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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凌硕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胸口似乎被一口气堵着,差点喘不过气来,他的声音淡漠,“妈,吴洋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你倒心疼了。莫回呢?莫回为你割了肾,怎么没见你的心疼?”
“对莫回我很抱歉。”电话那头的人停顿了许久,才挤出了这一句话。
“抱歉已经太迟了……我先挂了。”章凌硕沉默良久,吐出这句话后,尚未得到对方的回答,便直接收了线。
莫回已经成了他和母亲无法言谈的话题。
吴洋,本该会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他知道她值得有一场美丽幸福的婚姻,可是他早已心不在此,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怎么了?他想如果莫回还在他身边,她一定想要得到有他的婚姻,他给不了莫回,却也不想给别的女人,即便吴洋确实很符合做他妻子的所有要求。可他就是不想因为这样而把自己的婚姻交出去。
去美国的半年后,他们先订了婚。他帮她戴订婚戒指,她笑得明媚而娇艳,他的脑海突然浮现起莫回那张圆圆胖胖的脸,总是无时无刻不挂着傻乎乎的笑容。
他想,若是他为她戴上戒指,她是不是会笑得连太阳都失了颜色?
她为他的母亲换肾,而他的家人从头到尾都未曾提到过她,只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样的帮助,连续过着明媚的日子。
他心里突然为她心疼起来,就这样,他的婚事一拖再拖,他甚至开始用巩固事业为由将婚事推迟到现在。
而吴洋这一年也开始以退婚为借口威胁他。
退婚,他愿意,但也不想辜负她这两年的青春,他还没有找到一个补偿的方式,所以也迟迟未定。他们两人就一直僵持着。
他内心里知道,很多事情是无法挽回和弥补的,比如感情的事情,但吴洋是个精明且典型的都市女人,她知道世界的游戏规则,所以她是可以补偿的,只要他找到合适的方式。
可是莫回……她似乎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热情都投放到他的身上,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带到她的伤害是任何物质都无法弥补的,现在他也仍然找不到弥补她的方式,只是一心想要找到她,心想着只要找到她,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章凌硕沉思着,他的思绪被一个熟悉的火爆女声打扰,他回过神,朝着声源处望去。
章凌硕举目看到离他身处的大石块不远处的小泉水池旁,看见一个瘦削的女人低着头,双手发抖地捡拾着飘在水上的青菜,柔顺齐肩的发丝披下来遮挡住了她的样貌,让人看得不真切,却让他的心狠狠跳动了起来。
他现在是饥不择食了吗?竟然在还没看清女人的脸之前,便心猿意马起来。
他好笑地想着,目光继续停留在小泉池旁的两人。
“老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看这菜全洒了,还好这水不深,不然真够浪费的。”原来是那个有趣的女孩儿,章凌硕带点愉快地想着。
只见张青急忙弯下腰身,卷起裤腿下水打捞飘洒地清澈水面上的菜叶,她身边身穿白色衣裙的女人也慌乱打捞。那瘦削的女人慌乱地捡了几张,发现他的注视之后,表情极为震惊,索性停手,倏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喂,老板啊!你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不是你说不要随意浪费食物的吗?现在这水面飘着的菜还是可以吃的吧?要不要这么浪费啊,老板?老板!”那火爆的嗓音继续哀怨地吼着,又弯下腰手忙脚乱地捡了大部分的菜,放进小竹篮里,也快步跟上自家老板。
小泉池旁再度恢复宁静,章凌硕也继续躺在大石块上。
他看清了,那是张陌生的女人脸,瘦瘦的,眼睛很大,几乎黑白分明,脸上还有抹病态的苍白。
他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人女人,但为何她却给他一股极大的熟悉感。
她是谁?
闭目在脑海中快速搜索,他得不到答案。
夕阳落到山的另一侧,天际的余辉也漫漫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漆黑,他的内心深处突然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浓浓寂寥。
哗……
胸腔里似乎响起这样的声音。
心……碎了。
莫回快步走在两旁都是野草的小径上,浑身发抖着,满心地惊慌,她几乎不管不顾地站起身就走。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她幻听了吗?明明只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辉还残留在山边,她也还在泉水池旁洗菜,怎么就会听到那个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声音呢?白天,她逼着自己用尽全心力气才可以让自己不去想那个人,晚上他又如入无人之地一样放肆地出现在她的梦里,扰乱着她永远无法平静的心。
现在他竟然有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现实生活中,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只需一眼,她只看了他一眼,她就知道那是他,冷冷的嗓音,欣长的身形,细碎好看的头发…… 她只看了他一眼,就记住他的所有,让那份深入骨髓的伤痛再度肆无忌惮地在身体里冲撞着。
可是,那双眼,那双纯黑、漂亮的眼眸她永远无法错认。
那是她曾经扬言要追随一生一世的眼。
她躲避了这么久,刻意遗忘这么久,才短短地看了一眼,所有内心的防线倾刻间全数倒塌。事实无情地告诉她,她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无功,所有的冷情、淡漠、平静都只是她自己的幻想,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莫回步履仓惶地走着,内心掀起一阵狂风巨浪,打得她无所遁形。她几乎慌乱到看不清前方的路,脑子昏昏沉沉,黑白分明的眼上浮现薄薄的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凌乱的步伐没有任何章法。
蓦地脚踢在路中的石块上,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向前倾,跌落在小径上。膝盖跪上路中尖锐的石块,鲜血倾刻间染上白色的裙摆。
痛从膝盖、手臂上缓缓漫延,她知道,但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快速起身继续直直往回家的路上走着。
“老板,老板,你怎么了?痛不痛?”张青见到自家老板狼狈地扑倒在路上,这一跤似乎跌得不轻。
她跑上前打算检查她的伤势,手没未触及到莫回的衣脚,莫回又爬起来快步离开,仿佛没有伤到分毫。像是没有听不见她的话一般。
回到店里,正收拾东西的肖若辰惊讶地看着莫回,问:“你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我没事。”莫回回答,并未在下面做任何的停留,直直往后面的房间里走着,用力地关上房门,她软软地跌坐在地上,浑身轻轻颤抖。
“莫回,跟我走好不好?”肖若辰叹息般地在门外问着,隔着不厚的门板,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颤抖。
她还是见到了她心底的那个人吗?
