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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时是被颠醒的。
背后的手臂依然坚定有力, 温热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 甚至能感觉到心脏有力的搏动。
不知道主角究竟已经跑了多久,连呼吸都已经渐显粗重, 急促地打在他颈间。
喉间尽是血腥气,身上也一阵阵发冷。苏时昏沉地眨了眨眼, 吃力地抬起手, 攥住了对方的袖口。
“醒了吗?坚持一下, 我们很快就安全了。”
护在他身后的手臂紧了紧,像是生怕对已经足够虚弱的青年再加惊扰,声音依然低沉而柔和。
苏时的头有些晕, 抬起头迎上那双眼睛, 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不放火了?”
“好不容易洗干净, 不想再叫你弄脏。”
那只手动了动, 轻柔地抚了抚他的发尾, 把他更往怀里护了护。
苏时缓了一阵,才重新若有所思地抬起视线。
他们似乎还在被追杀, 虽然看不到身后有什么动静,对方却依然脚步不停, 片刻都不敢歇息。
被颠得实在难受,苏时才稍缓过些劲来, 就又被撞得胸口一阵闷疼。
苏时昏昏醒醒,忍不住低低闷哼一声, 埃斯蒙德的脚步一顿, 揽着他的手臂连忙歉意收紧:“对不起, 我们歇一会儿……”
说着,他又往身后望了望,确认已经见不到追踪的人,脚步才渐渐放慢下来。
看着怀里安安静静的圣骑士,埃斯蒙德的胸口有些发堵,在一条河畔停下来,单膝跪下去,扶着他靠在臂间:“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难以自控的疲倦向下沉沉坠着眼皮,苏时尽力眨了两下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朝他安慰地弯了弯眉眼。
将怀里的人扶稳,埃斯蒙德单手舀起些河水,小心地喂着他喝下去。自己也撩起些水,用力抹了两把脸。
清凉的水意总算冲淡了喉间的血腥气,也叫苏时混沌的思绪稍稍清醒,眼前原本缭绕的黑雾散去些许,微眯了看向眼前的人。
自己被那些人追得满林子乱跑,主角只怕也没有多好受。
一贯沉稳从容的红衣主教罕有像今天这样狼狈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气息仍有些不稳,胸膛急促地起伏着,身上也已经添了些琐碎的伤口。
“你把我放下吧。”
苏时轻声开口,努力叫自己看清对方脸上的神色:“我缓一会儿,自己就能走了。”
揽着他的手臂忽然缩紧,像是使上了些不甘心的强硬力道,沉默片刻才低声开口:“我放开你,你就会回去,对吗?”
“我只剩下一天的寿命,在哪儿不都是一样的……”
迎上那双眼睛里的血色,苏时哑然轻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的神色很平静,目光也温和,却叫埃斯蒙德胸口蓦地缩紧:“不一样,伊凡,你听我说——”
在对方忽然呕血昏迷之后,他急着想办法救人,却又实在束手无措。病急乱投医,阴差阳错翻开了那本古籍。
书中不只记载了百年后教皇会被邪魔占据的真相,还记载了许多一直以来都被人们所误解的密辛。
这其中就包括所谓必死的教廷烙印——原来依然有办法逃脱注定的诅咒,虽然条件太过苛刻,实现起来也困难,但至少还是有着渺茫的希望。
埃斯蒙德深深望着他,深吸口气才要开口,四周却忽然扩散开强悍的力量波动。
圣骑士的身体已经很虚弱,只是这样微弱的震荡,也叫他面色骤然惨白,又低头呛咳出几口血来。
殷红的血色溅落在草叶上,埃斯蒙德的目光一沉,抬手要去抱起他,却被苏时按住手臂:“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几个披着黑袍的身影已经从浓雾中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
埃斯蒙德的目光沉下来,缓缓收回手臂,重新站直身体,将苏时牢牢护在身后。
“埃斯蒙德主教,请不要继续抵抗了,我们也只是执行教皇的命令,这样只是徒劳浪费时间而已。”
