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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齐芳兵五六点钟就已经醒了。
昨天她被赵子建带回这个大别墅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接下来各种事情陆续出现,没有人顾得上她。当时谢玉晴也只是把她安排到别墅三楼的一间卧室里,晚饭时候惦记着叫人给她的房间送上来一壶热水、一个面包而已,别的就实在是顾不上,也记不得了。
昨天一天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杂,也都太大了。
事实上,齐芳兵自己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宛如梦游一般,浑浑噩噩,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学校的校园里到处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地尸体,而大街上安静犹如鬼域,汽车撞成一串,同样也是一地尸体的景象。
就她仅仅二十年,且相对单调而单纯的人生来说,这样的场景,哪怕一眼,也足以叫她惊惧到神魂俱丧了。
一直到半夜时分,她恍恍惚惚里被外面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惊动,脑子有着片刻的清醒,第一件事就是想起来给自己的爸妈打了电话过去,但结果却是根本就打不出去——她并没有注意到已经停电,也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机根本就没有信号——并且随后,她疯狂地拨打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舅舅舅妈以及多位好朋友的电话,结果当然无一例外,电话打不出去。
她忽然意识到,死的不止是自己的同学和老师们,还包括自己所有的亲人们。
于是,这一次她歪在卧室的角落里,整个人傻掉了一样,足足两三个小时一动不动。失魂落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再次被别墅里似乎是一阵欢呼的动静给惊醒,只觉得整个人都是全然木了的,且浑身酸痛,勉强支撑着爬上了床,不到一秒钟就呼呼睡去——直到楼下庭院里的再一次欢呼,将她唤醒。
她以为自己睡了少说十几个小时,甚至几天都说不定,但其实睁开眼来看,外面才刚刚天亮。
她觉得自己浑身酸痛难忍,精神却又偏偏饱满起来。
有些东西,似乎是被下意识地掩盖起来,使她不再那样频繁地想起和难忘。她只是已经隐约而又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她过去熟悉的人们,已经很有可能只剩自己一人还活着。
走到窗前向下看,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带着一大群穿着警察服装的人集体出了门,她就那么定定地站在窗前,茫然而又焦虑地看着庭院里所有人的活动,而过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她终于又松了口气地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带着那帮穿着警服的人回来了,扛了一只体积无比巨大的鸟的尸体。
终于,她觉得自己似乎该做点什么了,总不能继续缩在这个房间里。
因为她尽管难言明见,却已经清楚地感知到,现在外面的世界,大约是跟一天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于是,她走下楼来,来到庭院中。
没找到赵子建,但她发现很多人都去那边的几张桌子那里排队、登记,然后一人拿一张打印的纸片贴在胸口,等人少了,她也走过去。
于是,她拿到了第一版身份名片的最后一张,第八十九张。
然后,她茫然而又清楚地被指派了自己的工作:早饭后跟随大部队,出去清理街道,在街道进行初步清理之后,要跟随大队人马去整理街面上的几家超市的仓库,别人负责搬运,她则是负责统计的人之一。
一切就这么轰隆隆的运转了开来。
齐芳兵并不太完全了解自己是什么处境,并不太了解自己为什么要去做这些事情,她只是下意识地跟随着这支队伍,下意识地忙碌着。不知不觉间,很多东西被她藏得更深了些。
似乎已经被彻底遗忘。
她再次回到大街上,并亲眼看着很多的尸体被抬起来,集中地放到了绿化带之外的那些店铺的满口。她亲眼看着一群群人活跃着,清理路面上的自行车、电瓶车,将它们推入次要的小路。
他们分工合作,工作进度飞速地向前推进。
大家谈不上干劲十足,但几乎没有人偷懒。
不住地有人在低声谈话、聊天,也有人主动跟她说过几次话,但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完全融入不进去。她只是被动地看着和听着身边的一切。