“对不起。”门内的人幽幽地回着。
“我们之间不需要对不起。只要你需要我,我会留在你的身边,现在你需要我吗?”肖若辰说完,静静地屏息等着回答。
“谢谢你,三哥!”莫回静默了很久,还是给了答案。
“好,我走了!半年之约,我会继续守着的。”肖若辰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拿起箱子,缓缓走到前楼,张青刚好从外面跑回来。
“老板回来了吗?”
“嗯。”
“她的腿受伤了。”张青抹了抹汗。
“我知道,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受了委屈,我走了!”
“你就这么走了?”张青颇为讶异,肖若辰不是很关心老板的吗?怎么会在老板情绪糟糕时离开?。
“她的心里还有结,那个结谁都打不开。我在这里,只是让她更加压抑自己的情绪,索性让她再自由半年。半年过后,我再来带她走。”
肖若辰说完,在张青还没反应过来,就消失在小道上。
后楼的房间内,莫回的悲伤仍在继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积蓄了满满的泪水,正顺着瘦削的脸颊缓缓在滴落。这些泪水既是为了恐慌而流,也是为自己的无能而落。
她以为,经过两年的沉淀,她一定不会再惊慌失措,任何事情都会用若无其事的态度去对待,可是才短短的一眼,她就发现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墙,倾刻间就坍塌成为一堆无用的废墟。
跳得早已失序的心脏,清楚地告诉她:她很没用,依然容易受到他的影响。
以前,她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积极而无畏的生活态度可以去面对。
现在呢?现在,她有的是一个残破的身体、一颗业已憔悴的心。
如何能敌他的冷淡,他的不屑,他的冷漠,他的讽刺……
她的心冷着,连身体也冒着丝丝的寒气,冷得她在盛夏的夜晚将自己抱住埋进棉被的深处,以求获得微微的暖意。
泪水跳落眼眶,渗入脸下光滑的丝被,几个翻滚眼泪便消失于无形。
可是,眼泪可以消失,她的悲伤依旧完好无损地埋藏在心底,像一只巨大的猛兽潜伏地心底,随时随地乱无章法地攻击着她,没有规律可寻。
而她,只能任着它攻击,没半分自我保护的能力。
她好累。
小小细细的白牙咬着锦被,不让呜咽声溢出唇外。
她知道,叫也没用,因为叫了也没人会心疼,叫了也不会有人心疼!何苦呢!
她知道,也许肖若辰会心疼,可是以爱情之名来心疼她,她回馈不起那样的心疼。所以她拒绝他刚才的安慰。如若以后,她真的能忘了章凌硕,而肖若辰也还没忘了她,她想她是愿意跟他一块走的。终其一生,她都给不了他爱情,也会陪着他,可以陪到老,也可以陪到他遇上他真正的姻缘,然后微笑着祝福他。
可她的伤,她的痛,她的疤,都是那个她在意的男人,一刀刀刻下的。再见他,她以为往日被尘封的委屈,往日的种种又翻捡出来,怎能不疼,怎么不害怕?
“老板……你好点了吗?”素来火爆的声音这一回掺了些忐忑与不安,还有浓浓的关心。
张青站在两楼之间的小花园,没敢再往前多踏一步。老板虽然随和,但她从不会让她踏上花园后的小楼半步,所以她只能在下面焦急地问着。她没见老板这样失控过,仿佛天塌了下来那般逃离,刚才她到底看到了什么?明明空荡荡的泉池旁边就只有她们两个人啊。
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惊慌失措,还为此跌伤了腿?
张青担忧地想着。
房内寂静无声。
过了很久,久到张青以为老板不会回答她的问题,才从黑漆漆的房间里流泄出一句话:“我很好。”
声音依旧平平淡淡,却多了份不易见的慌张,像轻风吹过粗糙的纸张,发出无限寂寥的婆娑。
“那就好,那就好!”她露出愉快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继续道:“饭煮好了,出来吃饭吧。”
“不用了,我还不饿!”语音一落,屋内便再无任何声响。
张青搔搔头,静静地走往小店里,独自一人吃着桌上的两菜一汤。
微凉的夏夜,一缕轻风吹过,张青吃东西的手慢了下来,抬头望了望夜空,眼泪蓦地夺眶而出,滚入喝着的汤碗内。
她孩子气地抬手左右一抹,没有任何效果,眼泪越流越多,最后她索性放弃了,放任它们奔流。
夜幕深深如许,多少难以启齿的心事,尽皆被藏!
章凌硕,你会等我醒来吗……
嗯……
有你真好……
这是我的男人,他叫章凌硕,是不是很帅……
梦境里仍是一派纷繁错乱的景象,每一个画面都有他,画面里她不断地缠着他,他总是一脸不耐烦地躲着,吝啬着他的笑容。
她知道这是梦,很长很长的梦。因为只有在梦里,她才可以又走回,以前那段为爱无所畏惧的时光。
莫回裹着厚厚的棉被不安的睡着,小巧的额头都布满了细密的汗渍,一双细白的小手放在棉被之上,紧紧地扭着棉被。
“章凌硕!章凌硕!”莫回轻喊,眼睛仍然紧闭。嘶哑的嗓音,在黑暗的房间里静静扩散,然后再慢慢的消逝。
悲凉自身上散发,染上竹席画上那对甜蜜恋人的发间。
真是三千烦恼丝呵!梦里,她的心,依旧彷徨不安。
仍是夜深,人静!
