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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溪幽幽地叹一口气,“故人,那只是位故人罢了。”可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故人,她却不想多说。
明怀阳闻言一窒,如同一连串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任他泰山崩于前都不改色的黑脸都险些绷不住。他几乎不敢再往细了想,口中喃喃,“那人……他……你……”
明怀阳支吾半晌,已然到了嘴边的话,却仍是说不出口,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出口。
若是他表明自己是她的亲生父亲,并以父亲之名过问这事,未免太过突兀,太过莽撞,不妥,这实在是不妥!
难道说让他以十八年不曾见面的所谓“伯父”之名,去过问一个女儿家的私事?不妥,这仍然是不妥!
红衣圣女殒命后,明怀阳没有再娶,他自认为洁身自好,但他的院中也有三五个姬妾,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他从不放在心上。
当今的三国七城中,但凡位高权重的男人,又有几人的后院会没有几个姬妾?若是外头无名无份的女人,那只怕会更加多不胜数。
他却从不曾想过,自己惟一的女儿可能也正无名无份的替别的男人暖床。
“他待你可好?”明怀阳仿仿听到自己正若无其事地问道:“他家中可有大妇?”
柳明溪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然而不论她说或不说,对于明怀阳而言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总之,她不是那人的妻子,却和他同房,那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若是没有大妇,说不定哪天也会有登堂入室的可能,她在人前勉强也能算半个女主子。若是那人家中有厉害的大妇,她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柳明溪并不认为她有必要向他这个初次相见的人说这起子破事,所以她选择了沉默不语。思量一番,她觉得这位所谓的“伯父”虽说问得突兀,却也算出于善意。
柳明溪的脸色终于稍缓,她微微福了福身,避重就轻道:“多谢伯父关心!”
明怀阳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只是被她这么随口一句,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来,如梗在喉,他愣了半晌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厢房里一阵死寂。
良久,明怀阳心有不甘道:“若是他待你不好,不若就在此住下来,你是我故人之女,我照顾你也是应当的。”
总算没有再追问她和赵政霖的关系,柳明溪暗暗松了口气,随口答道:“他,对我尚好,若是可以,还望伯父尽快送我回去。”
明怀阳一怔,完全没想过找到自己的女儿后,她会转身就走的事实,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而且她可能还是跟了某个无名小卒去当他的玩物,更让他无法接受。
他绞尽脑汁,讪讪道:“我知道你的父母亲,你的出身亦是高贵,我是说,其实以你这般出身,何必委曲求全,西域诸城的大好男儿任你挑选。”
话一出口,他自己便先愣住了。
这番话本身既对,又不对。
身为圣女殿之主,她当然可以在整个西域择良婿,可她现在不是。
若是明怀阳出面,确实可以帮她恢复圣女的身份,但她心在谁身上尚且说不清,那时也不可能嫁在明家,若是她嫁到别处,反而可能会打乱眼下的格局。
就在他怔愣间,柳明溪再次向他福了福身,“伯父说笑,我已经有主了。”
明怀阳再次语塞,是啊,她虽然无名无份地跟着那人,却也是有主了。
何况,她并非清白身,这……
更麻烦的是那个男人,他究竟是何来历,又怎会和叶家的人一起来月城?
明怀阳尚未来得及一一查明。
厢房里再次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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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您觉得我与您的故人之女长得有些相似,不过,小女子以为,长相并不能说明一切。”柳明溪眼中的神色没有丝毫起伏,只是唇角挑起了一抹不无讥诮的笑意,“伯父或许还不知道,我的父母都只是寻常人,只怕他们并非您口中出身高贵的故人。”
明怀阳却不为所动,继续追问道:“那他们,这些年,他们是否待你视如……”
他们是否待你视如己出?这是他想知道的。
可他也知道,因着他在娇娇的生命中已缺席十八年之久,要得到她承认并不容易。
明怀阳的心中很是矛盾,做为父亲,他当然希望她是被疼爱被呵护着长大。
倘若她的养父母与她感情颇深,那么她只怕更不愿意承认他,倘若她的养父母待她不善,他又会恨不得让那些人去死!他的双手在宽大的袖袍下紧紧成拳。
柳明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道:“家中父母只生了我一个,自然是父严母慈,对我疼爱有加。于我而言,他们是这世上最好的父母亲。”
明怀中不禁颓然,虽在在他心头已然有了这样的顾虑,但是当他的顾虑果真血淋淋地化为现实摆在面前,他仍觉得浑身一震,通体生凉,整个人随之冷静了一些。
他可以确定眼前的女子是他的娇娇无疑,可他因为种种顾虑,暂时还不能光明正大地让她认祖归宗。
若是她在这个时候正式回归明家,以她如今的身份和手段,决不可能成为明家的继承人,反而会打破他多年以来的布局,将他悉心经营的明家推至风口浪尖。
若是她不回归明家,只怕会有更多人会想要将她除去,永除后患。
明怀阳自忖,身为父亲的他尚且没为她做过什么,总不能白白害了她。
既然她的养父母待她不错,那便让她……可这却是他唯一的骨肉,更别说她还有着和澜熙如出一辙的容貌,他怎么能让她继续流落在外?
明怀阳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一直都称别的男人为父亲就百般不是滋味,他定要去查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抢他的女儿!
何况,他都还不知道她身边那个男人的来历及品性,怎能轻易将她托付给那人,还让她过着那样的日子?
明怀阳终于将纷乱的思绪理出了一点头绪来,他拼尽全力稳住自己的心神,沉声问道:“你,我是说,你们如今家在何处?”
