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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164.番外:裴娇娇与宣小娘子的前世后续
“只要我裴寓衡想,礼数、人伦又如何,又有何人拦得住我,郑家,呵!”
洛阳萧府门前,裴寓衡的马车以万夫莫开之势挡在郑家人前。
更夸张的是,他还和陛下借调了金吾卫,一整队的金吾卫听他吩咐以马车为中心,四散开来。
雪白刀刃反射之光就映在赶来的郑家人眼中。
郑梓睿从轿中走出,漠然的眼中跳动着悲恸的怒火,“裴相!纵然你贵为当朝宰相,也绝没有拦我郑家人看望自己亲人的权利!我看这洛阳的御史台无人了,他们不敢弹劾你,可我敢!”
久无动静的马车中传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王虎听从吩咐上前将车帘掀开。
裴寓衡半边身子斜倚在雪白皮毛的软垫上,身上的纯白裘皮大衣和其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他手里把玩着萧子昂交给他的和离书,漫不经心的看了郑梓睿一眼。
眼中极尽嘲讽之意,奢靡艳丽的红唇轻笑出声,放肆笑过后没给他们任何反应时间,声音就冷了下来,“你们就穿成这样来看望亡者?”
一路从血腥酷吏升上来,玩弄权术万事不留心的裴相,从裘皮大衣中探出的手可观之,内里穿的是素白的宽袖长袍。
反观郑家人,他们刚从郑亦雪的生辰宴会上出来,身上还穿着华服,红的、黄的、绿的,“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我想月宁可不想自己床榻前,出现你们的身影。”
被嘲讽的无地自容的郑梓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衣裳,惭愧之情油然升起。
可他的父亲和母亲就没有他这份惭愧了,他们身为宣月宁的亲生父母,用人伦孝道威逼裴寓衡让路。
野风呜咽,萧府门口白绸飘舞。
裴寓衡依旧窝在马车中,在郑家上前一步时,早就得了他命令的金吾卫刀锋一转齐齐刺向他们,大有他们再上前一步就会血溅当场。
郑梓睿拉住父亲母亲,自己一人上前,“还望裴相能让我们进去吊唁十二娘,事发突然,家中人并未有何准备,看望十二娘最后一面后,我们会换上衣裳。”
“十二娘是谁?”
裴寓衡冷厉的目光看向郑梓睿,“我当年在越州将她交到你们手上时,可不知她会受尽欺辱,你们不知情?她缠绵病榻已经月余,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好,你们郑氏可有人来看望过她?就在一个时辰前,我还瞧见萧府的人去给你们送信,今天,也是她的生辰礼,你们,都忘了吧?”
“咳咳咳咳咳……”
说完一长串话,被寒风刺激到的人,剧烈的咳嗽起来,王虎担忧的唤了句:“郎君?”
裴寓衡摆摆手,在郑家人愈发难看的脸色下,继续说道:“捧着鱼目当珍珠,偷换真假嫡女婚事,你们害了她一世,还想进去看她?”
李夫人愤然出声:“怎么能叫害她?嫁入萧府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否则就以她成长在山野之地,怎能攀上如此高枝,若非她是我们郑家女,我们郑家又怎会管她。”
“闭嘴。”郑延辉呵斥。
裴寓衡似笑非笑的瞧着郑梓睿难堪地闭上眼睛,而后轻轻笑了起来,伴随着风声,颇让人心中发毛。
萧子昂好龙阳之事,瞒得了一时,怎能瞒得了一世,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给宣月宁换婚约的人,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嫁进萧府是求来不得的?那她若是做我裴相之妹,豪绅世家、皇子皇孙任她挑来,区区一个萧家算得了什么!”
“她为你郑家女,听从父母之命,被当做棋子,利益交换至萧府,空耗尽一条性命,已偿还尽你们郑家给她的生恩和养恩!”
裴寓衡说的每一句都像是一柄利刃扎在郑梓睿身上,他定下神来,恳切道:“还望裴相,能让我等进去看她一面。”
“郑家家主何必如此客气。”
他微微坐正身子,“我说了,今日你们郑家人谁也别想进去。”
李夫人在他对面说道:“这萧府是你家的不曾,她是萧家妇,何时萧府的事情轮的到你做主。”
眼见战火要烧到萧家身上,躲在萧府中的萧子昂立刻出来,拱手对昔日的姻亲道:“真是太过抱歉,月宁生前有言,‘不当萧家妇,不做郑家女’,故而我已与月宁签下和离书,她不再是我萧家妇,至于这最后一句遗言,自由裴相处理。”
不当萧家妇,不做郑家女!
