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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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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五章左右为难

    是,他怎么能犹豫?

    可他要在王羡那个位置上,他也会这样义愤填膺。

    然而他不能。

    他是大晋的尚书令,他必须揣摩圣意,也必须要仔细考虑天子心意,才能行事。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只是他崔长陵自己的而已。

    这天下人提及博陵崔不问,如今总要称一句崔令君,他做的一切,就都意味着陛下的心思了。

    陛下予他便宜之权,那也是因为相信他,无论遇到什么棘手难办的事情,他都能够处理的恰到好处,而这个恰到好处,一定不是要他只要真相,不顾一切。

    任廷尉卿的那几年,他能只求真相二字,可饶是如此,对廷尉府中的包庇和藏污纳垢,大多时候,他都还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在十分紧要的事情上,他要真相,而从前的先帝和陛下,要的,也从来都只是真相而已。

    勾心斗角,利益勾结,士族鼎立之势,从前他都不必考虑,现如今,不得不考虑。

    崔长陵偶尔回想,也会厌恶如今的自己,要想的太多,要考虑的也太多,心思变得复杂了,就很难纯粹的为朝廷、为天下百姓做些什么。

    可这都是没法子的事,阿耶和夫子大约也不想见他变成如今这样,但却也都早能预料得到,是以这么多年过去,阿耶从不曾耳提面命的说教他,朝中的任何事,他身为尚书令做出的任何决断,阿耶从没有半个字的否决或是异议。

    至于夫子……

    他早就明白过来,夫子自当年将他送回博陵,话里话外说的都是不如不见这样的话,便已经是料到了,会有今日情形。

    崔不问还是那个崔不问,而崔长陵,却再不是八岁上跟着温祈道云游天下的那个崔长陵了。

    他回过神来,眼见王羡仍旧气鼓鼓的,她腮帮子有些鼓起来,模样其实很可爱,一点儿也不吓人。

    他想了想,没忍住,上了手去捏她的腮帮,当然也不会使劲儿,只是透出一股子的亲昵而已。

    王羡倒叫吓住了,这青天白日站在街上,他这是做什么呢?

    两个人表明了心迹,也渐次亲密,可王羡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一天不揭穿,人前她就只能与崔长陵以师生相称,她是太原王氏的小郎君而已。

    故而王羡稍稍退离,偏过脑袋躲开崔长陵的手:“你这又是做什么?”

    崔长陵知道她担心,再加上三分的害羞不好意思,也就讪讪的把手收了回来:“我如果是你,也会这样义愤填膺,这是真心话。我不是不想要真相,也不是真的就甘心动摇。我说过,庾子惠和我,并不至于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只是没由来的谁也看不惯谁,不待见罢了,所以他今次的举动,我并不会觉得如何的不妥,从最理智的角度来看,他做的是对的。而我,陛下委我以全权,要我调查南漳贪墨案,进而去查清楚襄阳王叔案,我本该义无反顾,此时却不得不考虑,庾子惠是对的,我该学一学他。”

    王羡其实不大能够理解,只是觉得他顾左右而言他,这样的行为很招人厌烦,可看看崔长陵的那张脸,想想他这些年来做过的事,又实在提不起那口气了。

    生气都不过是一瞬间的而已,真要同他为了这样的事情置半天的气,她自己都绷不住。

    这会子听崔长陵长篇大论的扯了一通,她摇了摇头:“我只听懂了你说的,若是我,也会义愤填膺。那就是说,在其位谋其政,因你是大晋尚书令,所以你才不能轻易的动郑檀道?”

