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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调令后,何胜男是直接离开了铁路局,调到了中国人民银行,成为一名柜员,工资级别虽然有所转换,但和之前的数目相差不大,具体情况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她的离开,空出了广播员的职务。
王大姐决定让齐淑芳担任广播员,理由很充分,工作积极,是去年的先进工作者,语言也比较清楚,而且她怀孕三个月了,在餐厅里工作过于辛苦,应该得到同事之间的照顾。
已婚已育的乘务员要么年纪大了,如王大姐、陈晓萍等,孩子都不小了,或是由保姆照料,或是上学,年轻点的已婚乘务员现在未孕,生的孩子或者在托儿所,或者由家人和保姆照料,未婚的女青年则没有生育问题。
也就是说这一趟列车上就齐淑芳一个年轻已婚有孕的乘务员。
因此,对于王大姐的决定,大家都没有异议。
更换岗位之后,工作确实减轻了很多。
齐淑芳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虽然仍需和大家一样在发车前和到站后打扫火车上的卫生,但是,在单独的广播室内,播报完应该播报的内容后,剩余时间她就可以用来看看书,写写字,不像餐厅服务员只要有乘客来餐厅用餐就得上前服务,还得穿梭车厢给卧铺车厢的干部们送饭送菜,送餐结束后还得帮忙刷洗餐具。
之前一直担心齐淑芳的工作过于劳累,现在贺建国终于放心了。
因为同事中不少人都是已婚已育,平时聊天时,齐淑芳打听到她们抚育孩子的情况后,开始操心怎么平衡家庭和工作。
她不可能为孩子放弃工作,同样,也不可能为了工作疏忽孩子。
三月忽忽而过,转眼就进了四月,沈要武产期将至,月初发下工资和各种票证,齐淑芳先把食用糖、鸡蛋等东西抢购到手,连同叶翠翠和几个同事这个月和上个月特地留到月底让给她的,买到二十五斤鸡蛋和十五斤食用糖,让贺建国独自回老家探望公爹时给沈要武捎去。
眼看沈要武要生了,沈二爷爷和赵铁柱正在为她月子里营养不够而发愁,家里的鸡下的蛋一个月就那么几个,没等齐淑芳提起自己已托朋友就拜托她帮忙了,钱是他们给的。
齐淑芳对他们好,他们并没有觉得理所当然。
鸡蛋是六毛钱一斤,食用糖七毛五一斤,两样加在一起共计二十六块两毛五,沈二爷爷给了三十块钱,贺建国送东西时,退了三块七毛五。
贺建国涨了工资,这个月他和齐淑芳的工资、津贴加起来将近一百二十块钱,因为之前手里还剩下一百多,叶翠翠和云柏两家都还了借去的钱,所以上个月发的工资没怎么用,齐淑芳就留下零头,打算把两百块钱存进银行。
贺建国以她名义开的存折,开户时就存了三百块。
目前只有中国人民银行可以办理储蓄业务,其他几家银行都处于停滞状态。
最近除了给孩子买点蚕丝棉做包被,没有很大的支出,在不买工业品的情况下,以时下的物价来说,她和贺建国每个月花不到三十块钱。
而且,就是存了这二百,手里还剩一百多,够好几个月的开销。
揣着存折和前出了家门,快到银行的时候,齐淑芳忽然看到陈宁鬼鬼祟祟躲躲藏藏。
陈宁私下卖祖母的嫁妆给父亲治病,后来登门卖丝绸给齐淑芳,乔迁时特地送了一份礼物,再后来,他父亲痊愈,亲自上贺家来道谢,两家渐渐熟悉了,说起闲话,贺建国和齐淑芳得知陈爷爷居然是陈三川的堂兄!
