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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的墓园里总是安静地可怕,一排排的墓碑立在墓地里,像是某种令人冰凉的仪式。
路绮笙直接越过这片墓地。
当时离开小山村时,路绮笙把他们唯一值钱的房子卖掉了,既然回不去,留着也没什么用。
还清了当时因路子平生病欠下的钱,还剩下的那一点不足以给他在这种阔气的墓地里选一块安放的墓碑,所以路绮笙只是在墓园里挑了一个灵位墙上的位置。
那个小格子正好对着一颗会开花的树,路绮笙想,也许自己没能陪在路子平身边的时候,他无聊的话,也可以看看花开花落……
一步步走到路子平的牌位前,那张黑白的照片上路子平年轻的眉眼温柔地弯着。
路绮笙知道,自己的父亲其实一点也不帅,印象中的他一直就是那么干瘦,只是他的一双眉眼总是璀璨如星,好像再多的苦难也磨灭不了。
从前路子平总是问她,我的小绮笙,你觉得你哪里长得最好看?
小小的路绮笙就会回答,当然是我的眼睛,因为我其他地方都像妈妈,只有眼睛和爸爸一模一样!
路子平就笑,傻孩子,还好你长得像你妈妈,要是全像我,那你就嫁不出去喽。
小路绮笙也跟着没心没肺地笑,那我就不嫁了,一辈子在爸爸妈妈身边,最好最好!
不知不觉路绮笙就已经泪眼婆娑,伸手抚摸在冰冷墙壁上的照片,泣不成声……
从墓园出来,已经天色渐暗,回到市区的路绮笙仍然一点想回家的意思都没有,因为她知道哪里都不是自己真正的家。
无论是有柳依的乔家,还是有薄凉的湖东别墅,这一切本来就不属于她……
去了熟悉的大排档,路绮笙掀开门帘就习惯性地朝里面喊:“老板给我烫一碗红薯粉,先加半两鸡爪、两块油豆腐,还有五个鹌鹑蛋。”
老板一见是路绮笙,就眉开眼笑:“哟,好久没来了,快去坐着,马上给你端过来,不够再叫我。”
“谢了。”路绮笙回以一笑,刚要找位置坐下,就瞥见某张桌子上有一个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阿源!这么巧?”路绮笙惊喜地打招呼,朝程源走过去,“你也来这里吃东西?”
西装革履的程源显然和这个大排档的氛围有那么点不搭。
程源笑道:“绮笙,你忘了,还是你带我来这里的。”
路绮笙一边坐下一边回忆,那好像是自己刚认识薄凉的时候,有一次坐车路过这里,自己嚷嚷着要吃东西,就把程源拖下来一起了。
“嗨,好像真是。”路绮笙狡黠地笑着用手肘戳了下程源,“是不是吃一次就爱上这味道了?”
程源愣了愣,又看着路绮笙笑,认真应道:“嗯。”
老板很快就把路绮笙点的东西烫好端了过来,路绮笙吸溜溜了两口红油满满的粉,又觉得不过瘾,停下来问程源:“你开没开车?方便和我喝两杯吗?”
和路绮笙也没少吃过饭,程源还是第一次听路绮笙主动提出要喝酒。
“可以喝,我没关系。”程源应道,仔细在昏黄的灯光下分辨了一会儿,见路绮笙眉眼间的笑分明有些郁色,忍不住问,“绮笙,是不是今天发生什么事了,还是刚从法国回来没休息好?”
路绮笙有些意外,她以为自己掩饰地够好了,勉强摆摆手:“没有啦。”又冲老板抬手,“老板,这里上一打啤酒!”
“绮笙,不要这么多吧?”程源一听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怕什么,你们应酬的时候,喝得不比这个少吧。”路绮笙不在意地笑笑,老板也已经把酒送过来了。
路绮笙对半分了一人六瓶,又分别倒好一杯酒,见程源还迟疑,豪气地拍拍程源的胳膊:“没事儿,你要实在喝不下了,我替你喝两三瓶!”
程源失笑地摇摇头,拿起酒杯和路绮笙干了一个。
结果战绩在程源为四,路绮笙为二点五的时候,路绮笙就已然微醉了,拍着桌子嚷嚷:“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你说是不是阿源!”
“是是是。”程源赶紧按住路绮笙的手。
路绮笙抽出手抓起一个鸡爪子往嘴里塞:“你看你,都是薄家的人,薄凉当总裁,你就要给薄凉当助理!就薄凉那点破本事,我都替你不值!”
好嘛,原来还是和薄少脱不了关系。
程源满头黑线问:“绮笙,你这次和薄少是为了什么吵架?”“为什么?你知道他说我什么吗?”路绮笙酒上了头,嘴也不紧了,“他说我不懂对柳依感恩,也不管我是不是对柳依那个家有归属感,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还帮着别人教训我!我被我妈抛弃的时候,怎
么就没个人出来教训她呀?”
