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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陆老爷子就要回疗养院了,说是嫌城里太吵,晚上觉都睡不好。其实陆家是独栋的别墅,跟左右邻居都隔着花园,哪里会吵呢。他是怕在家里待久了,又是大过年的,有些人情难免就要找上来了。老爷子年轻时辛苦创业,事业越做越大,肩上的责任越扛越重,他又是个要强的性子,自然就忽略了家庭。等到老妻病逝了,他才恍然觉得自己老了,挣再多的钱都毫无意义。熬到儿子能接手这个家,便愈发看得开,专心享受起生活来。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在妻子生前好好陪她享受几天这样的生活,从前她在阳台都要种点小葱小菜的,说比外边卖的鲜嫩,好吃,如今真过上了随心的日子,她却不在了。
唯一的问题是小男孩儿。
陆老爷子找人去打听了,原来小男孩儿当年才几岁的时候就被拐走了,父母互相埋怨,因此离异,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生了儿女,没想到走失多年的孩子却突然被人送回来了。要说不高兴,那毕竟也是亲生的孩子,但时间一长,问题就逐渐暴露出来了。
先是小男孩儿没读书,家里人想办法把他送到初中去,结果一考试,连初一的知识都跟不上,学校不愿意收,只好托关系送到小学去,心想跟不上就跟不上吧,总要把义务教务读完。他比班里的孩子大了好几岁,又古怪孤僻,作为班里的异类,小男孩儿自然就被排挤了,他也不吭声,直到有一天突然把欺负他的人全揍了一顿。他打人跟小学生打人不一样,路子野得很,把人孩子打出心理阴影了,家长来闹,他还说我又没把人打死。这话一说出来,不管这事儿本身谁对谁错,学校哪还敢收他,没办法,只好又退学。
小男孩儿就待在家里,但父母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而小男孩儿的经历摆在那里,他稍微靠近弟弟妹妹一点儿,大人就要肝颤,怕他有想法,会对弟弟妹妹下手。弟弟妹妹也不喜欢这个哥哥,一来跟他没感情,二来彼此又不是同父同母的,自然排外。小孩子是最会看人眼色的,父母稍一纵容他们的排斥,他们就更要哭,要闹,非要把他送走才罢休,家里成天闹得鸡飞狗跳,两个大人又开始互相推诿,指责对方。
后来没办法,让孩子的奶奶带着他去乡下住,老人家心疼大孙子,可也心疼小孙子,总想叫两边和解。直到小孙子病了,父母两个没空照料,只好拜托奶奶过去帮忙,又一次因为小男孩儿的问题争执起来。继母觉得小男孩儿也有十几岁了,又独立,一个人待在乡下不成问题,跟着去家里反而会制造矛盾。父亲正犹豫,这边前妻知道了又跟着闹,指责他枉为人父。如此一来,又是两家的一场大战。
两边还没争执出个结果,小男孩儿又不见了,只留了一张纸条给奶奶,说:“你去照顾弟弟吧。”这里没有他的家人了,他就想去看看被他害死的那个哥哥的家人,但他终究没跟任何人说。他怕家里人知道后找过来,更怕家里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也不找过来。
他一个人孤身上路,靠着给人打零碎工挣一点钱,别人问他几岁,他就说自己十六岁,不然别人不愿意要他。中途他给一个烧烤摊打杂,碰上人闹事,他年龄最小,解决问题时却毫不手软。老板看他机灵,还想收他留下来,他摇摇头,依然拿了钱就走了。
天生的不安全感使他不乐意在一个地方呆太久,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每攒够一张火车票,就毫不犹豫去下一个城市,历经了好几个月,才终于摸到了陆老爷子的疗养院边上。被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一个人在附近盘桓两个多星期了。
见到陆老爷子,他第一句话就是:“我是害死你孙子的那个人。”带他来的保安一听之后吓得要死,幸亏陆老爷子是见过世面的人,点点头说:“哦,你就是他救的那个小男孩儿,我记得你。”
小男孩儿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坚持道:“是害他的那个”
“胡说,我的孙子很厉害的,他怎么会被人害死?你可害不死他。”陆老爷子道,“你还要靠他救你呢。”
小男孩儿无数次听人说他害死了人,甚至他的继父继母,他的弟弟妹妹,但没想到在陆老爷子这儿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他知道他害死的是一个好人,一个好人为了救一个坏人死了,害一家子的好人都伤心,他觉得自己更坏了。
“对不起”
陆老爷子眯着眼睛瞧了瞧他,把他带回了陆家。
俞薇一向心软,陆展霆却很理智:“还是要跟他家里人联系,把他送回去。”
俞薇想了想,开口道:“叫他家里人来接吧,跟孩子好好说说。”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陆卓年跟祁聿来接陆老爷子回去,顺便带上小男孩儿一起。
陆卓年计划得很好,他可以带祁聿去踏青,去山里骑自行车,或者找个天气好的日子陪老爷子冬钓,天高地阔的,也算是散心了。
结果没过两天舒心日子,祁芸给祁聿打电话了,说祁老爷子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叫他回来。这次祁芸没像以往一样说些家和万事兴的话,只说:“家产还有你一份儿呢。”
祁芸曾经是很同情左乔的,她虽然厌恶左乔的行事作风,但同样作为一个女人,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左乔所受的委屈。毕竟左乔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要是夫妻恩爱,还能留下点美好的回忆,可偏偏又不是那么回事。
一直以来,她自认为祁家是亏欠了左乔的,但这个亏欠是有限度的。毕竟没有谁逼左乔继续呆在祁家,祁家又不真是什么封建家庭,还讲究贞洁烈妇那一套。只是左乔自己没从祁家手里真正得什么好,又放不下祁家的好,不肯罢手调头,祁家也愿意供着她罢了。可假若左乔妄图仗着祁镇和这份亏欠,压在祁家所有人头上作威作福,那就大不一样。
阖家团圆的时候,祁家因为祁镇跟徐可萱的婚约问题闹得天翻地覆,这门亲事是左乔一手促成的,自然不愿意因为祁聿的几句话就被逼得把徐家这只臂膀砍掉。在她眼里,祁聿一向是个被欺负了也不会说话的软蛋,如今竟然也会威胁人了。徐可萱在她耳边哭哭啼啼,整个徐家和左家都求她想想办法——他们早习惯于借左乔和祁镇的势依附在祁家身上喝血吃肉了,两家跟左乔一样盼着祁镇当家做主的那一天,他们作为祁镇的母族,也可以跟着晋一晋地位。
家族庞大,姻亲复杂,什么问题没出过,最后都解决了,平平稳稳地走到今天,谁也不信会在这样的小事上翻船,连左乔自己也不信。可祁芸刚因为一只小狗就给她难看,祁镇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心为着祁家的脸面着想,左乔一时怒极,竟然当众指责祁老爷子不该袖手旁观,大有祁老爷子死后,还是要靠左、徐两家支撑祁镇的意思。祁芸看着祁老爷子听左乔说了半晌,沉默着闭眼时,都没有觉察出任何的问题,哪想到下一刻人就倒了下去。
一时间整个祁家兵荒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