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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星云满天,玉盘静挂西南空。所有人都安静地沉浸在梦乡里,偶尔一声蛙叫,惊醒满地浮尘。
而就是在这静谧的夜中,花医阁的碧柳小范里,却传来阵阵叹息。一间屋子的烛光俨然有些暗淡,显然夜来主人没有拨芯。此时少女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桌上的铜镜,眼睛一眨不眨,叹息不断。看着看着她用掌心托住下巴,眼眸不偏离铜镜中的那块胎记,接着,又是一声叹息。
“喂!你为什么生成这般模样?”过了一阵,少女对着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脸上是浓郁的无奈与心酸。
“今日又被花菱嫣那丫头嘲笑了,娘亲也真是,为何要收掉我的药,那可是我去掉胎记的唯一希望!”少女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她的妹妹花菱嫣将她的药园毁掉,父亲花少堂大怒,让她关三天禁闭,没有吩咐不得出祠堂半步。而于她而言,最在意的不过是妹妹口中说出的“丑八怪”。整个碧云谷的人都知道,花医阁的大小姐,是一个貌比无盐的丑八怪。
想到这儿,少女的嘴角再一次瘪起,又开始了她的自言自语:
“唉!看来是嫁不出去了,前段时间娘亲还在担心我的婚事。她也真是有够矛盾的,一面担心我嫁不出去,一面又阻止我恢复原样,谁知道她想的什么。”
“不过没关系,就算嫁不出去,一辈子待在这花医阁也挺好的。每天上午出去采药,下午开馆给这里的百姓看病,让他们过着健康无忧的生活很不错的耶!你说是不是?”说到最后,少女对着镜中的自己嘿嘿一笑,又傻不拉几地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认同我!”
安静了一会儿,镜里镜外的两个人都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少女的脑袋悠地扑倒在梳妆台上,不到片刻,便传出少女微弱的呼吸声,少女,入梦了。
一阵风吹过,吹灭了烛台上的蜡烛。房里,漆黑一片。
第二日,婢女月裳进门来给她梳妆,眼尖地发现妆台上多了很多精美的首饰,不由心生疑问:
“月羞,这首饰?”
“回小姐的话,这时老爷派下人给你送来的。”月裳是她的贴身丫鬟,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便先开了口解释道:“据说今日有贵客来访,小姐你必须打扮地漂亮一点。”
“漂亮一点?爹爹他老糊涂了吧?这张脸再怎么打扮也不可能变漂亮的吧?”少女说着一把拿下月裳手中的首饰,将它们放在箱匣里,吩咐道:“你就按照往常来给我梳妆吧”
意识到月裳的为难,她又补充道:“你放心,爹爹那里自由我来担着。”
月裳这才放心地用木梳给少女梳头,绾了个简单的发鬓,鬓上系上几只简单的蝴蝶结,留下一半的青丝直直地垂在脑后。比起以往,也算是庄重了几分。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淡绿色襦裙,换上,亭亭玉立,整个人如出水芙蓉的绿荷。当然,如果不看脸上那块青黑色胎记,倒也是个尤物。
梳妆完毕,少女便带着月裳向花医阁的主屋走去。快接近主屋时,少女听到屋内传来父亲花少堂爽朗的笑声,和他少有的赞叹:“贤侄真是有才学隐于人后,过了这么久才肯将自己的真才实学显露。沉着稳重,不骄不躁,实乃真君子!“
父亲一向儒雅,很少有这般爽朗出格的笑声。少女心生疑问,低头向月裳询问。
“作客者何人?“
月裳神秘一笑,道:“小姐你进去了便会知晓。”
听了这话少女心里“疙瘩”了一下,为何今日的事都那般神秘,那些婢女是,月裳也是,刚才来的路上那些婢女都看着她,偷偷地笑。到底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少女不愿多想,快步进了主屋,对着主座上的双亲盈盈一拜。
“艳儿参见父亲,母亲。”
虽说她相貌丑陋,但作为花医阁的大小姐,唯一的继承人,应有的礼节她可不比那些官家小姐差到哪儿去。外人跟前,她也需称呼亲为“父亲母亲”,不能称呼“爹爹娘亲”。
少女的母亲,也就是昨日的妇人尹氏含唇而笑,唤她起来。她的父亲便接过话,指着右上座一位身着蓝色锦袍的少年对她问道:“这位是你的表哥,你宋姑父家的宋骁,可还记得?”