对于路绮笙是乔家领养的孩子这件事,稍微查一下就可以知道,所以程源也很清楚。
只是路绮笙和柳依复杂的关系,除了当事人就没有人知道了。程源也没太较真路绮笙带着醉意的话,只是笑笑安慰:“我懂,你也别生气了,有句话不是说的好,‘如果你知道从前的我,你就会原谅现在的我’,薄少没有经历过你的伤痛,自然会和你在事情的看法上有
些不可避免的偏差。”
路绮笙点点头,拍着程源的肩膀:“程源,你比薄凉像个读书人的样子,说得很有道理,表扬!来!干一个!”
说完也不管程源愿不愿意,直接拿杯子往程源的上面一磕,就自己端起杯子喝了个底朝天。
阻拦不及的程源只好夹了一筷子青菜给路绮笙:“配着吃,没那么容易醉。”
路绮笙夹起青菜塞到嘴里,对程源刚才的话还颇有感触:“你别说,多读书还真是有好处,你刚才说的对我就很有启发,你怎么会看到这么经典的话?”
程源笑笑:“也许因为我也是被父亲抛弃的人,所以看到这种话也会和你一样有感触,所以就记下来了。”
路绮笙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程源,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你?”
程源坦然得很,点点头说:“没错,就是我,我父亲把我和我妈抛弃了。”
“咕咚”一声,路绮笙硬是把菜咽下喉咙,同情地握住程源的一只手:“你肯定也吃了很多苦。”
“还好了。”程源哭笑不得,“就像你说的,除了对薄家一直缺乏归属感,我其实在薄家也一直过得不错。”
难得有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路绮笙又搬着小板凳向程源坐拢了一点:“没事,有什么心烦的事情,你以后都可以和我说说。”
程源貌似轻松地笑笑说:“其实也是个很烂俗的故事,我妈当时才16岁,年少无知又青春萌动,就和一个英俊潇洒的同学相爱了,一不小心就有了我,然后那个不负责任的精、子提供者就立刻蒸发消失……”
“噗!”路绮笙刚听得津津有味,喝下一口酒,立刻就喷了出来,精、子提供者……
“不好意思,你继续你继续。”路绮笙赶紧擦擦嘴巴干笑。
程源就继续道:“我妈倔强,非要相信他会回来,坚持把我生了下来。”说到这里,程源喝了一口酒,脸上的笑容有些恍惚:“未婚先孕,还被人抛弃,在豪门出了这样的事也算是一大笑柄了。我妈后来也就一直在外面到处旅行,结婚离婚一次又一次寻找她认为的爱情,却总是
找不到。而薄家虽然留下了我,但我也知道,我的存在就是薄家一个屈辱的标志。”
路绮笙再也没有了听故事的心情,她和程源是一样的,她明白程源在看似平淡的语气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的伤痛……
难怪她从来没有见过程源的父母,也难怪程源只比薄凉小一个月,更难怪薄家人对程源都是那么不冷不淡。
一个一直活在阴影下的孩子,哪怕成长在亲人身边,心里也不会把那里当做可以依靠的地方。
“阿源,什么也别说了,今天我们喝个痛快!”路绮笙举起杯子豪情壮志,“我们都是什么也没有的人,就为了我们还有自己而干杯!”
程源转眸去看路绮笙,见她一脸“同志,还有我在”的表情,心中卷起的阴霾又突然消散,举起杯子和路绮笙碰了一下:“行,为自己干杯!”
路绮笙仰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程源却忍不住偷偷去看一眼路绮笙在灯光下显得朦胧发亮的侧颜。
明明自己刚才都还那么伤心,可是一旦有人需要的时候,她就会立刻将自己抛在脑后,一心一意去温暖别人。
程源忍不住认真地叫了一声:“绮笙……”
“嗯?”路绮笙放下酒杯,一边抬手抹嘴角,一边闻声去看程源。
正好旁边那一桌人碰倒了一连串的空酒瓶,发出了“乒呤乓啷”的响声。
路绮笙凝神去听程源的话,却也只看到他的嘴唇的动作,一点声音也没听进耳朵里。
等程源说完了,酒瓶撞地的声音也停了。
路绮笙疑惑地蹙眉去追问:“阿源,你刚才说什么?我一点也没听见。”
程源笑笑,眉眼温柔,却又狡黠:“好话不说第二遍,你没听见就只能算了。”
“切!”路绮笙一挥手,“不说就不说,我巴不得知道呢。喝酒喝酒!快把你的酒喝了!”程源举起杯子,放在嘴唇边,掩盖住自己难以抑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