郑家人便如被人当头一棒砸下。
“她不当郑家女,难不成还想当孤魂野鬼不成。”
挤兑人萧子昂最会了,立刻接话道:“月宁说惟愿一把火烧了,撒在天地间。”
成功见郑家人憋得五颜六色脸,萧子昂给了一个裴相随便做的手势,他就是把萧家包了他都没意见,只要他这股火别冲着他发。
郑家气得全身发抖,高高在上的郑家,何时被人如此嫌弃过。
郑梓睿望着挂满白绸的萧府,神色萧索,而后被郑延辉和李夫人拽着拖回了轿中。
“她不想当郑家女,我郑家是不会应的,裴相还能在萧府门前挡几天?她既然已经和离,我郑家自然要把她接回家中。”
落下狠话,郑延辉也怒着冲回了轿中。
裴寓衡手指摩擦着和离书,眼神幽冷。
他说不让,那就是不让!
月宁已逝,他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从此只能孑然一身,永久沉浸在孤独中。
什么都没有的他,还怕什么呢,胸中烦闷,喉中一腥。
他轻声呢喃,叠好和离书,擦去唇上沾染的鲜血,慢条斯理从车厢中翻出小铜镜,为自己重新抹上唇脂。
盒中的唇脂已就剩一个底了,足够了,不用再买新的。
“月宁。”
你的遗言,我都会帮你做到的。
自裴相带着金吾卫拦下郑家人不让其吊唁宣月宁后,裴寓衡就跟疯魔了一样,在朝堂上处处针对郑家。
郑家之女郑亦雪嫁给十一皇子后,他们已经被打上十一皇子的烙印,谁敢和十一皇子对上。
十一皇子宠爱郑亦雪,郑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郑亦雪岂会不吹枕边风,十一皇子对裴寓衡出手了。
可裴寓衡用事实告诉众人,他不止敢,他还敢将皇子从拉至死无葬身之地。
这匹孤狼,谁敢拦在他的前面,他就会不顾一切上前将其狠狠撕咬一番。
世家造反之心早就蠢蠢欲动,他毫不客气揭露了他们脸上的面具,直接将他们要联合十一皇子造反的证据交到了女帝手上。
被世家捧着,十一皇子的胃口愈发大了起来,裴寓衡这些年找到的证据,每一条都是真的,足以让十一皇子死无葬身之地。
造反计划都没最后确定下来,就泄露出去被裴寓衡抓到了把柄。
眼见着计划暴露,他们索性揭竿而起。
而十一皇子也用羽林卫将宫内围了起来,逼迫女帝写下禅位圣旨。
女帝这些年已经对十一皇子和扶持他背后的世家深恶痛绝,被自己亲生儿子逼迫至此,让她十分动怒。
待金吾卫和千牛卫将羽林卫团团包围,十一皇子这才知道自己落入了圈套,发生政变之前,应先衡量一下自己的实力和对方的实力才对。
哪怕他起兵造反,女帝依旧看不上他,时常怀疑,这真是自己儿子?
帝王之家,没了亲情后,只剩权力之争,而十一皇子失败了。
她直接送了一杯毒酒给十一皇子。
至于十一皇子府中众人皆一条白绫殉葬,郑亦雪也没能跑的了,她还做着自己母仪天下的美梦,就迎了死亡。
大洛纷争四起,被女帝镇压了一波又一波,洛阳城内血流成河。
而作为十一皇子姻亲的郑家,造反之事,自然也是参与了的。
郑梓睿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父亲会背着自己和十一皇子做出如此以下犯上之事,可郑家没有被株连九族。
其中有女帝舍不得郑梓睿这个人才,也有裴寓衡在暗中的出手相助的原因。
郑家人要是都死绝了,他上哪找人把月宁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
还是留下一两个好了。
郑家都败落了,磋磨宣月宁的萧子昂他也没有放过,萧子昂被他捉住错处,连贬三级,罚出洛阳。
作为此次造反中的大功臣,在女帝问询要什么奖赏,一干人等眼热之下,裴寓衡却只讨了令众人怀疑人生的两个赏赐。
一是请陛下下圣旨,将郑家十二娘划出郑氏族谱。
二是请陛下同意自己的辞去一身官职。
满朝哗然。
裴寓衡虽手段狠辣了些,但不得不说,有他当宰相,任何事情都十分顺畅。
女帝沉默,让自己的心腹就这样离去,如何舍得。
裴寓衡再叩首,“陛下,我以时日无多。”
众人身躯一震,是了,他们忘了,裴相一直疾病缠身,听说近日已经药不离身。
他已无再在官场之志,裴家早早就被他的屠刀斩杀殆尽,父亲的案子也被平反,如今,他再无牵挂。
“准奏。”
“谢陛下!”
而在正式辞去官职,将宰相之位拱手相让时,他先去了郑家。
郑氏一族牵连进十一皇子谋逆一案中,凡是同十一皇子有牵连的人,尽数斩杀,如今的郑家,空荡荡的没几个人。
一身孝服的郑梓睿正等着裴寓衡到来,他让人将已经神智不清醒的母亲锁在小院中,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带着裴寓衡开了宗祠。
以往神圣的宗祠里,又多了许多新牌位,其中就有他父亲的。
“淳元。”
自从裴寓衡以酷吏闻名进洛阳后,郑梓睿再没有这样叫过他,同他心平气和说过话。
他们两人一人代表世家,一人代表女帝,怎能容许出现私人交情。
昔日友人,一招反目,便隔着血海深仇。
裴寓衡会在乎吗?