大雨敲窗,不远处竹林烟雾缭绕,斜斜的雨丝打在竹叶击起无限的荒凉,让人自心底散发出一种悲凉与冷意,让人在盛夏的夜里想裹进厚厚的被里。
明明白日里还是热得让焦躁的闷热,大雨一下便是冷骨入骨的冷。
这样的乡土气候怕是这里的一大特色了。
小小的旅馆,新换的大木床上,男人紧皱着浓眉,身上的毛毯被扭成一个纠结的样子,像一个无法解开的锁。
这把锁侵入梦境,对他纠缠不已。
章凌硕,章凌硕……
梦里手术室里那了无生气胖脸与今天仅见过一面的苍白女人脸重叠,目光畏惧地看着他,像是世上最恐惧的梦。
章凌硕掀被栗然坐起,按住胃部不停地喘气,额角微泌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过了许久,他环首四顾,才发现这不是梦境中的手术室,只是今天刚入住的小宾馆,这个认知让他狂乱的眼神渐渐安定下来。
喘息良久,他披衣坐起,右手按住额角抚住散下的发丝,左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胃部。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着非常严重的胃病,平常不痛的时候他毫不在意,一痛他就知道会有多可怕。只是小小的胃痛就已经让他一个大男人吃不消,莫回的换肾该是怎么样撕裂的痛!章凌硕不敢深想。
他喘息着,有些狼狈地弯身下床,在行李包间翻找胃药。将白色的`药片自药瓶里倒出,才发现房间里的热水瓶在旅馆老板重新布置房间时失手打碎了。
他仰头,将药放入口中,干吞入腹。
一入口,干苦的味道便漫延整个口腔,不一会便苦入了心肺。
苦,并不可怕,只怕这无穷尽的苦永远也没有结束的一天。
腹间的痛感依然强烈,从胃部传来一阵一阵,刀绞般的痛楚。今夜怕是再无入眠的雅兴了,他索性走到窗边借着房间昏暗的目光望着窗外的景物。
雨,不知何时下起来的,稀稀疏疏,凉风里夹杂着泥土的清香。
靠在斑驳的墙壁上,章凌硕静静地看着雨势。房里微弱的灯光能照得并不远,只能依稀看见不远处的竹林在风雨里颤抖飘摇着,无数竹叶被大雨打落,轻飘飘的脱离主干,孤苦无依地下落,再下落,跌入尘里,被雨打得溅了无数的泥浆。
章凌硕一动不动地看着,仿佛已然痴了。
坚硬的墙壁,冰凉的触觉,一直渗透到肌肤里层,触及骨髓。
脑海里盘旋着纠结不去的念头,白天那女人究竟是谁?
青石板被昨夜的大雨冲刷得十分干净,光亮如新。
章凌硕在王大伯的带领下走进这座全镇看起来最雅致的宅子。
这屋子离主街很远,甚至有些偏僻,一路走来只见之所屋子是孤孤单单坐落在青山绿树间的,不是很华丽,倒也挺雅致,白墙墨瓦在青绿的树间,点缀了周围的风景。据说是清朝时期的古宅,这墙体结构、瓦的形状均自此当时的手法。
不是让人太惊艳,却可以回味的存在。
“章先生,您之前吃的包子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做出来的,镇上有很多包子店,就属这里的最好吃。虽然其他店家也是料多份足,但相比之下就是少了些味道。所以我们常常过来这里吃,也经常打包带走。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老板身体有些弱,经常会不舒服,也不是天天做……”王大伯话痨的性子忍不住迸发出来,自昨天看到章凌硕怅然若失的模样,他觉得这样真性情的男人,决不会是不好相处的人,所以今天他再见章凌硕的时候心里放松了许多。
以前是有敬畏,现在是有敬无畏。
“嗯。”针对王大伯热情的推荐,章凌硕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反应对王大伯的热情也没有任何打击,热络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经过小屋前的平常农家小院后,一进门先是一个小厅,厅里摆着两张四角的竹条桌,桌边各放四张同样由竹条编制的竹凳,小厅旁边是厨房。
厨房陈设简单明亮,里面也有个由竹条制作的大柜子,柜子一共四层,通透性极强,被用来摆放蔬菜和佐料,竹柜旁是个大瓦缸,缸里盛满了水,一个红色的塑料勺子在水面晃悠悠地飘着。大瓦缸对面是两个泥做的灶台,一大一小,灶台成为上下两层。此时小的灶台还烧着旺火,还能看见红黄的火苗偶尔从灶台里窜出来,舔拭着泥色的灶台,烧出一圈暗黑的火印。
章凌硕环顾一周,这里除了那个红色的勺子和头顶上的电灯、电线、冰箱之外,每一样都是该好好珍藏的古玩,而它们每一样物品显然都在使用中。
这主人是太没眼光,还是太不懂珍惜!
他有些不屑地想着。
这想法一从心底掠过,他便吃了一惊,他从未对一个陌生人有过这样主观的评价。以往在商场上即便是合作不成,他也不会在心里编排别人,在生活上更是不可能,因为他的私生活几乎为零。
所以能让他有先入为主观念的,这世上除了莫回,就到这家店的店主了。
张青在厨房里直起身子,睡眼惺松地转头面向小厅,见到章凌硕蓦地瞪大眼睛,惊呼:“我不是在做梦吧?可是我记得我明明已经醒了呀,为什么还能看到帅死人不偿命的总裁大人?”
