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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院子一片静悄悄,仿似这平静之下掩盖了什么,又在酝酿什么。
方家老少几口吃了饭就聚在正房里状似极镇定的闲话着,其实说了什么也都是出口就忘,各个都是抓心挠肝一般等着外院奴才报喜。
而大小丫鬟小厮们也是无心做活,三五成群聚在一处嘀嘀咕咕,这个猜测老爷必定外放做知县,那个说兴许老爷能升一等留在京里担个肥差。人人都是盼着到时候能跟着主子捞些好处,自然望向大门外的目光也就更焦灼了。
这般上下主仆一心都在等着户部来人通禀的时候,方杰却是披了一件墨绿色刻丝鹤氅,带着东子开院门走了出来。
有那小厮丫鬟见了勉强躬身行了个礼,有的干脆就低头装作没看到了,甚至那些跟着老爷和大少爷出门,算是有些脸面的奴才还得意的嗤笑两声。东子恨得挥了挥拳头,方杰却是视而不见,慢悠悠出了大门。
这一日太阳难得早早出来上工,街道两侧的屋舍又遮了大半的北风,一路走着倒微微有些暖洋洋的春日之感。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各家铺子早就卸下了门板,小伙计热情的站在门口迎客,各个都是笑得脸上仿似要开了花儿一般。
方杰找了家老字号的银楼同掌柜买了个小巧精致的雕花盒子,然后仔细把昨晚抄写的“宝典”放进去,这才嘱咐东子送去赵胖子那里。
那银楼掌柜是个眼尖的,瞧着方杰衣衫华贵,配饰也都是上好货色,就以为是个大主顾,于是,亲自端了楼里最是精巧的两套赤金头面儿上前介绍。
方杰随意拿起一只嵌蜜蜡石的赤金簪子翻看,也觉做工极精细,但是转念想起蒲草的脾气就又放了回去,温和笑道,“老板,店里可有精致小巧些的银簪,拿来给我看看。”
那老板心下失望,实在不知这样的贵公子为何放着金饰不要,反而要看银簪。但做买卖讲究和气生财,不敬衣帽只敬人。他心里嘀咕,脸上却没表露出来半点儿,照旧笑着应了,转身又去寻了两盒精致的银簪来。
方杰笑着挨个拿起打量,倒还真被他挑到了一只合心意的。那是一只打磨得极光滑的银簪,簪头用银丝缠了一丛青草,草叶上蹲了一只蝈蝈,简直是惟妙惟肖,极逗趣又生动。
他立时就抓到了手里不放,转而又挑了两只梅花簪,一起要掌柜的帮忙包起来。那掌柜的还是不死心,笑着劝解道,“这位公子,刚才那两套赤金头面儿是我们这楼里手艺最好的师傅打制,在这京里也是独一份儿。您不如一同买回去吧,待得哪日迎娶心仪的女子做个聘礼,多体面啊。”
方杰暗笑这掌柜巧舌如簧,本想说他还不知哪日娶亲,可是出口却变成另一句,“那就包起来吧。”
那掌柜没想到这般容易就做成一笔大买卖,乐颠颠的赶忙招呼小伙计找两只好盒子妆点。倒是方杰怔愣半晌,继而失笑摇头,买就买了,谁知以后什么时候就用到了。
东子办了差事跑回来,笑嘻嘻凑到主子跟前说道,“公子,郡王爷要小的给您传个话儿,再过一个时辰就有热闹瞧了,要您千万别错过了。”
方杰眼眸里闪过一抹亮色,起身辞了那银楼掌柜就带着东子沿街继续逛了下去。
花想容的胭脂和玫瑰香露,陆记老店的牛乳菱粉香糕、胭脂鵝脯、八色传统点心,天秀阁的春夏秋冬四系荷包等等,一家家走下来,但凡好吃好玩之物,方杰都会买上很多。最后直挂得东子肩上、手臂上没有一处空地儿,脚步都挪不动了。眼见主子还没有停手的意思,东子只得苦了脸央求道,“公子,这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府吧,别错过了好戏。”
方杰扭头瞧得他差点儿被各种盒子和包裹埋起来,也是好笑,挥手道,“那就回吧,明日再出来。”
东子大喜,高声应了就要当先开路,不想他还没等迈开步子,就被一个青衣小厮扑得倒退了两步,他赶忙护住怀里的物件喝骂道,“这是谁走路不长眼睛?”
那小厮却是没有应答,哭咧咧冲着一旁的方杰嚷道,“二少爷,您快回府吧!府里出事儿了,老爷和大少爷都被捕快抓走了。老夫人也吓晕了,府里都等着二少爷回去做主呢。”
东子此时也认出这小厮就是方睿身边最得力的跟班儿了,立时抬腿就给了他一脚,恼怒道,“你不是要等着老爷复官跟着捞好处吗?刚才还得意的鼻孔都要冲天了,这会儿你主子出事儿了,知道找我们公子回去处置了。做梦!就让你主子吃一辈子牢饭吧!”
