫!她却将他抱得更紧了,怕他倒下去。
“这里。”见她抱住他,他空了只手指着灶台边的药袋。
指完药后,他收回手,环上她的腰,她身上真冰凉,他把头也低下,埋进她冰冰凉凉的颈项,他再次舒服地闭上眼睛,喟叹出声。
莫回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气得差点想一脚踹开这个没有任何生活常识的男人,感冒发烧他竟然去吃胃药。
他当他在演幽默冷笑话吗?
他能平安健康长到三十岁,真是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莫回一阵火大,用力地推了推窝在她身上的笨蛋男人。
“醒醒!”
“不要,你身上好冰!我喜欢!”他的神智又被赶入黑暗的边缘,他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后,倒进莫回的怀里。
“章凌硕!你这个混蛋!猪头!”莫回苍白着脸吼了一声,使尽全身力气撑起已经晕倒的男人。瞪了眼黑暗的屋顶,然后任命地将一个身高高出她一个头的高大男人从厨房里费力地拖过小厅,拖向二楼。
她的力气一直比他的大,她知道,因为从小干苦力活干多了。可让她拖一个大男人,她还是觉得吃力的。再加上她这两年身体损耗得太严重,身体素质早已不如前,因此搬动他变成了一个不可能的难题。
事关章凌硕,莫回总是觉得有奇迹出现的。
她抖着腿,咬着牙,半拖半抱,硬是将陷入昏迷的男人拖上了二楼,脚踢开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他拖到床边。莫回想一手把这男人直接扔上床,放手的动作做到一半,而陷入半昏迷的男人也因惯性缓缓往后倒去。她没出息地抱住男人的腰,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的头,让他慢慢躺上床。
她又没出息了一次,她知道。
她舍不得他冒一点让他可能会受伤的险。
她虚拖着脚步下楼拿了毛巾和水盆,打了盆冷水,给章凌硕降温。一切做好之后,莫回坐到床边,看着这个男人的俊脸,思绪飘出好远。
那时阳光正好。小小的村落,阳光正烈,滋滋滋地烤着地皮,地上的泥土都被烤出一阵干裂,地上裂开的细缝里看不到半滴水的痕迹。
这天热得连是知了都疲惫得停止了鸣叫。
静静地,除了烈日烤出了的滋滋声,再也别的声音。
平整干净的小木屋外,是一个胖胖的小女生,在烈日下低头用刀划着手上的木刀,一刀一刀,她十分有耐心,只有木块上除了多了几条划痕之外,看不出她雕的东西的形状。
但她仍不屈不挠地坚持着。
“你这个小丑八怪在外面做什么?不会没用到被太阳晒死了吧?”小木屋内是一个轻雅且含着浓烈不耐烦的男孩儿声音。
“我没有被晒死。”小莫回认真地回答着,手上的动作减缓。
“哦,原来没晒死。那你为什么半天不出点声音?”章凌硕又说着,语气坏得直教人伸手掏耳朵。
“爷爷说,做事情不能一心二用。”小莫回乖乖回答,手上的动作几乎停止下来了,一脸认真的重复章爷爷说过的话。
“哼,真是个小笨蛋!大人随便几句话你就乖乖信了,小心我爷爷把你给卖了,你还高兴地帮他数钱呢。”章凌硕冷冷哼了一声,继续嘴坏地说着。
“爷爷是好人,他不会卖莫回的。”这次,莫回转身面对小木屋的方向。
章爷爷说过,跟别人说话要看着别人的眼睛。
她现在转过去虽然没看到小哥哥的眼睛,但她的脑海里会不自觉地浮现起小哥哥那双漂亮的眼。
她很喜欢他的眼睛。
又黑又好看,像画一样,她好喜欢。
“说你是笨蛋,你还真直接给我笨到家了。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章凌硕因她的话笑了数声。
莫回听着他爽朗无污的笑声,自己也跟着傻笑起来。
她的笑声一出,小木屋内的笑声立刻停下来。
“停!谁让你跟着我笑的?”章凌硕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不悦,简直是气炸了。
他竟然跟这个小丑八怪同时发笑,这对他简直就是极大的侮辱。
“爷爷说,快乐的事情需要和别人分享!”莫回轻轻地回着,并不因他突然的生气而不开心。
这句话是爷爷给她吃甜甜的糖时说的,当时爷爷的手还摸了摸她刚扎好的小辫子,很温暖。扎头发的发圈是爷爷赶集的时候特意买的,他说每个小女孩儿都应该有一对漂亮的发圈,所以他就买回来送给她了。
爷爷是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也是最聪明的,他连问都不问她,就知道她没有发圈呢。不过,爷爷给的发圈太漂亮,她只戴过一次就舍不得继续拿出来戴,怕弄脏了。要是弄掉了发圈上的花,她可是会伤心地哭的。
“哼,你当你是复读机啊!爷爷说什么话,你都记得!”章凌硕停顿了一下,负气地说道。
“爷爷对莫回很好,所以莫回想让他高兴!”莫回小小的唇角秀气地上扬,露出浅浅的笑容。虽然她并不明白小哥哥说的复读机是什么东西,总之,一定是她没见过的。
因为想让章爷爷高兴,所以她在烈日下勤奋练习雕工,希望能有一点点进步让章爷爷高兴。章爷爷一高兴就会呵呵地笑起来,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刺在她的脸上痒痒的,她也不好意思伸手挠痒,只能憋得满脸通红,心里却十分快乐。
“哼!你这意思是说我对你这小丑八怪不好咯?”章凌硕挑出她的语病,他现在俊雅的小脸发红,额间还搭着一块湿湿的大毛巾,很没用地躺在小木屋的小客厅的木床上。
“……”莫回歪着圆圆的头细想着,想来想去,想去想来,一双小眼睛一片茫然。
章凌硕没听到屋外的声音,就知道那小丑八怪在认真地想,他不就随便一句话而且她用力想个什么劲儿啊!