为首的黑袍人向前一步,电弧在掌心跳跃不停。
他的面色近乎青白,瞳孔却漆黑,隐隐向外逸散着稀薄的黑雾,连手中的电弧也现出些刺眼的血红色。
教廷中,只怕已经有许多人都早已同样被邪魔所控制了。
埃斯蒙德目光微沉,抬起右手,火焰骤然环成一圈,四周的温度急剧升高:“我不会放弃的,除非——”
话还不及说完,他的气息忽然微滞,眼中显出些错愕。
他的身体忽然支撑不住地向前倾倒了半步,闷哼声猝不及防地溢出唇角。踉跄着重新站稳,猛地转回身。
在他身后,苏时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手中冰锥毫不留情地没入他的肋间。
鲜血迅速涌出,又被冰锥所瞬间吸收,将原本澄透的冰棱染成一片血红。
埃斯蒙德微蹙了眉,目光茫然地落在身后所护着的人身上,迎上那双又恢复了淡漠清冷的瞳眸。
“伊凡……”
“我是被他所挟持的,请允许我跟随你们回去,面见教皇祈求恩赦。”
苏时忽然打断他的话,微侧回身,平静地望向那几个黑袍人。
黑袍杀手们对视一眼,低声交流几句,又看了一眼依然护持在埃斯蒙德周身的黑焰,才由首领上前一步。
“好,只要你击杀他,我们就会认可你的忠诚。”
迎上埃斯蒙德目光复杂的注视,年轻的圣骑士又向他迈出一步,忽然抬手拥上他的腰背,将冰锥向他体内更加用力地送进去。
埃斯蒙德的身体一颤,紧抿着的唇角终于渗出些许血痕。
力量迅速流逝,他的目光依然凝在面前的圣骑士身上,身体无力地软下去,颓然跌进对方的怀抱里。
那个怀抱稳稳地接住了他。
“跑……”
耳侧忽然传来极轻的气音。
呼吸忽然一滞,埃斯蒙德还不及开口,拥着他的青年却已经将什么东西塞进他手里,继续快速说下去。
“回去,彻底提升实力再回来。他们的力量都承袭自教皇,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和他抗衡……”
“可是——”
埃斯蒙德哑声开口,胸口骤然蔓开无声痛楚。
那样的痛楚实在太过强烈,甚至已经盖过了身上的伤势,叫他眼前止不住一阵阵发黑。
“来不及了,快走!”
强横的力道结结实实地撞在他胸口,脚下的河流忽然变成一片坚冰。
埃斯蒙德身不由己地被他推过河对岸,还不及冲回去,就眼睁睁看着整条河水骤然暴起,在天地间形成一道磅礴水幕。
水幕在顷刻间冰冻凝固,寒气凛冽铺开,将河两岸强行分割开来,两端迅速没入浓雾里。
“走!”
圣骑士的声音隔着冰墙隐约透出,头一次带了凛冽寒意。
埃斯蒙德脸色瞬间苍白,眼中几乎已显出血色。
他的力量刚被对方抽取殆尽,现在就算冲回去,也不会有任何助益,只会辜负了对方拼死为他争取下的时机。
牙关咬得死紧,口中几乎已经弥漫开血腥气,埃斯蒙德猛然转回身,迅速没入丛林之中。
察觉到主角已经迅速脱离危险,苏时才终于松了口气,闭上眼睛放弃了抵抗。
黑袍人的电弧狠狠贯穿了他的胸口。
要把一条河弄成牢不可破的结界,根本是不可能达成的艰巨任务。
他只能借助这里浓雾的掩饰,努力把声势做得大些,黑袍人如果不先来击杀自己,而是沿着冰墙再往远绕上几步,只怕早就追上埃斯蒙德了。
“还有个礼物,希望你们能喜欢……”
被强悍的力量狠狠抵在冰墙上,苏时挑了挑早已几乎不带血色的唇角,忽然抬起左手打了个响指。
冰墙顷刻融化,滔天的巨浪朝几人当头拍了下来。
为首的黑袍人不及收起周身的电弧,水浪瞬间打起激烈的电火花,跳跃着的电弧将所有追杀者都毫不讲理地囊入其中。
四下立时响起猝不及防的惨呼声。
纯净的冰晶迅速包裹周身,将裹挟着电弧的水流尽数隔开。苏时及时脱身而出,朝身后挥了挥手,转身没入身后的浓雾里。
他和埃斯蒙德走的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这些家伙被他耍得不轻,等他们缓过来,一定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能引走一个是一个,只要能叫主角顺利回到宝藏里去,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一多半。
至于刺杀教皇——只要没有主角跟着添乱,他还是可能找得到机会的……
身上的伤已经数不过来,贯穿的伤口被搀着血色的冰晶草率封住。苏时按着地图向丛林边缘走着,分神买了几十支止痛剂备在了身上。一口气给自己用了三支,心里才总算安稳下来。
