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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隆十七年,春。
一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的圣旨,昭告天下子民——三日后,宁然公主大婚,举国同庆!
长安城每条大街上都开始张罗起来,清理打扫一番,坊市面貌焕然一新,处处张灯结彩,秩序井然。如若家中正值守丧戴孝的,还需以一层红布盖在白绫挽联之上,麻衣孝服缟素之类一概掖在外袍里头,红白喜事相冲,这几日都不得犯了忌讳。
鲜艳的花卉盆栽,有序摆开,绵延长街,百朵彤云的玉茗花、国色天香的牡丹、分外喜人的桃红之色,花姿绰约,细雨绵绵之中,仍是一派春光烂漫之景。
在差人们辛勤打点下,帝都内处处都见得喜庆意味的物品点缀,大宅门红灯笼高高挂起,小户人家一串儿红辣椒挂着门楣也算插花沾喜,连长安百姓出门时,也不得穿全素的衣帽鞋袜,这几日要置办丧事的都得缓缓,置办喜事的也得先让一让,另择黄道吉日,免得“撞喜”。
“难得啊,这么多年了,长安城又见这么大一桩喜事!”
三日后大婚,这头一日,长安百姓在慌张与忙碌之中,纷纷感慨着:终于不用见那些个血淋淋的头颅,不用整日里担惊受怕了,出门上街时还能闻到花香,看到一片喜庆的氛围,真叫人心里头倍儿高兴!
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又下了一整天,到处是坑坑洼洼的积水,车轮子碾过,“哗啦”溅起一片,路人忍不住皱眉,心头又总觉得:老天爷似乎不大高兴哪?
傍晚时分,更夫拎锣敲梆子穿街走巷,守备营的士卒一拨拨跨刀来巡逻,点上一支火把,长安城即将入夜宵禁,护城河边的那个城门,却来了一支镖行护送的商队,在城门即将关闭时,持通关文书入了外郭城。
皇宫要置办喜事,不少商贩闻风而来,绞尽脑汁,疏通关系,才将货物带到长安城里头来,想借机捞一桶油水。头一日来的商贩就不少,携带的货物也是琳琅满目,由镖行押镖护送来这一支商队,携带的东西挺稀罕的,倒不是多贵重的器皿,却是一筐筐的“刺儿果”,说是远赴西域经商时以丝绸换来的,商贾削尖了脑袋托人买通宫里一位大太监,上下活络关系捣腾来通行文书,做买卖的一门心思只想着宫中采办能收了这批果子,贴个宫廷御果的签儿,鲤鱼跃龙门,往后身价一翻就能卖个大价钱。
紧赶慢赶的,好歹趁着关城门之前,送货入了长安,镖行的人手一路护着,到约定的地儿,果然见了宫中采办的人,一碰头,谈拢个价钱,银货两讫,便分道扬镳了。
一队儿人马,连同彪壮的镖师,随买卖人一道去了大兴街,似乎要赶着宵禁之前,赶紧找一家客栈歇下脚来,也顺便打个牙祭。
往大兴街一凑,碰上好几家客栈酒楼,一伙人却都头也不抬地匆促而过,只在一家小客栈寄放了马匹车辆,开了几间客房,却并未入住,说是出去找家饭堂子先尝点儿鲜,付了开房钱就离开了。
风尘仆仆地走到街道尾段,在“祥记”布庄裁缝铺前稍稍停顿了一下脚步,这拨人忽然分头走,十几个人往饭庄去,十几个人往“祥记”斜对面走。
“祥记”斜对面,一家酒肆,前门紧闭,依旧挂着“东家抱恙、歇业一日”的告示,却已然闭门数日了,也不开张营生,那面绣有龙首象形文的酒旗,一直未再挑挂出来,那拨人一来,径自绕过酒肆紧闭的前门,往街角延伸的弄堂里头鱼贯而入。
酒肆在弄堂里头开出了一扇小后门,柴门微敞着,十几道人影“唰唰唰”地闪进门里,那速度真叫一个贼快,人一进去,后门儿也“砰”然关紧,门板上还落了闩。
进去了的十几个人,穿过后院,入了堂奥,酒肆里等着的小伙计又急忙将人引入酒窖暗室,门与顶窗儿都关上,留几个人在门外及院子前后看守,连一圈儿围墙底下也有望风的,时刻提防,唯恐有外人闯入。
好在这家酒肆平日里就不怎么招眼,院子四周都无异常,进了酒窖的几个人,与酒肆东家会了面,将酒坛子酒罐子堆到角落,中间搁置一张四方桌,几条长板凳,七八个人围坐着,点了根蜡烛,照着那一张张的脸庞,气氛紧张之中又有些小小的骚动。
“二小姐,您可算来了!”东家头一个发话,似是按捺不住,略显激动地握拳捶了一下桌面,“您可不知道兄弟们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大当家和几位叔伯一死,大伙儿心里头可难受得紧!”