果真还是笨蛋一个。
可是这个小笨蛋能随口就说爷爷只说过一次的话,让他心里极度不爽,显然她对他爷爷的重视多于他,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极不平衡。
“小丑八怪,进来!”思及此,他怒目横飞,恨不得从床上跳起来。
可是,他没用的身体无法配合。
“哦。”莫回应了一声,便悉悉数数地收拾起木块和雕刀,小步小步地走进屋子里,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困惑地说着:“小哥哥,我的眼睛好像坏了,看不清屋里的东西,也看不清你。”
闻言,章凌硕漂亮的眼底闪过一抹担忧,心里有些惊慌起来,在冷脸面具快掉落在地前,突然想到在书上看到过这样的现象,大意是:一个人在烈日在太久,进光线昏暗的地方,眼睛会暂时无法适应。
想到这里,他面色又有些得意起来。
瞧瞧,他这么高深的学问都知道,哪像这个小丑八怪兼小笨蛋的胖女生一脸困惑地问他:“小哥哥,我的眼睛好像坏了!”
想到他竟然跟这个小丑八怪比起聪明,他心里狠狠地“呸”了几声,以表自己坚定的立场。
他跟她绝对不同一种人,绝对不是,永远也不可能是。
“过来!”他冷声对不断靠近他床边的小丑八怪命令着。
“嗯。”她依言走着,在走的过程中因为目力不清,踢翻了放在地的铁水盆,铁水盆在原地发了几声极大的噪音后,恢复原本的平静。
“坐到床边。”他继续命令。
“哦。”莫回乖乖坐到床沿。
“别动。”章凌硕伸手覆盖上莫回的眼,他在发烧,手上的温度十分烫人,一碰到莫回的皮肤,她就想本能的退却。
章凌硕提前发现她的意图,急忙制止她的动作。
他很烫,他知道,因为他也觉得她很冰凉,摸起来很舒服,让他不想移开手。
“好了吗?”莫回忍啊忍,忍了很久。小哥哥的手还是没从她的脸上移开,但是她的眼睛似乎已经好了。因为她在他的手下睁开眼,借着他手间的细缝看着他热得通红的脸,他很白,现在白白的脸上还染上一抹艳丽异常的红潮,很漂亮,让她不小心看痴了。
似乎察觉到小丑八怪的目光,章凌硕收回手掌,心里暗叫可惜地摸摸自己掌心最后的一点冰凉。
“现在看得见了吗?”他佯装兴趣浓厚地问着。
“嗯,看得很清楚了。”莫回笑开,头忙不迭地点着,十分高兴自己恢复了往常的视力。
“你要怎么感谢我?”他高挑着眉,一脸施了她极大恩惠的模样。
“我不懂。”她思索了一阵,一脸沮丧地摇摇头。
章爷爷说着,大恩不言谢!
小哥哥这样帮她恢复视力,让她重新看到小木屋的一切,让她没有失明,这是很大的恩惠,是大恩,她不该谢!但是她要怎么表示她心里的感激之情呢?