你问一个要死的人,会不会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他只是扯了扯嘴角,连敷衍都不愿意,“八郎,还请你勾去月宁的名字。”
族谱打开后,郑亦雪郑十一娘的名字后面,紧跟着就是郑月宁的郑十二娘。
“你们郑家,若是本没拿她当亲人,何必认她回来?”
郑梓睿没有回答他,只那通红的眼眶出卖了他。
裴寓衡看着郑梓睿的毛笔落在她的名字上,将其勾了去,然后笔锋一转,又划去了郑亦雪的名字。
“如此,裴相可满意了?”
“自是再满意不过,咳咳。”
他抬起宽袖,抽出汗巾轻轻压至唇上,缓缓道:“郑十一娘的名字其实你划不划都无所谓,反正她也看不见了。”
这个她,指的是宣月宁。
“从她回郑家那一刻起,你们就没有从心底里接受过她,她像什么呢,讨债来的穷亲戚?”
“咳咳,”裴寓衡摇头,“无所谓了。”
郑梓睿送他出府的时候问道:“你是为了让月宁脱离郑氏族谱,才对郑氏做了那些事吗?”
“我很怀疑,在长安那个和我齐名的郑八郎是你否?”
他走出两步回头看他,“除了我,这世上还有谁会为她,跟你们讨个公道?”
看着裴寓衡离去的背影,郑梓睿抬手捂住了自己双眼。
在裴寓衡卸任时,御医又给他诊治了一次,欲言又止,“裴相,你……”
“唤我淳元便是,我已不再是裴相。”他漆黑的眸子望来,老大夫叹了口气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最后,只无奈道:“如此,我便不给你开药了。”
已失去求生之志的人,喝再多的药都没有用。
“能不喝药,于我而言,易是幸事。”
他本想带着烧去郑氏骨血,干干净净一捧灰烬的宣月宁,在最后时光游山玩水。
但他走两步就喘,一陷入昏迷就超过三天的身子,不支持他这样做。
他只能将她葬在了母亲的坟墓旁,她说要一把灰撒在天地间,他给母亲挑的墓地乃是山间,也应是合了她说的话。
有时,他一个人能在他们的墓前坐上一天,却一句话都不说。
有很多他的学子来看望他,他大门紧闭,任谁来敲都不见。
这副身子没能拖很久,在把宣月宁也下葬后,他的生机以最快的速度在流逝。
没过三个月,他含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死前,他回光返照,挣扎着从头到脚好好洗漱了一番,穿着他最喜爱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衣裳,熏着他最爱闻的熏香,一头墨发整齐梳了上去,而后仔仔细细为自己擦上了唇脂。
鲜红的唇脂遮盖住了他已经泛起紫黑的唇。
哪怕是死,他也要做最干净整洁的郎君。
他还有空同王虎闲聊,让王虎抬着他到院子里看落叶,“你瞧我今日这一身如何?”
王虎一个杀人都不眨眼的汉子,愣是被他问出了泪花,抬袖子擦了擦,才道:“衬得郎君更加俊秀了。”
“你何时也学会这些官话了,还俊秀?这个词向来同我没什么干系,你说,到下面,他们还能认出我来吗?”
他的神情竟带着一丝忐忑。
“定是能的!”王虎肯定道。
他笑,“那便好,我身上血腥太重,好怕他们嫌弃我。”
“不会的郎君,家人永远不会嫌弃你。”
“那真是,太好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枯叶打着旋地从树上落下,飘在了他的肩头,也带走了他。
后来世人对裴寓衡褒贬不一,他作为女帝最尖锐的一把刀,撕碎了世家,为寒门学子得以出头为官提供了良好的环境。
在他任上,大修水利、提升军事、百姓安居乐业,凡经他插手的事情,没有一件不利民。
同时,他残杀同族,将裴氏斩杀殆尽,以血腥手段在洛阳立足,人人怕之。
更有传言说他乃是女帝的裙下之臣,但所有人都不信,世人皆传,裴相心中有一女子,乃是郑家女,为了她,他掀起了谋逆的面纱,至生灵涂炭,大洛战火四起。
你说他用情至深,可他却又终生未娶。
此人,矛盾至极。
洛阳城外,在风景优美的山上,王虎又过来扫墓了。
裴寓衡将一生的积蓄都留给了他,他就在洛阳落了脚,时不时过来看望一下郎君。
这里一共有六块墓碑,四大两小,他一个个墓碑扫过,将周边的杂草拔了,摆放上他们平日里最爱吃的食物。
这些还是郎君跟他说,他记下的。
在裴父和宣夫人的墓旁右侧,是裴璟骥和裴璟昭的小坟包,怕他们两个小孩子害怕,特意将他们两个放了一处。
而在裴父和宣夫人的墓旁左侧,是宣月宁和裴寓衡的墓碑。
在宣月宁的墓碑上,刻的是:裴氏义女宣月宁。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