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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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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洞宾半路上用几个铜板搭上一辆往西市运货的马车,车上堆着几个大麻包,他仰面闭目靠在麻包上。

    何招娣远远吊在后面,混迹于熙熙攘攘的行人中,一边走一边吃捡起来的点心。

    从平康坊到西市,距离不算近,马车一般都是走大路,何招娣不一样,她不可能跟马车比脚程,长安城各坊巷规划有序,道路横平竖直,每一座坊只要关闭坊门,就是一座完全封闭的小城池,而白天坊门大敞,只要路熟,会有各种背街的小巷能够穿梭,这就缩短了距离。

    吕洞宾所搭的马车,沿着大路走,何招娣就专门拐小巷。她常年生活在山村,认路成了一种本能,到长安这么几天,早已把几个坊都认了个遍,尤其是东北、西北这两大区域。

    城东是达官贵人的宅邸所在,城西贸易繁重,多为商贾巨富扎堆。

    白天趁着觅食,她早就把这些地方的小路摸熟,四通八达的背街小巷,就像河流的分支,它们更是这座庞大之城的血管,最后都通往繁华的大街。

    何招娣进入城里,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寻找目标人物。

    她是一个贼探子,俗话叫做踩点。

    每天她在城里到处寻觅,在店里帮忙,就是在寻找能够下手的目标。但何招娣还是一个对自己有原则有要求的贼探子,她所要寻找的下手目标,要么为富不仁,要么恃强凌弱。

    现在她的目标人物就是吕洞宾。

    马车始终不急不缓的行进,但何招娣每一次从小巷子里钻出来,站在路边,都能继续看到那辆马车悠悠地驶过。她脸上带着笑,继续不慌不忙的钻进另外一条小巷。

    她跟着马车一直走到燊哥邸店附近,看到吕洞宾跳下马车,钻进一旁一个特别不起眼的窄道。何招娣走过去,探头张望,发现这连个巷子都不算,顶多算是一道夹缝。可是沿着夹缝继续往里,尽头处却是封闭的,高墙赫然在前,那墙非常的高,下面也没有任何东西垫脚,旁边两侧也空空如也,这窄道只能容纳一人独行,要是对面来人,连错身都过不去,可吕洞宾就这么眼睁睁不见了。

    何招娣傻眼了,明明见吕洞宾是进了这里没错,怎么他就凭空消失了呢?

    难道有诈?

    何招娣快速退出去,警惕的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可是她观察了许久,吕洞宾都没有从里面出来,他就这么被跟丢了!

    而这时的吕洞宾,正站在那堵高墙的背后,连头都没回,脸上挂着狐狸般的笑。

    “小丫头片子,以为穿小巷跟梢,我就注意不到你了?”吕洞宾笑着摇头,“连续出现在我面前那么多次,没鬼才怪!”说罢,他拂一拂袖,背着手继续往里走。

    原来,方才每一次何招娣从小巷子里钻出来,站在街边看着马车经过的时候,都没有逃过吕洞宾的眼睛。

    这里原本并没有什么高墙,高墙自然是铜锤那个家伙的杰作,吕洞宾的异闻社,是活的。

    “干得漂亮,伙计!”

    没有人回应他,他耸了耸肩,但他眼前的景物却自行发生了变化。夹缝的入口消失,高墙隐去,那里变成一颗老树,这周围景象折叠翻转,就像一个可以活动的模型,一条路自动出现在吕洞宾脚下,通往前方,远远地,看到那个架着几尾松枝,攀着花藤的矮墙。

    院门虚掩着,又变成治兽模样的铜锤,闭着眼睛在打盹。

    吕洞宾感到很奇怪,“铜锤、燊哥今天贿赂了你什么?门怎么开着?”

    铜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院子里使眼色,却一言不发。

    吕洞宾笑言:“你这样玩忽职守,不怕我屋子里那些宝贝会被燊哥那个财迷顺走?”

    “喂、门口的那个,你说我什么,我都听见了!”燊哥的声音从院子里面传出来。“你倒是给我说说,你这穷鬼的屋里会有什么宝贝能让我看得上?”