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能再心软了。
经验点绝对是有用的,要是再出什么差错,下个世界连止痛剂都要买不起了。
在地图的指引下跌跌撞撞向外跋涉,越接近迷雾丛林的外围,越能看出外面已经渐渐亮起来的天色。
只剩不到二十个小时了。
苏时忽然感觉到有点压力,深吸口气振作起精神,正要继续向前摸索,背后却忽然传来了异常激烈的强悍攻击。
已经被追杀出了经验,苏时毫不犹豫抬腿就跑,抽空回头瞄了一眼,数了数追上来的人数,脚下忽然打了个绊。
仇恨拉得有点儿猛。
他只是想多少替主角分担一部分追踪者,却没想到那些人居然一个不差地追了过来。
又恢复了被追得满林子乱窜的待遇,苏时咬着牙尽力闪避,被烙印所逐步侵蚀的身体却越发失去力量,脚步不得不慢了下来。
在太阳彻底升起来的时候,他终于被堵在了丛林的边缘。
身上的衣物被汗水彻底浸透,苏时几乎已经站不住,不得不靠着树干勉强稳住身形,轻喘着挑了挑唇角:“看起来,几位很满意我的礼物……”
面前的人无一例外都被电得不轻,有几个连发梢都已经焦黑,身上还湿淋淋往下滴答着水,怎么看都比自己还要更加狼狈。
似乎看出了他眼中调侃的笑意,为首的黑袍人眼中闪过些恼怒,忽然上前一步:“死到临头,居然还不知好歹!”
“很不巧,我早就死到临头了。”
苏时眼中的笑意终于淡去,缓缓整理好衣物,重新站直身体。唇角却依然挑着轻缓的弧度,眼里闪过隐约寒芒。
他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拜这些人所赐,就算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剩下的时间也已经不足以赶回教廷,再拖着教皇同归于尽。
他会在这片林子里倒下,倒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将所有的希望都托付在主角身上。
而他的任务,已经不再有完成的希望。
虽然没能瞒住主角,但民众的误解值却依然处在顶峰。好不容易有一次可以顺利完成任务的机会,居然就因为被这些家伙追着满林子乱窜,就这么硬生生错了过去。
苏时越想越来气,眼底的光芒彻底暗沉下来,原本已经不具力量的身体缓缓挺直,空气中忽然蔓开凛若冰霜的凌厉寒意。
过于凛冽的寒意甚至叫树木以为提前进入了深冬,树叶疯狂落下,却又被刺骨的寒风所尽数卷起,飞速干枯成褐黄色,又转眼粉末成灰。
被汲取的水分汇成锋利的细小冰刃,卷起冷峭的寒流,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璀璨晶芒。
“不好,快阻止他!”
忽然察觉到强烈的威胁,为首的人厉声开口,掌心电弧骤然加粗,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圣骑士的胸口,将他牢牢钉在树上。
苏时的身体一颤,平静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也像是盛满了清冷寒意,叫其余的黑袍人也不寒而栗,护身的杀招不顾一切地倾泻而出。
苏时没有躲避,也早已没有余力再避开。
他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最后无声祈祷着主角一定要升级成功替他完成任务,就将体内的力量晶核毫不犹豫地彻底崩碎。
风声骤厉。
冰刃轻易割破了黑袍人的喉咙,温热的血液洒下来,又被凝聚成更加锋锐的血芒。
苏时闭上了眼睛。
……
然后又睁开了眼睛。
*
还没有彻底摆脱濒死的强烈压迫,苏时的胸口急促起伏着,忍不住蹙了眉,揣摩着自己所处的情形。
时间像是忽然陷入了静止,眼前是黑袍人们濒死的徒劳挣扎,耳边却倏忽安静下来,那些足以将他泯灭在这个世界上的攻击,就停在他面前不到一寸的距离上。
洒落的血液停在半空,倾倒的身体怪异地僵在半道上,像是被忽然按了暂停键,连风都不再有稍许流动。
“我听到了你的祈祷声,我的孩子。”
一束阳光透过浓雾,轻易驱散了原本还刺骨的寒意,他的耳旁忽然想起仁慈而温和的厚重声音。
“几万年来,你是第一个烙印加身,却在最后一刻仍凛然无惧的人。”
苏时神色微僵,半晌才试探开口:“光明——神?”