“狗官还将大当家与大小姐、还有几位叔伯的脑袋吊到城门口!”东家身边一个小二打扮的伙计,眼含热泪,义愤填膺地道:“要不是二小姐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将城门上那百颗人头窃取,咱们如何能连夜入地道出城,托人运回故里。”
“我的人?”颇为惊讶的声音,出自一个身穿劲装、镖师打扮的丫头口中,众人称呼她为“二小姐”,但,这丫头倒也没有半点小姐的派头与架子,水灵的眸子透几分机灵,却又沾染了江湖气,模样打扮都有些乖张,将鲨鱼刀鞘拍在桌面,丫头瞪眼看着众人,一声娇叱:“糊涂!我的人与你们接头,怎会不露面?”
“这、这……”东家愕然,“兄弟们以为风口浪尖的,豢龙军残存的兵力,都得小心着点,掩藏行踪……”
酒肆东家在豢龙军之列、位居下首,只是个暗桩联络点的“吃通”,负责在长安外郭城收集情报、承转消息,联络自家兄弟的。
酒肆几个伙计,就是给他打打下手,看东家犯迷糊,他们就更迷糊了,口中喃喃道:“可、可那人有豢龙令哪!”
“豢龙令?!”眼看东家当真亮出那枚雕刻龙首图腾的木符,“二小姐”飞快伸手接来,烛下细看,忽然面浮笑意,恍然轻呼一声:“是他!”
“小妹,你说的‘他’莫非就是无名村那个少年?”紧挨着丫头坐在旁侧的年轻男子,虽穿着商贾的衣袍,浑身却透着落拓不羁的侠客之气,被众人尊称为“四当家的”,正是豢龙军残余的一小撮兵力的头目将领,名唤叶幸,在豢龙军遭此大难时,幸亏他不离不弃,与小妹会合后,一道奔赴长安。
“我只将这枚豢龙令赠予了他,他也说了要来长安的。”小妹看着手中豢龙令,目闪异彩,心中念念:一定是他!想不到,他一来长安就悄悄做了这么一桩大事,幸亏有他出手,她的爹爹与姚红姐,才能尸首相安魂归故里。
“他?”谁呀?酒肆东家与小伙计面面相觑,不明究竟,一个道:“大伙一开始还以为二小姐找了镇国公府的人。”令一个则纳闷:“只有元臻大人肯为咱们说句公道话,他还为此搭上了性命,豢龙军不敢祭奠他,倒是镇国公之女只身赴京来祭亡灵,兄弟们私下嘀咕,凭二小姐与人打交道的能耐,莫不是暗中搭上了镇国公这条大船了?”
“少瞎说!”砰的一声,小妹猝然往桌面拍落那枚豢龙令,一正脸色,道:“我与四哥此番急来长安,只为一件事——给咱们死去的亲人、兄弟们,报仇雪恨!”小丫头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道出个人名:“林、昊、然!”
嚓!叶幸手中寒芒飞掠,一只判官笔猛地插入桌子,众人霍地站起,齐刷刷看着这位四当家的,只听他一字一顿地道:“咱们的机会到了!公主大婚,喜轿从宫中出来,准驸马迎亲!大伙儿磨利了手中兵器,时机一到,杀狗官,为死去的魁首与弟兄们报仇!”
憋在胸口多日的那股子火气,终于有了发泄的口子,酒窖暗室之内,众人齐皆应声,群情激奋,振臂疾呼:
“杀狗官!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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