她用力夹了一下自己柔嫩的脸颊:“哇,好痛!不是梦?”
“这丫头还愣着呢。章先生很喜欢吃你家包子,特地让我带他过来!”王大伯看到张青无厘头的表现,又想抹抹额上的汗珠子。
明明不热的天,他就是很想流汗。
“哦,好的!总裁大人你稍等啊,我这就给你拿。”张青爽快地应了一声,突然拍了拍脑门,尖叫起来,“呀,我忘了我家老板昨天腿受了伤,并没有做包子啊!”
章凌硕闻言,眼神微地黯下来,心底泛起一阵浅浅的失落。不过,只是一闪即逝,很快就被他给抚平了。不过是味道极为相似而已,天下间有同样手艺的人大有人在,他何必太过拘泥。
“章先生,抱歉。今天不赶巧。”王大伯道歉。
“没关系。吃别的也一样!”章凌硕答道,倾身入坐。
“是啊,改天等我家老板身体好了,她一定会再做的。到时候一定请总裁大人你吃个饱。今天我先给你熬点小米粥吧。这也是我家老板的拿手菜,保证让你赞不绝口。你稍等一下哈!”张青赶紧推荐其他的小吃,一双清澈的眸子散发期待的亮光。
“好。”章凌硕点头。
这女孩儿的眼睛很漂亮,让人很难不被她吸引,即使热情也不会让人觉得烦感,似乎这上镇的人都这样,单纯而简单着。
张青进入厨房,期间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王大伯,以及后面进来的其他客人随意聊着天。小镇上下雨天有一个好处,就是什么事都可以暂时不用做,大家有了闲暇的时间,便三三两两聚集在一个平时经常待的地方聊天。
这不,不一会儿就来了七八位镇民,大家见到章凌硕都惊喜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开始热情地介绍起镇上有别于其他地方的特色。
章凌硕微笑倾听,偶尔问上几个问题。
气氛,浓郁而热络。
他感觉厨房位置有道目光轻轻停留在他的身上,这道目光并不强烈,所以他也并不反感,任它留上身上。
谈话进行到一半,一个披着雨衣的镇民骑车火速赶来。
“不好了不好了,去城里的路有一段被昨晚的大雨给冲垮了。”来人急切地报告最新消息。
“哟,这可怎么办?”
“是啊,这得耽误多少功夫啊?”
“这雨也下得真大,昨晚我家还一直漏水呢,大半夜接了三大桶水。”
“我家也是。”
“……”
大家纷纷讨论着,就是没人问到重点问题。
“是哪一段被雨水冲垮了?”章凌硕敛眉问道。
“回章先生,是回音崖那里。”
“回音崖?”哪是什么地方,他并不太了解周围详细的地形。
“回音崖就是章先生您过山道的那一段,那里山路不平,很崎岖,落石、碎石很多,雨水多的季节那里都有些难走,已经是老毛病了。唉。”王大伯叹口气,为章凌硕解释。
章凌硕闻言随即想到是有这么一段不平的山路,但当日商谈修路事谊时并没有提及有这么一段需要大量翻修的路段,他们是怕他一听就会撤资吗?真是可笑!殊不知他最恨的就是合作对方不诚实以告。诚信是合作的基础,没有诚信谈合作就是枉然。
“章先生您不知道?”王大伯迟疑地问。
镇民们也纷纷停下来,不安地看着章凌硕,之前有几个老板都是因为回音崖的路段维修起来需要大量的物力、财力,最主要的还是时间,时间上耗不起,才不得不放弃投资,现在这位年轻的大老板,是不是也是如此。如果这样,这小镇又回归从前的落后,再也没有发展的可能,这样他们穷及一生就这样过着。
一想到这里,他们眼里的担忧更深了。
章凌硕沉默,看着这些眼里有希望、有祈求、有担忧的镇民们,思索一阵将到嘴边的“不知道”收回。
“我在合同上有提到过,并且我负责维修的路段也包括回音崖,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如果那一段路经常出问题,我想我会得不偿失,所以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请大家努力修好所有该修的路段吧!”章凌硕说着,将镇领导隐瞒回音崖的事情暂时压下。
既然是合作,他总有办法让他们了解不诚信所得到的后果。反正合作才刚开始,有的是时间。
“真的?太好了,章先生你太棒了!”一时间鼓掌、喝彩的声音爆出,大家的兴致也提到最高点。
难怪这年轻的总裁,他们怎么看怎么顺眼,原来人家一直都这么赞!
前楼热烈的喝彩声,穿过小花园传至后楼莫回的房里。
她微微皱眉,轻眨了几下眼皮后,睁开眼。
窗外已经天光大亮了还有雨声。这场雨似乎下得很大,隔着窗外都还能清晰地听见。莫回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并没有动。
黑夜终能过去,清朗的白日也终会来临。
心里再悲伤,再痛,这日子总是要一点一滴地过下去的。可是,这反反复复的黑夜过去了,白天就跟着出现,她的劫,她依然没有直视面对的那一天。
一如既往的痛,尤其在昨夜之后,痛感更甚。
明明清楚地知道,现在她变成了这副模样,与两年前痴肥的模样差距巨大,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一向不正眼看她的人又怎能认出?