这下轮到柳明溪答不上来了。
一方面她真不知该怎么答。她的夫家没了,娘家没落了,那闵州乡下的柳家老宅,她只听说过,还没有去过……简言之,连她都不确定自己现在还有没有家可言。
在她想来,若是能找到一诺,他们便可以找处清静地安家,或许是闵州乡下,或许是更偏远的所在。只是杜鸣生(慕容笙)不可能轻易放人,除非慕容征开口。
而慕容征,据说他在月城,可是他究竟身在月城的哪一处?初来乍到的柳明溪还一点谱都没有,如今看来,她要找回一诺根本就遥遥无期。
另一方面,她都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人,更不知道是敌是友,她怎么也不敢将自己的事到处乱说的。
她的面色似有些为难,半晌没有答他的话,明怀阳看在眼中,心里的纠结更盛。
良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的一颗心如同悬着巨石,不断往下坠。脑海中盘桓已久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你们因何来此?”
柳明溪只是挑了挑眉,不解地反问道:“还不知这与阁,咳,与伯父有何关系?”
明怀阳一怔,她说的也不错,他凭什么过问人家的事?百般滋味涌上心间,坦白说,他活了近五十年,从未像此刻这般无措过。
他兀自苦笑道:“与我自然是有关的,或许我可以送我回家,顺道去看看我多年不见的,故人。”
柳明溪扯起唇角来,不咸不淡道:“恐怕又要让您失望了,我与父母已失散多年。”
明怀阳惊声问道:“这是何故?!”
不过……明怀阳转念一想,照她这话的意思,是不是那两人已有可能遭遇不测?思及此,他面上虽不显,心情却立时莫名晴朗起来。
“咳!”明怀阳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不妨和伯父说说,有伯父在,定会为你出头。”
柳明溪微微一怔,委屈?她不禁幽幽叹出一口气。
她所受的委屈可实在是不少,可他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又能如何替她出头?只怕出头是假,套话才是真吧。
明怀阳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又问道:“你们这趟来月城所谓何事?万事有伯父在。”
柳明溪这回是真愣住了,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的道理她懂。而这人便是所谓的地头蛇了吧?她盯着明怀阳仔细打量一番,心中琢磨着请他帮忙找慕容征的可能性。
只可惜,这人……究竟是何来历?以她有限的脑筋,根本就理不出个所以然来,若是赵政霖在就好了。
明怀阳定定地望着眼前有着绝世容颜,却文静乖巧得让人出乎意外的小妮子,他心中也愈发柔软起来,其实,有个这样的女儿也挺好的。
再说,既然是女儿家,她何必参与到那些争权夺利中去?大事本该交给男人去办。
他黢黑坚毅的面庞上难得露出一抹和悦之色,“不瞒你说,伯父在西域诸城尚有几分薄面,若是你需要伯父做点什么,伯父定会全力以赴。”
思忖良久,柳明溪启口道:“多谢伯父的好意,望伯父容我和他商议后再定。”她口中的他是谁,不言自明。
她看似柔柔弱弱,小心翼翼,说起话来偏不卑不亢,滴水不漏,却又让明怀阳碰了个软钉子。若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说不定还会感到骄傲,轮到他自己头上,那感觉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明怀阳面上淡淡,依旧不动声色道:“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伯父改日得了空再送你回去。”
柳明溪看了看外头依旧高挂的艳阳,她的面上不无嘲讽,却不再赘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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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溪,明溪……”
柳明溪醒来时,已然一室漆黑。
窗外月如银霜,而赵政霖正坐在床沿望着她,背对月光,一时看不清他的面上的神情。
她又惊又喜,蹭地坐起身来,问道:“你怎么找来了?”
赵政霖无意在这种地方和她一一细说,“我带你回家去。”
柳明溪身形微顿,她幽幽问道:“回哪儿?”
这话从字面上可以理解成好几层意思。
首先,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他的家应该是诚王府,但那里显然不是她的家。再者,他们在月城的事还没有办完,又怎么能仓促离开?
赵政霖怎么都没有想到,柳明溪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按了按有些发疼的脑门,语气略重:“跟我走!”说罢,他不由分说地伸手去揽她的腰肢。
柳明溪又岂会憷他,她只侧了侧身,便轻松地挣开了他伸来的大掌,追问道:“你先说,去哪儿?”
赵政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才学了点三脚猫功夫,竟然先用来对付他了。只可惜,就凭她,想要摆脱他,那是绝无可能!
他身形略动,长臂一伸,轻松地将她重新搂入怀中,他用宽厚的大掌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牢牢地钳制住,正欲带着她闪身离去。然而他的动作虽快,却有人比他更快。
院子里,明怀阳负着手,迎风挺立,月白色袍角翻飞,飒飒作响。
赵政霖手臂一把将怀中人的贴得更紧,隐隐绰绰的月色映在那张漠然的脸上,白璧无瑕。
明怀阳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否,“照我说,哪儿都不许去!”
赵政霖的面色不变,只微微颔首,冷声道:“明家主,幸会!”
几乎是在同时,半空中传来一阵“桀桀------”怪笑,令人毛骨悚然,阵阵阴风扑面,令人通体生寒,隐隐夹杂其中的,还有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腥腐气息,令人作呕,那人说:“怀阳兄,好久不见,呵哈哈------”
柳明溪的身子顿时僵住,她的脑子里似有什么在炸响,轰地一声过后,已然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