    “你的那双俗眼,只能看到金银珠宝,真正的宝贝,你是看不见的。”吕洞宾推门而入,进去的一瞬,皱了皱眉。

    院子里还有一个人在。

    难怪铜锤没有回应他。

    张果静静坐在回廊下有些脏的木廊上,燊哥很狗腿的在他旁边摆了一张矮几,几上放着点心跟切牙的西域蜜瓜。但那些吃食一点没动,燊哥陪坐一旁,手里拼命摇着一把蒲扇,不知道是真的觉得热,还是心虚,脑门上都是汗。

    张果看到吕洞宾走进来,一直耷拉着的眼皮总算是抬了起来,燊哥却刻意避开了吕洞宾的视线。

    “你怎么又来了?”吕洞宾走过去,拿起蜜瓜就吃。“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你的委托我不接,因为我不感兴趣。现在你可以走了,我要沐浴更衣了。”

    吕洞宾丢下张果,径自走到房门前下了逐客令,可是当他推开房门,瞬间愣在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吕洞宾刷地一下瞪着燊哥。

    屋子被一分为二了,原本这屋子就他一个人住,一半做为起居,放着一张床榻,还有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具,其他全部都是他那些零碎玩意儿。现在这屋内,他的床榻被挪走了,他所有的东西都被搬到了一侧,那一整张墙一样大的柜子那里。

    “我的床呢?”

    吕洞宾难以置信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屋里挂上了几扇竹帘做为分割,原本是他床榻的地方,现在还是床榻,只不过换了一个。简单的胡榻上,床褥枕头具全,收拾的井井有条,几件简单的衣裳挂在榻旁的木头架子上,还多了一张板足案。竹帘的另一边,空间比较大,但因为东西摆的太多,就显得逼仄了。他所有的物品中多了一个鱼缸,类冰类雪,样子精致好看。

    吕洞宾从屋子里转出来,眼神刀子一样插向燊哥。“你从我进门就不自然,不敢跟我对视,说明你背着我做了心虚的事,你擅自动我的东西,谁给了你这么大的勇气?”

    “我就是把这屋子的一半租给了张先生,怎么了?”燊哥嘴上强硬,身体却不断后缩,他躲在张果身后,强道:“房子本来就是我的,我乐意租给谁,那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更何况、我们还把一大半都留给了你。”

    “你把我的屋子租给了他?”吕洞宾指着沉默的张果,不可思议道。

    燊哥强调:“租了一小半,人家给钱了!不像你,白吃又白住!”

    吕洞宾阴测测地冷哼。“一个早上就收拾成这样,你的办事效率还挺高的。这事瞒着我,你俩早有预谋了吧?”

    张果淡声道:“并没有什么预谋,我的搭档公西子失踪,我被御城守停职查办,原先住的地方,现在不能住了。”

    吕洞宾哼笑道:“因为我不接你的委托,所以你打算用这一招让我妥协么?”

    就在大慈恩寺玄奘灵骨塔出事的那天,御城守遭遇自建立以来最大的一次袭击,他们连袭击的对象是谁都没有弄清楚,损失惨重。其中三部全军覆没,剩下的元气大伤,就连总部太乙宫都遭受巨创。张果所在的御城守【柒】字部,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惨死,可是在最后清点的时候,没有发现公西子的尸体,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队人马,包括他们的灵兽都死了,只有张果安然无恙,他自然就成了最大嫌疑目标。灵兽是每一个御城守成员性命相连的伙伴,公西子的飞虎死得那么惨,他是没有理由还活着的。

    自己的搭档失踪,全部队员牺牲,只有他没事,活着回去了,这怎么解释的清楚。张果也没有做任何解释,交出自己的无字牌,离开受到重创的太乙宫就直奔吕洞宾的异闻社,他委托吕洞宾寻查公西子的下落,一开口就被吕洞宾给拒绝了。

    吕洞宾说不管张果开出什么条件,他都不会接这个委托,因为他有他的规矩,他不能破了这个规矩。异闻社介乎于人和妖之间,是一个灰色地带,所以才会有妖愿意来找他,一旦他掺和进御城守的事,以后他可就很难再接到生意了,因为,但凡是来找他的,能让他觉得有意思的委托,都是见不得御城守的。

    但是张果根本不把吕洞宾决绝的拒绝当回事,连续多日登门,吕洞宾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被人胁迫,而张果这辈子最大的特点,就是制定了目标和计划,就绝对不会改变,两个人因此杠上。

    张果没有回答吕洞宾。

    “你这是默认?”吕洞宾道,“我不介意人狡猾,但我介意人明明内心狡猾奸诈,表面上还要装的忠厚老实。”

    张果面色不变,就连那总是耷拉着的眼皮都未动分毫。

    “我一向独来独往,不喜欢与人同住,不喜欢别人侵入我的空间,不喜欢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那会让我觉得不舒服。”吕洞宾望着张果,脸色有些不好看,“所以,请你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

    “这宅院的主人好像并不是你吧?既然无法接受,为什么你不走?”张果终于开口了,平时不讲话,一讲话就直奔要害。

    吕洞宾怒而转视燊哥,眼睛里面是浓浓地威胁意味。“让他走!”