况且,兴许他早已忘记她,她又何必往自己脸上贴金,期待他还能记住她呢。
唇角不由自主地扯起一抹自嘲的苦笑。莫回翻身对着竹席上的画,看了片刻眼神移至画旁的小木雕,那里有九个小木雕,每一个都十分精细,她的木雕只雕着一个人——章凌硕。
这些都是两年间每每思念成灾,夜不能寐的时候,她就雕着它们,小小的眉目,一刀一刀地刻着心里想念的人。
她没骨气,她知道。
爱得轰轰烈烈,恨却虎头蛇尾。
这满腔的爱与恨,总是能在她不小心的时候将她的心刺得血肉模糊。
莫回沉思着,肚子却不依的叫唤起来,声音大得让她无法忽视,她忍了一会儿,直到再也忍不住了才动作迟缓地下床、换衣服、梳理乌黑的齐肩发丝。
这一头黑亮的发,是她极为纳闷的。这两年间,她的身体爆瘦,营养供应不足,身体变得很糟糕,她的头发却半点变化都没有,依然是黑黑亮亮的,不见有任何枯黄分叉的情况出现。
对他而言,她全身上下,惟一能入眼的便是她的头发。
突然不想看镜中的自己,她丢下竹齿梳,打开房门,清凉的空气、湿润的水气一下子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了不少。这雨让盛夏的空气一下子清新了许多,将连日来的热浪、高温一下子驱赶了个干净,仿佛昨天的炎热完全是人们的臆想。
无数声音自前面的店里传来,有些噪杂,似乎有很多人在聊天。
莫回并未觉得奇怪,以往每到下雨天,大家无法出工或做下田做农活时,镇上的人都会结伴来到小店里聊天,以此度过因雨带来百无聊赖的闲暇时光。有时会吃些包子或磕瓜子,有时则纯粹的聊天。
简单而随性,是她所向往的。
莫回缓步下楼,在楼下拿起一把竹伞,伞是镇上手巧的工匠制作的,伞骨都是竹子打造,听说是一百零八根伞骨,她没有去数过,看看密集的细竹,想必也该有这个数。伞面上的手绘画也是出自工匠之手,是一遍黛色无垠的竹林,她十分喜欢。
撑起竹伞,她步入小花园,透过木花窗,镇民们热情的声音不断地听进耳里。
“章先生,这大雨冲坏了回城了路,您可以多留在镇里一段时间,我们带你熟悉熟悉我们小镇,兴许您还会发现其他的竹制产品呢。咱们镇民也能拿出家里有的竹制品给章先生看看。以前我们镇上祖祖辈辈都靠竹子为生,很多的竹制品只有祖先留下的古书里才有,你一定得看看。”
“是啊是啊。也许路被大雨冲垮了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是把章先生这位贵人留了下来。”
“说起来,对章先生是小祸,对我们却是大福呢。”
“还真是的。哈哈!”
“章先生,您认为呢?”
“好。镇上有网络吗?”是章凌硕轻淡的声音,他的工作没有网络完全无法运作。
这个声音让莫回停伫脚步,撑着伞在大雨里怔愣着。
他怎么来了?
因为张青给的包子慕名而来?莫回为自己脑袋里闪过的想法暗自感到好笑,他一个堂堂章氏集团的总裁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包子,做这些幼稚的事情吗?绝无可能!
也许只是因为雨天,被热情的镇民给拉过来的。
是呵,她总是忘了,章氏集团做一切家用用品,竹溪镇的竹席曾声名大噪,虽然已经没落,但资源依然浑厚。只要他有心,他总能找到,更何况他一向善于发现被人忽视的商机。
所以,他在这里出现是必然的。
昨天只看一眼,她便落荒而逃,现在他直接出现在她的家里,她能逃到哪儿去?又能逃多久?
莫回沉默地想着。
小厅里的谈话继续在她耳边回响。
“有啊有啊,章先生需要的话,我们等下就过去连上。章先生是继续住在胜德宾馆吗?”又有镇民热情的询问。
“还不确定。”章凌硕回答。
“这还不简单,我家老板就连着网络呢,总裁大人直接搬进来就好了嘛。哪用重新连网络这么麻烦?”张青提议。
莫回在雨里浑身一震,这丫头提什么乱七八糟的提议?
“也对哦。你家老板就连了网。但是你家老板能答应吗?”镇民问道。
“应该没问题吧,她什么事都不怎么上心,估计这事儿也一样。”张青说着,顺便回头看看小花园,见自家老板脸色难看地在花园里撑着竹伞发呆,“老板,你站在雨里做什么,赶紧进来啊!”
大家的目光都移到小花园里,章凌硕也是。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在高矮参差不齐的小花园里站着个朦胧瘦削的身影,撑着纸伞,愈下愈大的雨将她的脸薰得朦朦胧胧,看得不真切,只觉得她身边雨水滴落在花叶上的雨滴特别的清灵。
红红绿绿的花叶,将她衬托出几分出尘的味道。
心,突地在心腔里鼓噪着,想仔细看看昨夜毫无征兆进入他梦里的女人。
莫回仍然有种想逃的冲动,所有的目光集中在她一人身上,其中还有一道特别炙热的,几乎穿过湿湿凉凉的空气,直直看进她的心底。
这世界上谁能让她紧张得像受惊的小白兔呢?答案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章凌硕。
“老板……”张青又迟疑地叫了声。
莫回蓦地回过神,她早已不是两年前的莫回,他早该认不出她,她又何必太在意他的目光。就算认出又何妨,他才该是最先逃避的那一个吧。
莫回深深吸了口气,迈着看似从容,实则惊慌的步伐走进店内,但一进店内她便迫不及待地往厨房里钻,尽力躲避那抹灼人的目光。可那目光像敏捷的猎豹,不让它的猎物离开自己的视线半分,一直若有似无地追逐着她的身影。
“老板,听张青说你昨天伤了腿,现在感觉好点了吗?”说话的是王大伯。
“还好,只是擦破了点皮,不碍事的。”莫回低应着。
“要不我晚点把家里的擦伤草药给你带一份过来,我们以前出工受伤全都靠它,效果很好的,三天就能痊愈,还不会留疤。”王大伯十分热络地说,没办法他人本身就是个典型的话痨嘛,什么事都喜欢说说。
“谢谢你的好意,真的不用了。”莫回嘴上漫应着,心里却在呐喊,期待王大伯别再和她继续说话,那人的目光就不会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了。
莫回洗净手,准备淘米熬粥,却发现灶上已经熬上了。张青这丫头不是从不会主动帮她熬的吗?
