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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建卓然立于鹤亭峰之上。
时间是2016年1月1日。
天色阴沉,山顶的风不大,但刺骨的冷。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
暗沉沉的天空下,这山上草木虽未凋萎,看去却有些说不出的冷翠肃杀。
脚下是万一摔下去要半分钟才能听到落地声的峭壁悬崖,悬崖之下,是很深很大的一片山谷,谷底之外的更远处,是向西向南向北绵延出去的座座青峰。
下了山,往东北三十多公里,是昀州市,赵子建的家就在那里。
往正东走,大概五十多公里,就是海岸线。
而这里,是鹤亭山的主峰,鹤亭峰。
距今十七年之后,西历2033年的7月,就是在这里,在脚下的这座山谷之中,赵子建一刀斩下了游猎至此的中田秀明的头颅,一时间声名大噪,很快就登上了国内发布的“全球天灵榜”的第831位。
而北美的“伟大的人”榜单则认为,当时赵子建很有可能是偷袭得手,这才使他能做到一招毙敌,因此他们倾向于认为赵子建的实力未必能超过RB天正阁的中田秀明,于是在修正榜单的时候,在那份包括了当时世界上最厉害的科学家和修灵高手的“伟大的人”的榜单上,他们把赵子建排在了第954位。
而现在,是十七年前。
这辈子,这是赵子建第一次来这里。
爬上山来,他喘了足足十分钟才直起腰,然后就出神地看着脚下的这方苍翠。
心情有些难以言说的跌宕。
多年以后,他和身边的每一个幸存下来的人一样,游荡在那个蛮荒而又极端发达的灵气时代里。秩序,与反秩序。猎杀,与反猎杀。高度发达的科技,与近乎神话人物一般的修灵高手。
一个血腥而辉煌、强大又野蛮的时代。
但现在,这是人类制度文明的时代,这是2016年。
赵子建还是那个高中生赵子建。
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他最近压力很大,甚至有点偏头痛。
鼻炎也越来越严重。
喜欢听歌,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待着,正在追上一本叫《完美人生》的小说。偶尔看见女孩子的白大腿,也会有近乎克制不住的荷尔蒙的冲动,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自己在特别喜欢班里的哪个女生。
半年后,他考了599分,一个就差一分不能对外说考了“六百来分”的分数,让他郁闷了好久,甚至觉得比填报的志愿被调剂到了国际贸易还要更窝心。
但其实,挺幸福的。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他会觉得,高分也好,低分也好,有钱也好,没钱也罢,都挺幸福的。一直都挺幸福的。
因为爸妈都在。
因为睡觉不用时刻睁着一只眼。
后来的科学家们研究发现,其实早在21世纪初,灵气就已经开始缓慢涌出,弥漫在天地间的每一寸空气里,但那个量太小了,在当时几乎无人察觉。
要等到那个日子的到来,这世上的数十亿的人类,这个极端发达的制度文明的时代,才会迎来那样一场惊天巨变。
巨变过后,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世界已经面目全非。
有人醒来,有人死去。
有人成了神,遨游天地,有人做了鬼,拿起血淋淋的屠刀。
一夜之间进入奴隶时代。
很多人的体能潜力得到了极大的激发,过去百年人类运动史上留下的那些辉煌的赛事纪录,那一次次的艰难的毫厘与分秒之间的超越,顿时成了笑话。
还有人的脑力得到了开拓,于是弱者很快就不再是弱者。
材料分子学、运动物理学、人机智能、空气动力学、电磁学,等等等等,无数个原本近乎停滞不前的科研方向,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取得了划时代的突破。
合金机甲和电磁飞艇的强大,令绝大多数原本耀武扬威的修灵高手忌惮不已。
当然,在2016年的现在,这一切,还都是幕布后面的《定军山》。
锣鼓还没响起,灯光还没打亮,幕布还没拉开。
未来或名动一时或声震天下的那些大人物,有人在困顿,有人在茫然,有的正在苦恼于零花钱不够去网吧参加一次公会活动,还有的,甚至还没出生。
过了农历新年才算十八周岁的赵子建,在元旦这一天的凌晨忽然醒来,勉强熬到天亮,吃过饭跟爸妈打了声招呼,推上车子就直奔鹤亭峰。
一路三十多公里骑车过来,又吭哧吭哧爬上鹤亭峰,他身上的毛衣已经几乎湿透了,沿着校服领子往上不断地冒着白气。
但站到山顶二十分钟之后,他已经开始打起了哆嗦。
不过,跌宕起伏了一夜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了。
激动,亢奋,都渐渐褪去。
他知道自己的确是回到了2016年。
他知道一切都尚未开始。
而自己,正站在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政客、明星、地产商和互联网大亨们还要更靠前的位置,呼吸着空气中那丝丝缕缕的稀薄的灵气。
自己很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个世界在将来要走向何方的人。
不再亢奋,但心内仍有隐隐的激动挥之不去。
虽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真的在越来越低,也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随时可能重感冒,但这个时候,他还是有些情难自已,忍不住双手撑起、做喇叭状,冲着山谷大声地喊——
“我又回来啦!”
回音跌宕,声满山谷。
…………
噗嗤!
陆小宁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一个傻子!”
她笑嘻嘻地对秦月霜说,然后冲着山顶大声喊,“那你刚才干嘛去啦?”
秦月霜觉得有些好笑,却又忍不住冷着脸对她说:“小心惹事!”
陆小宁甩了甩自己的马尾辫,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这样一份独属于十七八岁年纪的青春飞扬,让秦月霜看了,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惆怅——跟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待在一起,真的是一件好事,同时也真的是一件坏事。你会感染上她的年轻,你又会感慨于她真年轻。
可事实上,自己也才刚二十五岁而已,还并没有到需要羡慕别人年纪的光景。
山上没有回音。
眼看自己也要到山顶,陆小宁小声跟秦月霜说:“要不要打个赌,我猜那家伙肯定不好意思了,咱们上去很可能看不到他!”
秦月霜摇了摇头,一脸平静。
“我从不跟人打赌!”
“切!没意思!”
赌没有打成,颇觉无趣的陆小宁奋起余勇,快步登山。
两分钟后,她们前后脚登上了山顶。
第一眼就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子正面朝群山,脑袋四十五度角抬起、仰望天空,然后,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更像一个傻子了。
陆小宁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那人对着山谷用力地擤了一把鼻涕,然后才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