这是瓦伦大陆所特有的神祇,人们由光明得到力量,并回报以忠诚与信仰。他也只是在读剧本背景简介的时候瞟过一眼,却没想到居然真有这样一个神明存在。
“你可以这样称呼我。”
耳旁传来温和的轻笑声,顿了片刻才又道:“这几万年来,人们将有罪者打上烙印,交由我来审判裁决,而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个人,是真正值得被赦免的。”
苏时心口一跳,忽然腾起些不祥的预感。
那个声音却浑然未觉,依然带着欣慰慈祥的笑意,继续缓缓说下去。
“懦弱,贪婪,背叛,恐惧。当人们面临死亡的威胁,总会有一瞬被灵魂深处根植的软弱所操控,你有权利为自己觉得骄傲,我的孩子。”
颈侧的烙印渐渐淡去,像是有什么禁锢忽然烟消云散,崩碎的晶核也重新凝实。
久违的充沛力量迅速充盈进他的体内。
“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应当已经知道教皇的秘密,也清楚制衡他的方法……”
“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苏时忍不住蹙了眉,斟酌片刻,还是打断了耳畔的声音。
他能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其实和烙印没有什么直接关系,而是由系统决定的。
新手世界的总时长是有限制的,他在上个世界耽搁得太久,所以只剩下了四十八个小时。只要时间一到,无论有没有烙印,都一样会被迫脱离这个世界。
他没有办法开口解释这些东西,可根据以前的经验,这些凡是已经位于神级的存在,多多少少都是能体会和理解约束着他的“规则”的。
“没关系,就在刚才,我已经终止了你身上的时间流动。”
声音似乎早有准备,笑吟吟说下去:“你将拥有永恒的寿命,也永远拥有你现在的容貌与体魄。只要我留下的法则不被破坏,你身上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任何变化……”
苏时的脸色沉了下来。
能破坏光明神所留下的法则的,只有教皇身上黑暗邪魔的力量,要是不想被困在这个世界终老,他必须尽快去拖着教皇同归于尽才行。
也不知道主角现在升级到了哪一步,万一实力暴涨阴差阳错干掉了教皇,他就遇上要命的麻烦了。
越想越觉得忧心忡忡,苏时恨不得立刻脱身跑去找教皇决战,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好,您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去找教皇了——”
“再忍耐一下,至少要将赦免的仪式结束才行。”
显然不知道他丰富的心理斗争,耳畔的声音依然从容不迫,慢悠悠地补了一句,才又重新恢复了仁慈而柔和的语气。
“我的孩子,从现在开始,你的罪过已经得到赦免,你已经完全自由。而你所做出的一切牺牲和付出,也将会化成幻境,投注到你所牵挂的爱人眼中……”
“等一下!”
苏时神色微变,仓促向前迈了一步:“我和他不是爱人,我替他祈祷,只是希望他能提升实力击败教皇——”
“……不是吗?”
那个声音忽然一顿,半晌才迟疑开口,语气居然隐隐显出些尴尬。
不论是不是同一段数据,都千万不能再是了。苏时坚定摇头:“不是。”
“哦……”
声音语气发虚地应了一声,就不再开口。
纯粹的光明之力无声化入苏时体内,那一束阳光却也眼看就要淡去。
……
苏时头痛扶额:“您已经叫他看见了,对吧?”
阳光在树影间一闪即逝,浓雾迅速聚拢,将一切重新包裹起来。
“还适当美化了一下……”
说完,见他的反应还不算太激烈,才稍稍放了心,迟疑了片刻,终于诚恳地继续一股脑承认。
“……还把你满林子乱窜的片段剪掉了,还配了背景音乐。”
苏时气结,原本都已经恢复的身体居然又隐隐有些发晕,胃里一阵阵闷疼。
“你在那样千钧一发的生死之际,依然满心满眼都是他,我还以为——”
声音歉意地解释了一句,像是小心地瞄了瞄他的神色,才继续殷殷说下去。
“我的孩子,你都已经青春永驻了,方便顺便谈个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