“老板,总裁大人要吃小米粥,所以我就先熬了。你放心,我熬了两个人的份,绝对够吃的。”张青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店里的桌子旁坐下,还是与章凌硕同桌。
张青等了等,见自家老板没反应,又补了一句,“米粥是按你平时的方法熬的,你不用担心。我给你介绍一下,我旁边这位就是我说的非常非常帅的总裁大人了,你看几天不见,好像又帅了。哈哈。”
张青的话引来在场的人的哄笑,都是善意且纵容的笑。
莫回轻蹙眉头,心里像哽着什么东西,难受得几乎要蹲下来休息了。
“你怎么了?”那抹磁性慵懒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几乎轻轻碰触上莫回有些苍白的肌肤,引来了她敏感的轻颤。
莫回抬眸,才发现原来她真的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瘦削的脸埋进膝里。她看见那个男人就蹲在离她很近的距离,纯黑的眼里盛满浓浓的关心,飞扬入鬓的眉轻轻皱起,眉间拧成一个好看的模样,连唇也紧紧抿着。
只是轻轻一抬眸,她便看他看痴了。
是多久没好好看他了?他的模样只能在梦里出现,只有他无情的决绝,干净俐落的转身,俊逸脸上的不耐烦。
她却从未看过他这样的表情,温柔得让人想流泪。
“是不是腿痛得厉害?”章凌硕浓眉再拧紧了几分,他仔细看着她左腿膝盖上的紫色痕迹,上面还有血迹,可见伤口并没有得到十分妥善的护理。
他的声音让莫回回神,看到他手上的动作,她连忙挥开他的大手。嗓音冷冷清清,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没事,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莫回幽幽起身,无视镇上的目光都停在她和他的身上,若无其事的拿起古朴的青花瓷碗,神情自若的盛粥,来到无人就坐的小桌子静静地吃着。
镇民们也习惯店家老板不爱答理人的性子,停了一下,又继续聊起热闹的话题。
他们在聊什么莫回无心细听,只是腿打颤得严重,背后却一直有一道炙热的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章凌硕也不以为意,不顾其他镇民的探视,调整了座椅的角度,好整以暇地看这小女人的举动。她很安静,模样乖巧地坐在旁边喝粥,她很小,很瘦,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浮现着暗青的血管,细细的手臂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仿佛一用力碰着,她就会碎。
平凡的五官,没有让人惊艳的地方,却足够耐人寻味。
勉强的说,她全身上下,只有一头黑得发亮的头发可以入眼,齐肩的发随着喝粥的动作,一前一后的飘荡着。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是个有故事的人,否则为何她一坐在那边,连空气流动都缓了几分?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他刚刚趁机打量她,她的脸完全是一张陌生的脸,没有半分熟悉感觉,只有一双黑白分明,干净得可以在她眼内看到他倒映的眸子,能勉强与莫回拉到一块儿?但昨晚为什么会梦到到她?
答案是未知他的视线随着她细白的手慢慢移至她面前的青花瓷碗上,阅古玩无数的他一眼便看出那个碗价值不菲,甚至连这里的一坐一椅都有着几百年的历史,早该好好保存,已待高价。
这女人却毫无眼光的直接用来做日常生活用具。
她是没眼光吗?
她捧着青花瓷碗缓慢的吃着,神情却更像是怀念,她在怀念什么?
她吃东西的神情很郑重,郑重到像在做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一口一口细细咀嚼着。
曾经莫回也是这样,她人平时吵吵闹闹,一到吃饭却安静得像被人割了舌头的猫,安安静静,不出半点声音,模样陶醉地咀嚼口中的食物,仿佛是件最幸福的事情。
那个粗鲁傻楞般的莫回,她会欣赏口中的食物吗?他不知道!
敛下心神,他今天怎么想起莫回?是因为昨晚的梦?
他这两年梦到莫回最多的是起初的那半年,之后就再也没梦过,而昨晚却又重新梦起来,还跟这个陌生的女人相关连。
章凌硕觉得自己被这个仅见过两面的女人占了太多心神,眨了眨眼,回过神。
莫回缓缓喝完一整碗粥,手心冒着汗,洗净碗后。
她快速起身,步履仓惶地跑回后院,上了楼梯,大力地开门,再用力的合上。
她真是没用,以为经过一夜的沉淀之后,再面对他应该没问题,可是他那炙热探究的目光,她才忍了十分钟,就宣告她的失败。
而他一个温柔的表情她竟然就差点沉溺在他散布的魅力之下。呵,是不是因为从未得到,所以她才这般地期待?
他从来没有用那样的温和对待过她,所以,所以她才会不小心的,是不?