虽然贺建国和齐淑芳不是无偿帮助,但凭他们没有讨价还价就买走那些东西,又对追踪陈宁的民警隐瞒了陈宁的东西,就相当于救了陈父和陈宁两条命,救了整个陈家。
“陈宁!”齐淑芳叫道。
陈宁扭头看见她,小跑到跟前,脸上微微冒着汗意,“淑芳姐。”
“是我。你探头探脑地在干什么?大白天,叫人看见了,一定怀疑你。”
陈宁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我是想找找黑市,可是现在严查,黑市地点总是变化,我都找两天了,还没找到。”
“你家粮食又不够吃了?”陈家目前有四口人,没有人找到工作,即使是掏粪工,想做的也大有人在,一旦有了这份工作,就有工资,粮食数量会随之提升,哪怕仅仅增加七八斤粮食,也比普通城镇居民一人一月二十一斤的强。
齐淑芳在有各种副食品的情况下,一天都得吃掉一斤粮食,那些没有副食品填肚子增加营养的人就是有五十斤粮食都不够吃一个月,何况只有二十一斤。
光有供应额度也没办法生活,买粮食需要钱呀,不工作的人就没有工资。
陈宁家一直都在吃老本,后来又找齐淑芳卖掉一套首饰。
陈宁小声道:“半饥半饱,什么够吃不够吃,勉强过日子而已。我是替我朋友找黑市卖东西买粮食,他家情况和我家差不多。不对,他家情况比我家还差点,家被抄得底朝天,现在都吃不上饭了,处境也挺危险,一直有人盯着他们家,认为他们家私藏了东西。他家确实还藏匿了点东西,但一直被人盯着,想去银行卖点金银都不敢。”
说着说着,陈宁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看着齐淑芳,谄媚地道:“淑芳姐……”
“打住!你摆这副态度干什么?”齐淑芳差不多料到了,乐得买下大户人家积存的老东西,明知以后升值,不买是傻瓜,但她仍然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淑芳姐,请你帮我朋友卖点金银怎么样?去银行卖,不用担心被黑市压价。淑芳姐你和贺大哥成分好,编个理由就能过关,不像我们成分差的去卖肯定会招麻烦。”陈宁明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不是找不到帮忙去银行卖东西的人,但他不信任哪,如果有人拿了东西回头就把他卖了,得不偿失,目前可以信任的就是私下交易过的贺建国夫妇。
齐淑芳好笑地道:“如果我不帮忙,你打算怎么办?”
陈宁道:“继续寻找黑市中愿意买的买家呗!金子是硬通货,不像珠宝玉石瓷器古董这些东西行情差,不少黑市买家乐意以低价买到手,然后再卖到银行,赚取差价。”国家确实严打倒买倒卖,耐不住大家的胆子大,偷偷进行,否则就不会出现黑市了。
“只卖金银?”比起金银,齐淑芳更钟情珠宝古玩,可以出钱买下来留待以后升值。
当然,黄金也不错。
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的十年里,金价节节高升,翻了十几倍。
七八十年代还没有发生通货膨胀的现象,七十年代的十块钱和八十年代初的十块钱相差不算大,囤积黄金等到金价高的时候卖掉,不失为一项投资。
她一直都在留意奇货可居的东西,现在有孩子了,希望给孩子打造一个优渥的生活条件。
陈宁想起自己第一次卖东西给齐淑芳的情景,比较了解朋友家庭情况的他笑嘻嘻地开口:“也有别的东西,就是怕不好卖,没敢提。姐要是愿意买,我就送到姐家。他家以前是北京的大户人家,手里都是老东西,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卖啊?”
自己家也一样,不得不卖老东西以维持生计,陈宁一阵忧伤。
“现在高价粮多少钱一斤?”齐淑芳话题一转,问道。
陈宁经常进出黑市,对这方面非常清楚,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秋冬那会儿的玉米面五毛钱一斤,高粱面、红薯干面三毛钱一斤,都比粮店里高五倍左右。现在快到青黄不接的时候了,农民也没粮食卖,我估计价钱得翻一番。比以前便宜多啦,现在一斤粮票两毛钱,我爹说,十一二年前,一斤粮票得四五块钱呢!别说粮食了,贵得简直要命。”
十一二年前,那是饥荒时代,不能和现在相提并论。
现在物资再匮乏,也只是吃不饱穿不暖,没闹出饿殍遍野的情景。
齐淑芳思考了一会,答应了陈宁之前的请求,“你们卖的东西可以先拿来给我看看,如果我看上了,就自己留着。”
陈宁麻利地道谢,第二天光明正大地揣着小包裹登上贺家大门。
没有和他口中说的那位朋友一起,贺建国也不在家,齐淑芳独自招待他,昨天决定买东西后,她就没去银行存那二百块钱,而是直接折返家中。
钞票存在银行里远远不如囤积金银利息来得高。
陈宁带来两根小黄鱼、一袋鹰洋、一对白玉狮头镇纸和两只绿莹莹的翡翠镯子。
齐淑芳很惊喜。
翡翠的种以玻璃种为贵,翡翠的色以绿为尊,尤其是浓郁艳丽的帝王绿,眼前的翡翠镯子两者兼备,没有纹裂杂质,水头十足,远非自己手中已有的翡翠可比,和白玉镇纸一样,都是从清宫里流出来的东西,一共作价一百块钱。
金条银元拿到银行兑换的话,指肚一般大的一根小黄鱼能卖得一百,银元和以前一样,陈宁的朋友可能是想给齐淑芳一点好处,就借由陈宁之口,只收取金银价钱的八成。
齐淑芳先付了镇纸和镯子的钱,然后又付了小黄鱼的一百六十块,“我手里没钱了,这银元等我去银行兑换再给你,行不行?”