这真是风水轮流转,不定到哪家。那跟班儿若是知道会有今日之事,死活也不敢借了自己主子的势得罪了这主仆俩啊。他忍着疼一迭声的央求着,“二少爷,平日是小的狗眼看人低,您别跟小的一般见识。您就是不待见我们主子,您也该替老爷想想啊,老爷也被抓去了,就等着二少爷想办法呢。”
方杰眼见周围路人聚了过来,就皱眉说道,“走吧,先回府。”
那小厮立时大喜过望,转身就要当先引路,却被东子又是一脚踹到屁股上,一股脑儿的把手里的物件都塞给他抱着。然后这才抬头挺胸跟在主子后面伺候,只觉憋了好几日的一口闷气顿时消散一空。
方家老宅里,早没了先前那般喜庆之气,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慌和绝望。许是官差抓人没有太客套,一进府门的照壁两侧,原本摆得几盆冬青树被摔得四分五烈,泥土撒得各处都是。没头苍蝇一般的丫鬟小厮们跑过,沾到鞋底上就成了一个个泥印子,印得原本干净整洁的回廊变成了一副抽象画。
正房的雕花乌木门也被踹了一个大洞,最是喜好新奇的北风,打着旋儿的冲进屋去看起了热闹。
昏死过去的方老太这会儿已是被马氏掐了人中唤醒,捶胸顿足哭喊着,“哎呦,我不活了,我的儿啊,我的孙子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好好的大喜事就变了祸事…”
微雨等几个小妾平日争风吃醋都是把好手,这个时候却是没有半点主见。没一个上前帮忙劝慰,兀自哭得如同塌天一般。他们这般签了卖身的妾,平日有宠还好,若是方老爷一命呜呼或者就此终老牢狱,她们就是被提脚儿卖给人牙子的下场。
马氏突然失了夫主和儿子,心里简直急得被火烹油煎一般,见得几个小妾如此添乱,就狠狠赏了几她们几巴掌出气,末了又喊着丫鬟赶紧扯了她们关去厢房。
果然,小妾们一退下去,屋子里顿时清静不少。方老太哭了几声,憋得脸色通红,又是要背过气去,马氏赶紧一边帮忙拍胸脯一边喊了丫鬟倒茶水。
正是这般最忙乱的时候,方杰却迈步走了进来。马氏立时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扑上前就扯了他的袖子哭道,“官哥儿啊,你快去府衙打听一下,你父亲和大哥都被官差抓去了。他们说你大哥买回的那古籍是偷盗之物,那明明是买的…”
方杰却是不等她说完,就一脸厌恶的扯出了自己的袖子,转而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冷冷开口吩咐丫鬟,“倒壶热茶来!”
一屋子主仆都是听得发愣,方老太支撑着坐了起来,呵斥道,“你父亲和兄长被抓下狱,你还有心思喝茶?还不赶紧去衙门打探?”
马氏也是恼怒,“要喝茶,以后有的是时候喝,这会儿先顾你父亲和大哥要紧!”
方杰慢条斯理的顺了顺衣襟,再抬头时却是笑得一脸灿烂,“他们下狱,与我何干?为何要为了他们就耽搁了我喝茶?”
方老太一口气堵在胸口,仿似极难相信一般,哆嗦着手指骂道,“你…你这是什么话?那是你爹和你兄长,怎么就与你无干?”
马氏眼见方杰脸带嘲讽之色,心头狂跳不已,生怕她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勉强挤了个笑脸帮腔道,“就是啊,官哥儿,咱们是一家人,就算平日有什么嫌隙,这时候也该齐心合力才好。”
东子撇撇嘴,瞪了那些傻愣的丫鬟一眼,走去茶几旁倒了一杯茶水双手捧给主子,然后就一脸得意的站到了主子身后。
方杰低头喝了一口茶水,仿似极不喜欢这茶叶的味道,皱眉放下杯子,这才换了一脸惊奇之色说道,“我离家几年,倒是不知祖母和母亲变得这般明事理了。
当初我娘重病不治,慢慢苦熬日子的时候,你们可是没把她当成一家人啊。我记得我跪求母亲买株人参熬汤,母亲还骂我娘为何还不死,扰得全家不得安宁。那时候祖母在做什么?哦,我想起来,祖母在听戏,咿咿呀呀好不热闹啊…”
方老太和马氏眼见他这般笑吟吟说着话,眼里却是酷寒一片,忍不住都是齐齐打了个冷颤。这时候就是傻子也听明白了,这小子是要借今日之事要挟,替他娘报仇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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