莫回在心底自问着,一室的寂静,没人能给她答案。
命运的答案,永远都不能让人一窥究竟,只能静静地等待。
走出那栋古宅,章凌硕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蓝色的衬衫在他身上穿出一种挺拔的味道,他黑发微湿,眼睛深邃得像不含一丝杂质的黑曜石,清清冷冷,却也有一抹清晰的疑惑。
章凌硕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在这小镇的小道上,车子虽然留在镇上,他却懒得开,偶尔步行也是不错的。
这雨依然不断地下着,似乎想一次性把这小镇给彻底洗礼。低低的铅灰色云层越堆越厚,云边刮擦而过的风带来强烈的冷肃气味,很湿润并不算特别寒冷,但今天的温度却降得很厉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润寒冷的气息。
他走的这条小路的路况并不算好,也不太平整,每走两三步就会有一个或大或小的水坑,误踩了便湿了鞋子和裤脚。
这不,他几万钱美元的高级皮鞋就很委屈地踩在某个小坑内,鞋面上还挂着几丝污泥,模样可怜极了。
他也无意察看自己的鞋, 脑中又自动地回闪着刚才的画面。
那名陌生的女子抱住自己蹲在地上,她缓缓抬眼看到他后的吃惊,明明不认识的女人,为什么会让他心痛难挡。她长得并不漂亮,平凡的五官,瘦削的脸颊,小巧的鼻,不太有血色的唇瓣,都让他陌生而熟悉着。
这样平凡的女人,在他灿烂、鲜衣怒马的人生里这只遇到过一个——莫回。
这个女人又怎么会让他有这样的感触?
明明觉得在这个陌生的女人身上投入了过多的兴趣,但脑海中仍是不自觉地浮现刚才与昨天在泉池边的画面。
这还是他二十九年的生命里第一次尝试失控的感觉,让他有些心烦气躁,他索性就调头原路返回。
章凌硕再回到莫回的小店时,店里已经没有人了,连那个热情的张青也不在。刚才热闹的小厅,已经变得清冷,静静地伫立在眼前,安静得像那个女人。
他推开小小的院门,徐步进了小厅,闲散地在竹条凳上坐下。垂目像在思考着什么?
这一天,章凌硕没等到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只是知道他背后有一道温和眷恋的目光一直存在着。章凌硕内心是想回头的,他几乎可以肯定是那个女人的,却鬼使神差地一直坐着未动,直到店里又来了客人,他才起身,撑着伞再次走进雨里。
在那道目光消失的时候,他竟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走进破旧的小宾馆,迎接章凌硕的不是那个热情的老板,而是颇为惊讶的张青。章凌硕无言地皱眉,停下脚步,看着破旧小旅店外冒着雨瑟瑟发着抖的女孩儿。
“张青?!”轻雅的男性嗓音发出声音,叫出她的名。她来找他做什么?
“总裁大人,你记得我的名字?能不能陪我下一盘棋?”张青听到她的名字自章凌硕口中叫出,眼底闪过一丝亮光。此时她不像平日里的爽朗,而是带上一抹小女人的羞怯,她轻轻笑着,远远看去像一幅泛着悲伤的黑白画。
章凌硕皱眉,他是不是被今天那个瘦削的女人给误导了心情,不然怎么他看谁都觉得对方在悲伤?
突然,张青在冷风地吹拂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好!”章凌硕心思百转,看着眼前的女孩儿,点点头。他走到屋檐下,收拢黑色大伞。
“你的鞋脏了!”张青惊呼,看到他脏兮兮的鞋面。
“走在路上被雨水溅的。我们上去吧。”章凌硕低头看看有些狼狈的鞋面,不见任何窘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在前面。
走廊的灯是昏暗的,微弱的照在老旧的走廊里,张青愣愣望着章凌硕宽厚的背影,发怔着,眼里流露着明显的怀念痕迹,是怀念吧?
说不清那样的感觉,只是与平时的她反差太大。
章凌硕掏出钥匙,开门。
“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要不要先换换?”章凌硕换了宾馆老板刚买好的棉布拖鞋,捻亮室内的壁灯,一室暖光瞬间流泄,冲淡了原来的冷清。
“好。”张青沉默许久,微微点头。
这时候别的女生会做如何反应,张青想不出来,一对近乎陌生的男女,会在密闭的房里做些什么,答案其实也并不多。
章凌硕俊眸微微闪过讶异,随后又回归一片平静,他转身在衣柜里挑了件自己的棉质衣裤递给她,“洗手间在左边。”
“嗯。”心,是忐忑的。
张青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棋具放置桌面,才微颤着接过章凌硕手里的衣物,转身走进洗手间。
章凌硕视线扫过桌上的棋具,是几年前的样式,可棋具却依旧如新。
她这么小心翼翼的保存吗?
还是她,把他想成了她心底的人了?
他不置可否,他不是重色的男人,但也并不会都拒绝,若是以前,有人喜欢投怀送抱,他选择自己满意的配合,也不是不可能。
但现在他却心疼起这样的女孩儿,原因还是因为莫回。
那个该死的女人,到最后还是把他的世界搅得一团糟,若是她知道她改造了十七年的男人都没改造成功,却在她离开之后变成了会为别人偶尔考虑,她会是什么反应?
会哭 ,还是笑?
他有些气闷地将视线调至窗外,直至身后响起细微声响才转头。
这……他瞪着眼前模样有些滑稽的女人,温和的眼里出现一抹暖光,他的表情里也有点忍俊不禁。
果然是男女差别极大,他穿起来刚好的衣裤,穿在眼前的女孩儿身上简直大得惊人,宽大的衣裤像大麻袋似的,套在她的身上,空空洞洞的。
她在裤脚和衣服的袖子处挽了几挽,它们依旧没过脚底和手腕。
“你头发湿了,我帮你吹吹。”章凌硕转开视线,因为看见张青怯生生的颤抖眼神。
她的那个他,也不是个温柔的人吧!
就像以前的他对待莫回,坏得可狠。
现在,他这么对待她,会不会也是还莫回一份期待?