章凌硕任她挣扎着,这小笨蛋的心思很好猜,好猜到他根本不屑动用自己精明的脑袋瓜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站胜她。
“大恩不言谢!但你可以用实际行动表示你的感激!”他凉凉地开口提示。
“哦。那我要怎么做?”她瞪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倒映着他潮红的脸。
章凌硕看着她眼里的自己,有几分奸诈,很有大灰狼欺骗小红帽之嫌疑,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撇开视线,望向别处。
“你自己的脑袋拿来干什么用的,只是拿来长头发的吗?”他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就不会自己想嘛。”
“哦。”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抱着头认真地想着。
不能说出来,还能做什么。对,能做出来。
小哥哥不喜欢脏兮兮的衣服,不喜欢做家事,不喜欢洗衣服,不喜欢生病,不喜欢吃药……她在心里一一想着。
“我知道了。”莫回喊道,意识到自己喊声太大,连忙掩住嘴巴,一双小眼不断地打转着,模样竟也有几分可爱。
“说!”章凌硕言简意骇地表示自己的意思。
他倒是十分有兴趣听听她的所想,是不是也像她这个人一样,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小哥哥不喜欢做的事情,我以后都帮你做。”她说着答案。
“哦?你知道我不喜欢做什么事情?你倒说说看!”他的兴致首度被她提起来。
“小哥哥不喜欢做家务事,以后莫回帮你做;小哥哥不喜欢洗衣服,以后莫回帮你洗;小哥哥不喜欢生病,以后莫回替你生病,你健健康康就好;小哥哥不喜欢吃药,以后莫回帮你吃,要苦只苦莫回一个人就行,反正莫回也不怕苦……”莫回认真地掰着小手指头,细细数着小哥哥地坏习惯。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我那多嘴的爷爷?”章凌硕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谁告诉这小笨蛋他的这些“不喜欢”的?
“是莫回自己发现的!爷爷一句话都没说。”莫回浅浅地笑着,胖胖的脸上有几分得意。
“你?”他轻睨了长得非常像个小笨蛋的莫回,极度不相信。
“是真的。莫回昨天刚发现的。”莫回说着,掩嘴笑起来。
“昨天?”章凌硕皱眉。
昨天下午他和她以及几个小伙伴去溪边,几个小伙伴把她骗进溪里,然后撒腿就跑。他也十分想跑,只不过怕回家被爷爷骂,所以只能留在溪边陪她。她被困在有些湍急的溪水里,上不了岸,他本来也就想想陪她意思意思地站一下,但是天色越来越暗,这个小笨蛋再不上岸就真要当个小水鬼了。于是他举目望了望四周,看到一根破竹竿,连忙跑过去拿起来,伸到溪水里让她抓住竹竿的另一端,他好在岸上拉住她。
但是,他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一点。
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从未刻意锻炼过自己的臂力,所以……他的臂力相对从小就干重活的莫回而言小了很多。
他用力扯了几下之后,便气喘嘘嘘,差点趴在岸上直喘气。
溪里的莫回心里一急,就用力地扯了扯竹竿的另一端。
于是,章凌硕小少爷就华丽丽地,丽丽华地被拉进夕阳里冰凉的溪水里。
两个家伙浑身湿溚溚地走回章爷爷的小木屋,章凌硕路上一连串地打着喷嚏,一回到家便把身上的湿衣服换掉,以防感冒。
可是,当天晚上他还是发起了高烧。
而那个穿湿衣服一个下午兼晚上的小丑八怪,第二天竟然还是活蹦乱跳的,这个认知让他这个立志成为大男人的男孩极度不爽,趁着爷爷去镇上为他抓药之际,对这个小丑八怪发了一上午的飚,还把人家赶到屋外的小院子里,在如火如荼的烈日下待着,想把她给晒到病倒,要是能发烧是最好的,这样至少能有个伴。
“嗯,是昨天。昨天你一回到家就换衣服,这说明你不喜欢脏衣服;你一生病,脾气就比以前更坏说明你不喜欢生病;早上你一听说爷爷去镇上抓药,你脸色就变得很难看,说明你不喜欢吃药。”她一一为他分析。
章凌硕瞪大眼睛,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黑色,说明他昨夜的休息并不好。
这小笨蛋竟然观察这么入微,真不像一个笨蛋的所为。他想着。
“你说的也算。不过你不会是空口说白话——哄人而已吧?”他问问题,不想自己即将拥有的利益被她无情的破坏掉。
“当然不会。莫回从来不骗人。”莫回连忙点头保证。
“好。从今天起你得天天帮我洗衣服,直到我拒绝为止。”他提出准确的要求。
“嗯,好。”她继续点头。
“另外,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他道。
“什么?”她问。
“爷爷只是我一个人的爷爷,以后你叫的时候要在前面加个‘章’字,别爷爷爷爷地乱叫,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我跟你这小丑八怪是兄妹呢。”他说出,他内心十分介意的一点。
“好。我以后叫章爷爷。”莫回继续点头应着。
爷爷,章爷爷。
不是在叫同一个人吗?没什么不同,她不知道这样有什么区别,不过小哥哥既然不喜欢,她叫章爷爷就是。
“这样最好了。”他又恢复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的心结解开了,让他的心灵十分舒畅,开始想起了肉体上的不舒服。
高烧烧得他头痛欲裂。
一想这个他心里就呕气,明明他泡在水里面的时间比她短,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生病,这不公平。
这个不公平,他暂时没找到方法解决,但是他现在只找到可以指使这个小丑八怪的方法。
“喂,我头上我毛巾水干了,帮我再泡泡。”他颐气横使着。
“嗯,好。我帮你换。”她从床沿跳下地,拿过他额头上的湿毛巾,果然很干了。
她转身走出小木屋外,随便拿过刚才她不小心踢到的铁水盆到水龙头下接水,她只接了半盆,便又关了水。因为太阳太热,再开下去,被太阳晒热的水会流出来的,到时候盆里的水都是暖的,就没有为小哥哥降温的功效了。
她一双小手压着毛巾,让整条毛巾全都浸泡在凉水里,压着白色毛巾的手还有淡淡的疤痕。她被雕刀划破的小手指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呢。
“小莫回。”院外的小木门被推开,章爷爷戴着草帽,一身是汗地走进来,他看见莫回双手放在盆里,以为她在玩水降温,“天很热,你在用凉水降温吗?”