她观察过,这些鹰洋都没有多大的收藏价值。
“行!”陈宁先收了二百六十块,“姐,那一百个鹰洋你什么时候兑换了什么时候给我吧,有这笔钱,暂时够我朋友家渡过难关了。”
因为以前的交情,所以陈宁很信任齐淑芳,不怕她昧下不给。
“你朋友遇到什么困难了,需要这么多钱?”
“嗐!没有啥不能说的。他爷爷被下放到很偏僻很贫困的地方参加劳动改造,家庭成分不好,吃了很多苦,忍不住写信回家。他和他爸妈决定变卖手里保留的部分东西,一是留点钱做家用,而是想买块进口的瑞士表,让我朋友交到他爷爷手里,悄悄送给当地的支书,因为那个支书特别想拥有一块自己的手表,就是弄不到手表票。”
齐淑芳目瞪口呆:“当地的支书会收?可别收了东西,再反咬一口。”
人心难测,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陈宁觉得有道理,“我一会儿提醒我朋友一声。不过,如果那个支书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收受贿赂,那么他声张的可能性就不大。我朋友的爷爷在信里说过,经过他的观察,有个下放的知青偷偷塞给支书一张收音机票,支书就对那个知青另眼相看,安排的工作很轻松。”
“如果是这样的话,收买那个支书的可能性就高了很多。”一块手表可比一张收音机票贵重多了,拿到收银机票还得自己掏钱弄劵地去买,手表是直接到手,分文不花。
搬到城里定居后,齐淑芳就把埋在深山老林里的东西挖出来带在身边,藏在屋梁上面,和贺建国商量后,她把没什么收藏价值的银元挑选出来,和陈宁拿来的攒到一起,分别在古彭市的银行和上海市的银行兑换了二百多块钱,给了陈宁八十。
谁知陈宁没收,反过来给她一百二,托她在上海百货大楼买一块英纳格。
过了没多久,陈宁就告诉她,大功告成了。
他朋友的爷爷成功脱离了苦海,虽然现在仍然需要干活,但比起之前是轻松多了,支书悄悄收了手表后,让他写悔过书认罪书什么的,批、斗谩骂也都消失了。
无论什么时候,有钱能使鬼推磨。
陈宁尝到了甜头,依葫芦画瓢,卖了两根小黄鱼给齐淑芳,转而在黑市中用五十块钱买了二百斤粮票,送给印刷厂招工的人,在印刷厂招工的时候报名,最后被录取,虽然只是一级工,但一个月能拿近三十块钱的工资,以后就不用冒险变卖家当了。
就在齐淑芳以为很难再从陈宁手中买到珠宝古玩的时候,他忽然登门,替他的其他朋友卖东西,和他家关系好的都是曾经家底很厚的大户人家,现在都处于绝境当中。
这些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的齐淑芳根本就没想到。
沈要武在四月十六这天平安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沈天龙,小名臭蛋,沈二爷爷和赵铁柱喜极而泣,虽然因为家家户户日子都不好过而没有大操大办,但很舍得为沈要武母子两个花钱,糖水鸡蛋面条,一天三顿做给沈要武吃。
齐淑芳怀孕四个月了,一切都很稳定,在贺建国的陪同下回老家。
她很小心,不坐自行车,也不坐城乡之间仅有的那一辆客车,路不平,生怕途中颠簸得难受,因此夫妻两个是步行回家,累了就歇一歇。
回到贺楼大队,没先回家,直接去了沈要武家。
沈天龙出生八天后就吃喜面了,日子是前天,齐淑芳没能亲自来,而且贺家和沈家的来往没达到这种地步,毕竟现在除非极亲近的亲戚,否则都不会去别人家吃喜面,所以,沈二爷爷家只请了本家近房和几门较为亲近的亲戚。
沈二爷爷和赵铁柱陪着贺建国在外面说话,沈要武则直接进卧室。
沈要武见到她,显得特别高兴,“淑芳,你来啦!”
“来看看你和小臭蛋,我看你都白胖了。”齐淑芳走到床边,十天了,还没完全长开,不过眉眼很像沈要武,“长得很像你啊!”
沈要武神采飞扬,“多亏你帮忙买的东西,吃那么多,我能不长胖吗?”