    燊哥拼命摇头,插在袖笼里的胖手上,死死抓着一个沉甸甸地钱袋子。

    吕洞宾一步步逼过去。“你是希望我走咯?”

    燊哥一步步后退,为难的看看他,又看看张果。“你不要逼我。”对方好歹也是个御城守,虽然现在停职查办,谁晓得以后会如何呢。

    吕洞宾道:“我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逼别人,你应该很了解。”

    燊哥苦笑道:“张先生不像你,只知道给我招惹麻烦,总有寻仇寻事的找上门来,我把屋子租给他一半,不仅能收钱,还能多一个镇宅的,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嘛,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吕洞宾危险的眯起眼睛:“对我有好处?”

    燊哥不敢看他,跑到张果身边去,“房子我已经租了,契约跟定钱也都已经收了,你爱住不住!”

    吕洞宾吸了口气,点点头,咬牙道:“很好,你现在不仅长肉,还长胆子了。”他再次看向张果,“我吕洞宾是什么人,阁下尽可以去打听打听,想要挟我,逼我就范这种事,阁下可是打错了主意。既然你爱住这里,就给你住好了。”

    吕洞宾转身进屋,姿态潇洒,再出来时,怀里抱着那个类冰类雪的鱼缸,鱼缸中就是那两条鱼。他站在门边,眼神里尽是睥睨的不屑,道:“不许擅动我的东西,我这就另寻他处。”

    燊哥不知他是真是假,心里没有底,“张先生、您看这……”

    张果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四平八稳的坐着不动。

    吕洞宾狠狠指着燊哥:“你可不要后悔。”

    燊哥忽然想到什么,立即眉欢眼笑的对吕洞宾道:“你走就走吧,你身无分文,除了我这个心肠软的,我看谁还会收留你。”

    吕洞宾已经走到院子门口了,闻言停下来,侧过头冲燊哥回以一笑,“有件事情我忘了告诉你,本来这事我怕说出来刺激你,还对你心有愧疚,既然你要把事做绝,那我也就不妨告诉你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吕洞宾笑的特别好看,当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般的姿容无双,他通常都是一副欠德行的样子,只要露出这种姿容,燊哥就知大事不好,浑身的毛都要竖起来了。

    只听吕洞宾缓缓说道:“你家失窃的金银珠宝,盗窃你财物的贼,我都已经替你找到了,其中金银首饰若干件,红蓝宝石四颗,还有金锭子……”

    “我的心肝宝贝儿!”燊哥不顾一切的奔向吕洞宾。

    吕洞宾一脸嫌恶的避开:“别叫的这么恶心!”

    “我的心肝宝贝儿!它们在哪里?它们都在哪里?”

    “这里。”

    吕洞宾摊开手掌,掌心一粒纯正的鸽血红,硕大的一颗,内里蕴含星光,燊哥顿时两眼含泪的扑上去,他这种天生对财宝狂热的物种,所拥有的财宝都是顶级,这种星光鸽血红可谓宝石之王,一颗便足以倾城。

    “我的……”燊哥泪目往上扑。

    鸽血红被吕洞宾高高抛上半空,燊哥那五短身材随之高高跃起,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心爱的红宝石时,一条银白色的矫健身影,游龙一般蹿跃,在半空利落的一个甩尾,就将红宝石吞入了腹中。

    “……我的……心肝……宝贝……”

    燊哥悲痛到失神的身形在半空定格了,须臾才落下来,抓着自己两边的红色卷毛惨叫:“吕、洞、宾!”

    吕洞宾大笑:“好消息是我帮你找到了,坏消息是它们已经都没有了。”说着,他迈出院门,扬长而去。

    燊哥在他背后握拳大喊:“它们为什么都没有了?”

    吕洞宾身影渐行渐远,远远地丢过来一句话。

    “百媚千娇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