“没有。小哥哥需要用湿毛巾降温,所以我来接水。”她回着。
“这样啊,小莫回真乖。赶紧进屋,外面太阳太大了。”章爷爷脱下草帽拿在手边散热。
“好。”莫回见毛巾都泡湿了,赶紧拿起来,走进屋里。
章爷爷也跟着进屋,他等莫回把湿毛巾覆上章凌硕的额头之后,从口袋里掏出几包药,有退烧药和一大包板兰根。
“硕小子,等下饭后先吃退烧药,睡一觉之后再服一包板兰根。”章爷爷拍了拍孙子的肩。
他是特意当着小莫回的面说的,因为章凌硕很少生病,所以一生起病来全家人都宠得不得了,就养成了不哄不吃药的坏习惯,让他吃药,比登天还难。这小子极看不上莫回,他一定不想在莫回面前示弱。
这样他才会乖乖吃药。
“好。”这不,章凌硕不情愿地应着。
这退烧药,他无论如何都得吃的,但那一大包板兰根,似乎没这个必要。
他想着,眼底闪过狡黠的光芒。
“小莫回,过来看看。爷爷买了什么好东西!”章爷爷坐在木床对着的木桌边,卸下肩上的布包。
“好。”莫回跳下床,走到章爷爷身边,抬头看桌上的布包。
章凌硕无语地看着自家爷爷一脸神秘兮兮的模样,爷爷这模样他记得是在他两三岁的时候,每次爷爷外出回来都兴冲冲地掏口袋要给他惊喜,但一直不屑他这种骗小孩的方式,让他家爷爷大感受伤。
现在爷爷竟然又拿这样的方式去逗这小丑八怪,让他心里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又对这小丑八怪增加了几分厌恶。明明没有任何血缘的陌生人,他家爷爷为什么要对这个小丑八怪这么好,甚至比他这个正牌的孙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家硕小子,一生病性子比平常更难缠。你在这里帮爷爷照顾他了一上午,肯定很累了,爷爷特别给你买了几个大肉包子。”章爷爷满脸慈祥地说着,从布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裹的包子,油纸上还渗着几点油星子,香香的肉香味就这样飘散出来,惹得莫回嘴馋起来。
“照顾小哥哥,一点也不辛苦。”莫回答着,伸出小手接过章爷爷递来的肉包子,转头望向木床上狠狠瞪着她的章凌硕,“小哥哥,你要不要吃一点?很好吃哦。”
章凌硕瞪着明明口水都要流出来,还忍着口水问他吃不吃的小丑八怪,没好气地回答,“当然吃了。不过先把你黑得跟锅底一样的爪子洗干净,再去拿新的包子给我。”
闻言,莫回一脸欣喜地放下自己的肉包子,胖胖的身子小跑出屋外,不一会儿章凌硕听到了水流声。
“硕小子,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吃这种平民食物吗?”章爷爷佯装惊讶地看着自家孙子。
“你知道我不吃,还买了一堆。难道你想和小丑八怪吃独食?”章凌硕扬起高高的下巴,很拽地不承认自己是看到那小丑八怪的馋嘴模样,才食指大动的。
“真是嘴硬。”章爷爷摇头,也并不针对自家孙子的变扭性子说些什么。硕小子除了嘴坏点,脾气坏点,别的都还不错,他这个老人家也不能把每个小孩子都想成小莫回那乖巧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