大部分都似乎是听懂了,但又总觉得隔了一层窗纱也似。
还有一部分,她干脆就听不太懂。
她听他们聊起昨天的大灾变,聊起那种早上的时候她也跟着吃了一碗肉汤的大鸟,聊起一个叫赵子建的人击杀大鸟的神勇。
到快要中午时,他们沿着主干道向前清理了很远,足有几千米。如果不去看街道两旁的辅路上堆满的尸体,和每一条小路上都塞了许多的车子,他们把一条双向并行八车道的大路,给清理得像是新铺好的一样。
这时候从前面的先头部队传过来消息,大家都兴奋地热情讨论了起来,气氛犹自远胜上午时候,就连这一上午的疲累,也似乎消减许多——据说,那个叫赵子建的人,又到齐东大学的校园里扫荡了一圈,干掉了三支大鸟,天上飞来的很多大鸟,也都随后被惊走。
大家都说,这意味着大家可以安全活动的范围,又大了好多。
大家还说,秦经理他们已经正式决定,接下来大部队要转移驻扎到齐东大学里去——据说那里有着特别优越的条件,比如有着可以提供很多人一起活动的大广场,有着一定的辅助电力设备,有着整备的宿舍可以提供很多人的居住,甚至还有本来就是为几万人吃饭准备的十几家大型餐厅。
齐芳兵觉得他们说的都好有道理。
很快就有很多人加入了他们的队伍——那是一张张年轻的脸庞,让她看了觉得莫名亲切。尽管他们脸上都带着明显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害怕。
人手一下子多了好多倍,他们的工作进度随之忽然加速。
中午时候有人过来按照胸口的身份名片发了面包和瓶装水,大家短暂吃饭休息了半个小时,随后就又都起来工作。
他们很快就推进到了齐东大学的北门门口。
可能是因为正在逐渐的融入进去,这个时候,齐芳兵脸上偶尔已经可以看到一点笑容——队伍推进到齐东大学校门口的时候,工作中间偶尔抬头往那边看,她觉得这大门真是气派。
她很快就被征调过去,去做了人员登记和发证的工作。
征调她的正是早上给她发了身份名片的那个叫冯心兰的女孩子。
她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新工作。
坐在电脑前处理简单的表格填写,这份工作是她绝对能胜任的。
只是这份工作虽然听起来轻快,却几乎片刻不得歇息,因为在她们的身前,总是排着长长的队列——根据统计,他们和她们,都是身后这座齐东大学里的在校学生,部分还是老师。
她注意到,这一次发给他们的名片,和自己早上拿到贴在胸口的名片,有着细微的差异,但她并没有去想这里面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觉得自己现在很忙碌、很充实,也很快乐。
前所未有的安定、安全和安心的感觉。
好像自己已经在什么不安全的环境里游荡了一万年那么久。
忽然有人叫她,“学姐?芳兵学姐?”
齐芳兵抬头,看到一个陌生的人,就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柔声地说:“请排队等一下,遵守秩序。谢谢。”然后低头办公。
但很快,当轮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她有些激动地看着齐芳兵,小声说:“学姐,你跟他们这些人是一起的吗?你是他们中的干部吗?”
齐芳兵笑,“同学你好,你也看到了,我们的工作比较多,所以,我们马上开始可以吗?后面还有很多人在排队……姓名。”
这种情况,一个下午她遇到了足有五六次。最初有些迷惑不解,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跟人家认识,但后来仔细回想过,实在是不记得跟这个人认识过,后来就习以为常,她只是一丝不苟地按照那位冯心兰冯经理的要求完成自己的工作。
当天晚上,他们很多人一起住进了齐东大学。
晚饭的时候,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吃着自己的那一份东西,却听到他们在旁边闲聊,说是从现在开始,齐东大学的校园,就真的成咱们的总部了。
她为之欣喜。却又似乎并不知道为何自己会那么欣喜。
晚上的时候,他们足足有两三千人聚集到了齐东大学的操场上,开了一场大会——她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恍惚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他的,但又实在是想不起来他是谁,就觉得可能只是自己认识他,而他并不认识自己。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失落的。
大会上,她看到了大家众口相传中被公认为是他们目前这支队伍的大管家的那位秦经理——很帅气的一个人。
他是站到台上说的话最多的一个。
反倒是自己恍惚认识的那个人,只是到台上站了一下,简单说了几句话,就下台了——但他获得的掌声和欢呼特别多。
齐芳兵自始至终笑着。
她也为他鼓掌了。
***
给诸位请个安,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