“我可以靠靠你吗?”双手拘束不安地扭着柔软的棉质布料,张青不安地问着。
“好!”章凌硕打开吹风桶,吹风桶所发出的噪音暂时取代了房间里的沉默,大手挑起她湿湿的发吹着。
温暖的大手在发间跳跃,轰鸣声在耳边徘徊,一切都有种不真实感……
张青有些困倦地低下头,几乎要埋进胸口。
章凌硕微地低头,想为她吹干面前薄薄的刘海,却看见清亮的水光。
他直起身,继续若无其事地吹着后面的发丝,只是将风速和热度调慢了几分。
许久之后……
“谢谢你!”张青的声音从胸口发出,略有些沙哑,鼻音浓重。
“好了,不是说要下棋吗?别下还没棋,人倒睡着了。”章凌硕像没有听出来一般,神色自若地关掉吹风桶,他轻轻拍了拍膝前快缩成一团的张青。
“嗯。”
张青貌似活泼地跳起来,快速铺好棋盘,将两个小棋盒各放置棋盘两端,“我黑你白。”
声音稍微恢复了平时的高亢。
“好。”章凌硕坐下,长指捻起白棋,微微垂目。
张青先动,两人一来一往着,章凌硕的白棋总是追随着张青的黑棋,黑棋无论下在哪儿,他的白棋总是放置在旁边。
下一颗,张青满眼吃惊地看着他;下第二颗,她眼神颤抖;第三颗,她的表情哀伤得几乎要掉泪……
直到最后一指棋落下,他的白棋只是轻轻放置在黑棋的上方。
不偏不倚的。
张青吃惊地看着章凌硕,目光是不可置信的,视线在他和棋盘之间流转。
原来……不是只有那个人才会这样下棋,其实很多人都这么下,所以,她所拥有的不是那份与众不同,是不?
她突然像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累得差点趴在棋盘上。
“……”张青瞪着落满黑白棋子的棋盘,沉默着,再也没有半分力气,“我想睡了。”
“好。”章凌硕轻笑着。
张青缓缓走过章凌硕身旁,脱鞋,掀被,把自己埋进偌大的床被间,鼻间是好闻清爽的男性味道,却不是那个人的。
章凌硕看着她有些孩子气的上床,目光转回棋盘。
这样的下棋方式,他见过一个人。
纷乱的棋盘,像极一个个结不开的扣,在棋盘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网,热闹且荒凉着。
几个纷转,便是人生。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他回头看着床上沉睡的女人,叹了口气,将灯光调暗,让她好入眠。
她背负了多少伤痛,他不感兴趣。他能做的只是让她好好睡上这一睡,有可能在他在竹溪镇的日子里,她都不会能睡个安稳觉。因为她即将面对的流言,在这落后的小镇里可不是所有女生都能经历的,落后的地方总是如此的。
莫回当年是不是就是因为流言,才对他升起依赖感和莫名的爱情?
而流言,真的在小镇上缓缓地流传着,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天,雨势终于稍稍停歇,空气清凉,倒也是不错的日子,男人们开始出门,做起耽误了几天的劳作,女人们则忙完家务事之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着。
这不,清澈的泉池边,几个妇人在洗菜,聊着镇上稀有的绯闻。
“听说,包子店张青那丫头在章先生来没几天就进了人家房间直到傍晚才出来呢。”一位妇女说着,将烂掉的菜叶摘下,扔进泉池里,任着枯黄的菜叶在泉池里飘荡,辗转了几下之后,顺着水流往水渠方向流去。
“这你都听谁说的?”另外的同伴转头问。
“张大嫂喽,她那天亲眼看到张青在大雨里等着章先生,两人说了几句就上楼了。你说,一对陌生的男女,在房间里待了六七个小时能干什么?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妇女说清流言的出处。
“不会吧?看章先生不像这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虽然他是咱镇上的大恩人,但是也不能因为他对咱们有恩,就能随便乱来吧?”
“说的也是,这次章先生只是来镇上看工程,碰上路坏了,才多逗留一段时间,但像他那样的人迟早会离开,到那时候张青可怎么办哦?”另一名面善的妇女说着。
“就是,说不定人家章先生还成家了,这张青贴上去算什么,不是自讨苦吃吗?你们说是不是这理儿啊?”
“她爬上人家章先生的床不就是图人家的钱吗?到时候章先生多给她点钱,就打发了,有钱人经常做这种事。”
“得,大家也别说了,要是让她老板听到了,气病了可就出大事儿了。她每天都差不多这时候来洗菜,咱还是赶紧走吧。”李嫂提起洗好的菜转身,菜篮跌落在地。
“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哟,老板,你来了?我们洗好了,先走了。你慢慢洗啊!”妇人们纷纷吃了一惊,看到莫回苍白了脸,拳头紧紧握在身侧,菜洒落了一地。
张青……和他,怎么可能?
她咬着唇瓣,唇间泛起一股疼痛,鲜红的血沾上细白的牙齿,她也不松口,就这么直直咬着。
蓦地,她身形一顿,转身一腐一拐地跑回店里。留下一堆不知如何是好的妇女,大家互看了一眼,纷纷噤声,摇摇头,各自散去。
店里没有客人,只有张青一个人摆着棋盘,对着纷乱的棋局发着呆,没察觉到莫回的回来。
“为什么?”莫回问着,感觉全身所有的气血都涌上喉头,紧张得快窒息。
“老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又生病了?”张青抬眼,看到莫回雪白的脸色,有些吃惊,伸手要探探莫回的额头。
“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莫回扭脸避开。
“谁啊?你说的是总裁大人?我没跟他在一起啊,他去镇外看工程去了。”张青一脸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