少女抬头,对着那位少年点了一下头,说道:“虽说只儿时有过一面之缘,但表哥的风采艳儿还是铭记于心,不曾忘记。”
事实上,她连两人什么时候见过面,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刚说完,却见那少年宋骁突然面露痴色地站起来,不顾礼节地向少女走去。走到她跟前时,用极有磁性的嗓音问道:“你便是外界传颂,天资聪颖,济世医仙的表妹花无艳吗?”
少女抬起头,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只见他一身儒雅之气,和自己的父亲有些相似,不由得心生好感。再见他长相秀气,棱角分明,眼中含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直直地传给她。少女不由得羞下脑袋,不敢直视他,用极小的声音回答:“我确是花无艳。”
听到了回答,宋骁显得更加激动,竟然将手搭在花无艳的手背上,吓得花无艳向后退了几步,头垂得更低了。宋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将手收回,道歉地说:“在下唐突了,以往一直仰慕表妹的盛名,今日才得有机会见到,一时没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还望表妹见谅。”
得体的解释,既不失礼,也不显得谄媚。坐在堂上的花少堂和自己的夫人相视一望,皆满意地点头。花无艳注意到双亲的神色和眼神之间的交流,心里就知晓了答案。在她满十六的时候,知道父亲在把花医阁交给她的同时,已经在为她物色未来夫君了。
看眼前的人,长相不失本色,似乎也是满腹经文,看来是父亲在挑选很久后才确定的人选。花无艳心下有过不同的想法,嘴上却说:“表哥见外了,你来到花医阁,便是客人,那有客人跟主人家客气的道理?”
眼下几双火热的视线,直直地盯着自己,这让她颇为不自在。而母亲尹氏注意到了这点,便向自己的夫君使了个眼色,然后就站起来说:“你们初次见面,应该有很多话需要交流,我和老爷便不留着你们了。艳儿,带着你的表哥到花医阁走走。”说完,就拽着自己的丈夫从偏廊离开,将独处的空间留给花无艳和宋骁。
父母亲走后,一些丫鬟下人也跟着走开,月裳望了望自家小姐,也跟着走开了。望着不到半刻时间就变得空荡荡的大堂,花无艳的心里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在一旁,还感觉到有双火热的视线正盯着自己,等着自己接下来的话。
可是抬起头,却发现宋骁的视线并没有放在她的身上,而是看向了挂在大堂中央的字画,上面画的是松林回归。观察了很久后,宋骁一挥折扇,颇为激动地赞叹道:“水木华庭,真是好字!不过那水墨画,才是上乘。不知姑父在哪里寻的墨宝,如此才学,真想寻得机会,去拜访作画者。”
花无艳也跟着望着那副字画,却是没有说话,而宋骁又细细望去,才看到字画左下方的题字,不由得惊讶道:“竟然是表妹的贵笔?”惊讶之余对花无艳的赞叹之情更加浓厚了,只见他转过身伸出手,又想抓住花无艳的手。但很快就感受到花无艳对自己的疏离,于是又收回手,灿灿地说道:“没想到表妹不光是在医学上大放异彩,在这文情上也很有造诣,在下真是佩服!”
“表哥言重了,这画品瑕疵还有很多,因为表哥第一次看它,没有发现罢了!如此拙作,只是因了父亲的溺爱,才将它挂于堂前。否则,世间墨宝,哪有它立足之地?”花无艳回道,却是时刻保持着自己得体的笑容。不显疏离,也不刻意讨好。
然见宋骁还是将视线放在那副画作之上,便又说道:“表哥如果喜欢,我让父亲将它收好,不日便能送到表哥手中。现在,请表哥跟我来,我带你参观花医阁。”说完,右手一伸做出回邀的姿势,将宋骁迎出大堂。
走到门槛时,突然脚下一个不慎,整个人向前扑去。就在整个人快要落空的时候,腰部被人轻轻一揽,回旋转身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抬起头,就正好看到宋骁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嘴里还在轻声细语,“表妹小心点儿。”
瞬间花无艳的脸就变得通红,想煮熟的虾子一般,她将头低下,不敢再看宋骁的眼睛。任凭宋骁将自己越抱越紧,然后他的头就低下,慢慢地向自己的脸上俯去。就在他的唇快要碰到自己的脸时,花无艳推开宋骁,快速后退了几步。
院子里一阵风吹过,火辣辣的脸瞬间感受到一股子清凉,花无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时间竟有些气恼,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还缓和这尴尬的气氛。
三千青丝笑,欲语还休时,谁解谁倾,谁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