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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江笠用过早膳,便被召到前厅。
今日大厅里除了别立天夫妇以外,还多了一个健硕修长的青年男子。
鬓如刀裁,目如朗星,目光又坚硬又野性。让人过目难忘。
江笠只是略略扫过一眼,便确认了此人身份。
这小子应该就是别夫人口中的小起,别蜂起了。
十年不见,这野小子变化挺大的,跟鹿虎兽一战,不过一日便恢复元气,看来玄力不弱,比他预估的更高。
大冬天的,江笠穿狐裘长袄,别蜂起却只穿无袖赤色劲装,塑出精瘦结实的修长身躯,颈背纹墨青狼首,臂膊上戴白铁赤瞳盘蛇臂箍,小腿着玄色绑腿,头发披散下来,额扎赤色缎带。巍然而立,坚毅威武。
他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一双腿又长又直,就这样大喇喇地闯入江笠视线。
江笠的目光在那双腿上停顿了一息,才缓缓移开。
向端坐正位的别立天夫妇请安后,江笠便坐到右边首座。
这就跟别蜂起面对面了。
别蜂起朝江笠一挑眉毛,笑得又痞又邪气。调戏意味十足。
他看江笠,江笠察觉了,然而垂下睫羽,故作不知。一束素色发带温驯地垂落肩膀,一身白色素衣如雪花清清冷冷,衬得他如静影沉璧,娴静悠然。
别立天夫妇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瞧,江家子侄多好啊,他们别家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吊儿郎当的混世魔王呢!
别夫人一边询问江笠昨夜睡的可好,其他可还习惯,一边不时回头瞪左边的小儿子。
别蜂起对此视若无睹,只是一径打量江笠。
从江笠进门他就一直在观察江笠了。小书生心黑手狠,居然还懂得打小报告,瞧这小模样装的,他一定要拆穿他的纯良伪装。
“那事云姨跟你叔叔都了解了,就是这小子恶作剧!”别夫人对江笠笑道,“小起就是淘气,没有恶意。我今日把他找来,由着你打骂出气,他若敢还手,云姨绝不饶他!——混小子,还不过来谢罪!”别夫人见小儿子如此叛逆,只能嗔怒地喝道。
别蜂起闻声而起,施施然走到江笠面前拱手道:“不好意思啊,江贤弟。”
低头说话之际,他目光猝然朝上,又阴又狠,一眼就叼住江笠。
他本拟着要吓江笠一跳,然而江笠依旧一派云淡风轻,拱手回礼道:“好说。既是误会,便就此揭过吧。”
别立天在旁看着,心中暗暗点头。不亏是名门之后,这等胸襟几人能够。江家有后啊!
“揭过?”别蜂起却不领情。他咂摸了江笠话中含义,勾唇笑道,“哪有这种好事!”蓦地直起腰,一掀自己衣襟,指着身上的伤反问道,“这个怎么算!”
江笠一本正经地对他细细审视:“这是何故?”
装傻?别蜂起危险地眯起眼睛:“这不正是贤弟的手段吗!”
江笠无辜地眨眨眼睛:“兄长说笑了。你是什么实力,我如何伤得?”
别蜂起狞笑一声。他那绷带渗了血,他就这样一层一层地撕下来,露出一道横贯胸口,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好像不会痛似的,看得周围仆人头皮发麻。
别夫人不是第一次见了,这时也紧紧闭上眼睛捏着念珠默念佛祖保佑。
别蜂起狠狠盯住江笠。
便见江笠微微侧过脸,苍白的俊脸上显出羞赧又不忍的神色。
这隐忍中饱含无奈委屈的模样——难道真是他误会他了?
打住!
差点被这小书生绕过去了!
别蜂起冷笑道:“贤弟好手段啊!”
江笠以手掩面,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有说。
别立天一直沉默观察着江笠神情,直到此刻,他心中才有结论。
一拍桌案,他终于开口,却是对别蜂起喝道:“混账,像什么话!公然宽衣解带,不顾礼仪不说,还这般惊吓自己弟弟,赶紧给我退下!”
别立天的话,便是对此事是非曲直给出裁判。
别蜂起愤然又委屈:“娘!”
别夫人豁然起身,几步朝江笠走去。
江笠也站起身,面露黯然:“云姨,我……”
别夫人将江笠的手紧紧攥在手心,感动又愧疚道:“好孩子,你不必多说,云姨都知道!蜂起自己学艺不精,还要牵连到你身上!都怪云姨耳根子太软,听信了这混小子的话!你放心,这事云姨一定给你做主!”
别蜂起眼睛一瞪。喂!我才是你们亲儿子啊!
……别蜂起被处罚跪三天祠堂。
日暮西山,祠堂里光线昏暗,香案上层层排列着几十个先人牌位。烛火摇曳中愈显森严肃穆。
别蜂起跪在蒲团上,回顾白日之事,知道自己又着了江笠的道。
他素来心高气傲,不想今日在江笠手上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心里直把江笠恨得牙痒痒的。
当时就听堡中仆人奴婢都夸赞江笠气度过人,胸襟开阔,又生的儒雅斯文,不亏是圣人弟子,英烈之后。相较之下,二少爷就太狂妄了。主动挑起事端后,不知悔改,还在人读书人面前宽衣解带轻薄人,真是太不该了!