    她这样子理解,有些断章取义,可是真的要纠她的错处,又好像揪不出来。

    他先前说的那番话,粗略的想一想,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吗?后头那些只能称之为解释,是希望王羡能够对他更多一些理解的解释而已,可她要真的不理解,或是听不进去,他也没办法。

    念及此,崔长陵点了头,动作很轻,似乎有些不情愿。

    他不知道点了头承认了之后,是会换来王羡的体谅,还是招惹的她愈发生气。

    他叹气,真的觉得遇上她之后,他叹过的气,比之从前二十七年还要多的多。

    那口气一叹到底,崔长陵才收了神思。

    王羡说不上是生气还是失望,毕竟她总能为崔长陵找出无数的理由和借口,从而说服自己,崔长陵做的是对的,他都是有苦衷的。

    而她也始终相信,崔长陵是一心为民,更是一心为国的人,他会为难,会犹豫,都是真的有苦衷。

    她想来,依崔长陵的性子,昔年在廷尉府时那样铁血手腕的一个人,如今身在尚书台,要考虑的,或许真的太多了。

    诚如他自己所说的,士族之间的利益勾结,朝廷上的结党营私,如今连庾子惠都会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和心腹,那些人说是为陛下所用的,可归根结底,不都是庾子惠一手培养的吗?就如鲍护,再一如裴季安。

    大晋的尚书令,不好做啊。

    王羡的面色稍有缓和:“我以为,正因你是大晋的尚书令,才更应该把郑檀道的事处置妥当的。”

    崔长陵松了口气,好歹她还能听进去些,自己也能想清楚一些事,偶尔钻牛角尖儿,却不至于事事都如此。

    人家说听人劝,吃饱饭,他从没有何时是如眼下这般,迫切的希望王羡能够听他的,能够理解他。

    “你这样说原是不错的,但那个前提是,庾子惠今次并没有打算还了郑度之当年的那份情。”

    王羡开始隐隐明白,庾子惠要还人情,其实就等同于陛下要还这个人情,所以他才会为难,会摇摆不定。

    她摸了摸鼻尖儿,又吸了吸鼻子:“那接下来怎么办呢?如果动不了郑檀道,要怎么去调查萧佛之?如此一来,你所有的想法就都不成了,咱们只能换个人下手,这个人按照你说的,还得位高权重,是一方封疆大吏,能和广阳王打交道说的上话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讨主意

    见到温祈道那会儿,是他们二人刚一进了驿馆中,就发现温祈道坐在一楼堂中,面前一盏茶,茶盏上还冒着热气,看样子是刚沏了新茶上来,这是特意在等他们了。

    崔长陵与王羡面面相觑,快步上了前:“夫子在等我们?”

    温祈道点了点桌案,也不含糊:“等了有两盏茶了,从热茶到彻底凉透了,我一口也没吃。”

    崔长陵一拧眉:“夫子?”

    “你去提审了冯启功?”温祈道抬眼扫过去,面色平淡,眼底却隐隐带着不善。

    王羡心说这是怎么了?她想着温祈道先前的态度和表现,觉得时至今日,他应当是不会插手朝廷的事,尤其是崔长陵经手的事,但他们从县衙回来,温祈道的却一改态度,好似对崔长陵今次的举动十分不满?

    她挪动着脚步凑过去,却明显瞧见了崔长陵的衣袖处震动了下。

    他在冲着她摆手,示意她不要多嘴插话。

    王羡呼吸一顿,看来崔长陵是知道温祈道因何而不快了。

    这种感觉其实很不好,崔长陵对另外的人这样了解,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他就知道,温祈道生气了,甚至能够猜出来,温祈道在气什么。

    她在心里劝自己,崔长陵毕竟从八岁就跟着温祈道一起生活,十二年的时间,是很难有人能够替代温祈道在崔长陵心中地位的,况且整整十二年,要彻底了解一个人,早就够了,她没什么好生气,更没什么好堵心的。

    可是劝来劝去也不顶用。

    她慢慢的会发现,她和崔长陵之间的交谈,很多时候,需要彼此的体谅,更需要的是他们二人对彼此无条件的信任。

    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是一年半载,也许是三年五年,又或者,像是崔长陵和温祈道这样,要经历漫长的十二载,师生之间经历了无数的风雨,才能变成如今这样。