仆人都是偷偷议论,但别蜂起如今玄师三阶,五感敏锐。隔着厚实的门板都能听到来往仆人的议论。
当场没把他气得口吐火球!
没想到不过几天功夫,这些下人便被江笠收买了。他知道江笠绝不是善茬子,奈何江笠演技精湛,他百口莫辩。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这时,门扉吱呀一声悄然开启,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
别蜂起眼力过人,一眼看清来者身份。
“——娘?!”
别夫人提着个食盒,从那门缝处蹑手蹑脚地钻进屋来。
别蜂起这才有了笑容:“我就知道你会来!”
别夫人朝他打了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别给别立天知道自己徇私枉法,背地里偷偷给儿子开小灶。
虽说有书信往来,但毕竟十年未见,都说儿是娘亲心头肉,儿子挨饿受冻,她这做娘的焉能不心疼?
母子二人面对面坐了。
别夫人慈爱地看着小儿子:“小起,你不会怪娘吧?”
别蜂起边扒拉饭菜边摇头道:“当然不怪,我知道你白天是做给爹跟江家小子看的,你心疼我!”
别夫人欣慰地点头道:“好孩子,你能这样想,娘就放心了——那,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别蜂起把脸一撇:“今天你也看到了,我要是跟那小子成亲,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别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娘也舍不得你受委屈!但是,若背弃昔日盟约,你爹今后如何服众,如何在北漠立足!芜地堡因恩义而立,我们岂能忘恩负义,自毁根基!再说,那孩子真是可怜,你莫忘记,他之所以流落江湖,身体抱恙,皆是因为我们别家!若见倾者而不扶,遇危难而不救,那真是愧对故人,忝为长者啊!”说着,忍不住掩面轻泣起来。
别蜂起慢慢放下碗筷,默然不语。
别夫人又道:“今日你走后,我与他说了婚约之事。”
别蜂起脱口就问:“那他怎么说?”
别夫人摇头叹气,满脸遗憾。
别蜂起豁然起身,一攥拳头:“他拒绝了?!”
小书生居然看不上他!?
他堂堂芜地堡少主,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如今玄师三阶,不日便可冲破桎梏,一举成为玄王!整个竞陵城才几个玄王?多少人排着队想要巴结他!这小书生倒好,居然敢拒绝他的婚约!可恶!
别夫人拍拍别蜂起的膝盖,添油加薪道:“毕竟是名门之后,看不上咱别家也是正常……”
别蜂起最听不得他娘妄自菲薄的话语,当即按住别夫人肩膀,恨声承诺道:“娘,你放心,儿子我一定把江家小子娶过来给你——你骗我!”
别夫人捻着佛珠念了声阿尼陀佛。
“娘你不是吧!我明白了,刚才那些仆人说的话,也是你的安排!”别蜂起也不是傻子,一旦大脑冷却,他立刻拨开迷雾捋清因果。他娘分明是知道他性子骄傲,故意说这些话刺激他,让他怒火冲破天灵盖,口不择言应下要求。
别夫人水袖掩面,讪讪地啜泣道:“你还说不会怪娘呢嘤嘤嘤……”
别蜂起翻了个白眼,又好气又好笑,举手投降道:“好,算我错,我错行了吧!”
“那你刚才可答应娘了,不反悔?”
别蜂起俊脸一撇,大喊道:“不反悔!”他往地上一躺,背身闭眼道,“我今天总算知道我的身世之谜,我就是你外头捡来的!”
别夫人嗔怒地一点别蜂起额头:“你这小子,怎么就不明白为娘一番苦心!若非见小舟那孩子实在讨人喜欢,为娘何苦费尽心思撮合你们!不是亲生的,为娘理你呢!以后有你感激涕零的时候!”
别蜂起拱手道:“别夫人,小子现在就快涕零了!”
“臭小子!”别夫人娇嗔着扇了儿子一脑袋.忽而眼珠子一转,慈爱地笑道:“你不是一直很想要你爹珍藏的那颗月龙丹吗?若能结成这桩亲事,娘就把那月龙丹偷出来给你!”
别蜂起一下坐起身:“当真?!”
别夫人郑重颔首:“当真!”
别蜂起心中大喜!
月龙丹乃天地自生的奇珍异宝,百年独见,对提升玄力有奇效。他若循规蹈矩修炼,至少要一年才能成就玄王。若有月龙丹辅助,顷刻间便能成就功业。届时就能去南方银雁城江家,找江家小子算账了!
别蜂起一想到能够血洗前耻,登时十分意动。
当然,凡事皆有利弊。服食月龙丹有一定风险。
无妨,小心就是!
因为怕被丈夫发现,别夫人不敢久留,不一会便匆匆离开了。
别蜂起送走母亲,在黑暗中无奈苦笑。
可恨的江家小子,才到芜地堡多久,就拉帮结派,把他娘哄走了。现在居然还敢看不上他!
他一定要想个法子,让他哭着求着跟他成亲!
等成亲以后,他就狠狠地欺负他,让他知道他的厉害!
别蜂起抬头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幕,嘴角勾起一丝狞笑。
——现在就先去讨个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