    王羡吸了吸鼻子,尽量不叫自己发出声音,又往旁边儿退了小半步,眼巴巴的望着崔长陵的背影,还有那头叫崔长陵身形挡住了的,她看不见的温祈道。

    温祈道心里有事儿,自然也没在意王羡的神色和打量,只是见崔长陵半天不应声,他嗤了一嗓子:“你到南漳这么多天了,今天突然去提审冯启功。”

    他就说这么一句而已,难听的话他不愿意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学生,从小拿他当亲生的孩子看待的,孩子长大了,有主见了,自己做自己的主也过了七年,这天底下现在少有人能做崔长陵的主了。

    崔长陵敬他重他,他却不能一味的倚老卖老,也做不来这样的事,况且原本也是担心崔长陵,既是有一颗善心和好心,那没必要咄咄逼人,出口伤人。

    是以温祈道收了声,略顿了顿,又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我不是要插手管你什么,当年送你回博陵,我就说过,往后的路都要你自己走,我再也帮不了你什么。今日也不过是我恰好在南漳,就在这驿馆中。不问,你是怎么想的?在南漳停留了数日之后,把什么都撂开手不管不问,早几日甚至还有那份儿闲心到妙玉楼去——”

    他这时候才拿眼角的余光扫到了站在一旁的王羡,最后那句话脱口而出时,王羡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大有一副要同他好好理论理论的样子。

    温祈道也不是多爱同个小孩子较真儿,就赶在王羡开口之前,又添了几句:“诚然你并不是因为一时兴起,跑去寻欢作乐,可在外人眼中,终归就是这样的。今日一转脸到县衙去提人,你觉得,栾子义会不告知襄阳吗?”

    “他如今告知襄阳,也已经无济于事。”

    崔长陵深吸了口气,其实本来也没打算告诉温祈道,但他这样关切,他只能坦言:“前阵子什么都不做,是在等京中庾子惠送消息来,今日到县衙去提审,是因学生想要的,庾子惠已经送到了南漳来。南漳的贪墨案本就不是最要紧的,陛下生平是最恨官员贪墨,可谋逆更甚。从学生到南漳的那天起,襄阳就已经被惊动了,栾子义现在再和襄阳通气儿,也没多大的用处。”

    他说的笃定,成竹在胸的模样叫温祈道忍不住的蹙拢了眉心:“这么说来,你也从冯启功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了?”

    崔长陵面色一沉:“没有,他给学生带来的,只有麻烦。”

    温祈道藏在袖口下的手霎时捏紧了:“麻烦?”

    如今在南漳,能讨个主意的,其实只有温祈道而已。

    王羡机敏,却也只是个孩子,至少于崔长陵而言,现如今的王羡,还不足以与他商量这样的事情,从而拿个主意出来。

    他看看温祈道,又扭脸儿去看了看王羡,到后来,定了心神,把心一横:“冯启功多年来贪墨,孝敬到襄阳去的银子,都是先经了襄阳别驾郑檀道的手,那之后,襄阳刺史萧佛之是如何得的银子,连冯启功也并不知情,只是在庾子惠送来的名册上,明确的记录着,这些年以来,萧佛之贪墨所得之数如何,一笔一笔的,十分详细,但是……”

    他顿了声,没再说下去,是因为瞧见了温祈道铁青的脸色。

    温祈道盯着面前的茶杯,眼看着热气腾腾往上窜:“但是庾子惠给你送来的名册上,却并没有郑檀道的名字,是吧?”

    崔长陵悬着心立时就放回了肚子里了。

    数年过去,夫子仍旧关心着朝堂,他虽云隐数年,可政局朝堂之变,一直都在夫子的眼里心上。

    崔长陵说是:“郑度之当年做的事情,夫子是知道的,到如今为止,都没有人知道先帝究竟给了他什么东西,而庾子惠不把郑檀道拉进来,摆明了是要还郑度之这份人情,也是不想牵扯出先帝给他的那样东西,免得麻烦无穷。”他说着深呼吸,再开口时,便是钝钝的,“学生有心再书信一封送回建康,想请陛下示下,但尚未拿定主意,夫子既然问起今日到县衙提审冯启功之事,学生也想同夫子讨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