“都说坐月子很重要,你阿爷和你对象这么疼你,你可得安安稳稳地坐满一个月,可别因为其他人不坐月子而不顾自己的身体。”国人的体质不能说必须坐月子,但不坐月子的话等中年以后确实容易引起各种月子病。
齐淑芳很关注自己的健康,把自己看过的杂书都想过一遍,又向有经验的同事请教,生孩子就该坐月子,而且还得好好坐月子。
李汉伟曾经说过,她生第一胎时月子没注意,手指碰到凉水了,每逢阴雨天指关节就会疼,直到生第二个孩子时好好坐月子,才调养过来,到现在一直都没疼过。她还说,她姑妈生孩子时正处于困难时期没坐月子,现在不到四十岁就落了一身病。
沈要武听完,重重点头。
“我知道啦淑芳,俺爷和铁柱也说得注意,生产队里没坐好月子有病的人太多了,我现在洗脸洗脚都用晾温的开水,一点凉东西都不碰,也不吹风。”
“那就好。”齐淑芳很重视自己的朋友,真心希望沈要武健健康康的。
沈要武生产刚刚十天,需要休息,齐淑芳没有坐很久就告辞回家,贺建国扶着她走在路上,特别注意路面,生怕她不小心踩到异物而绊倒。
齐淑芳笑他小心过头了。
贺建国认真地道:“小心总比粗心好,很多意外都来自不小心。”
“好啦,我说不过你,快到咱家啦!”
贺父以及王春玲妯娌等人早就知道齐淑芳怀孕的好消息了,很替她高兴,毕竟贺建党三兄弟就贺建国没孩子了,因此,贺建国和齐淑芳一回来,他们立即聚集到他们家。
贺父不好意思开口问,但王春玲和张翠花就没顾忌了,嘘寒问暖,问这问那。
王春玲和张翠花念叨着今年多养点鸡崽,到她生的时候多攒点鸡蛋给她坐月子。贺父压根就不用贺建国提醒,有人来卖小鸡小鸭小鹅时,大手笔地买了好几十只,现养在院子里。
齐淑芳快三个月没回来了,见到两个嫂子也觉得亲热,想起贺建国巡查河工回来说的事情,忙问张翠花被沈玲玲抓伤的脸好了没有,即使贺建国早先回家时已经替自己转达了自己对她的问候,现在也应该再问候一遍。
“老三上个月来时就问过了,你怎么还问啊?难道没告诉你?我脸早好了。”张翠花摸了摸脸,伤疤结痂后脱落,脸颊上留着淡淡的红痕,很浅,因为她皮肤黝黑,不走近了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沈玲玲那个臭妮子下手可真狠,不过她也没落到好。”
齐淑芳道:“沈玲玲怎么越变越坏了?我又没得罪她,居然胡编乱造,多谢大嫂和二嫂给我撑腰,没有任由她继续散播流言。”
她很生气,坚决支持贺建国打探那位程大哥来历的行为。
被沈玲玲侮辱到这种地步了,不报仇雪恨她就不叫齐淑芳。
张翠花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替一家人撑腰像什么话?三蛋也替我和你出气了,找破罐子弄了一堆屎粑粑悄悄溜到沈二蛋家,从窗口倒进沈玲玲住的房间,巧的是她床就在窗下,淋了个正着!”
齐淑芳笑得前仰后合,“三蛋怎么这么调皮。”
“要俺说,弄什么屎粑粑嘛?大冷天泼盆水就够她受得了,有那屎尿还不如留着自家肥田。”王春玲可心疼那一摊屎粑粑了,小贵三蛋好几个孩子才拉出来。
齐淑芳好笑道:“大嫂,赶明儿我托人弄张粪票,你和二嫂去粪管所领个百八十斤。”
欧明湘的叔叔在粪管所上班,找他,准能弄到。
市里各个公共厕所的粪便都由掏粪工送到粪管所,然后再由粪管所分到各个农村,光靠农村那点粪肥真不够种庄稼。
当然,不是无偿的,需要用钱买。
王春玲一听,拍手道:“那可好!今年的麦长得不大好,下雪前生产队家家户户筹集粪肥,撒在麦地里,家里种自留地的话,粪肥就不够用了,你去年给的花生,俺打算今年种在自留地里。幸好粪肥交到生产队算工分,不然俺真舍不得交上去。”
“淑芳,你啥时候让建国找霍书记问问,为啥有的生产大队分到化肥了,咱们贺楼大队就没有?我听说,撒了化肥的庄稼长得可好了。”张翠花道。
王春玲接着道:“对对对,我听说,那化肥叫尿素?尿素口袋都能做裤子。”
张翠花点头,“我去公社买东西时看到有人穿着两个尿素口袋做的裤子,可神气了。我听供销社的售货员说,不是生产队的干部,还穿不上这样好的裤子呢!”
齐淑芳傻眼,化肥口袋做裤子?没见过啊!
王春玲和张翠花也无意细说,仍然追问化肥的问题。
齐淑芳想了想,道:“我隐约听建国说过,化肥都是进口的,数量少,分不到咱们这里。”
贺楼大队土地贫瘠,不挨饿的原因是山地适合种土豆红薯玉米,这几种都是产量较高的庄稼,像小麦水稻一类的产量比别处少一倍不止,甚至只有齐集大队的三分之一,每年按比例上交的公粮比不上别处,上面有了进口的化肥,当然没有贺楼大队的份。
“真是的,就因为咱们这边土壤不好,才该分给咱们好肥肥地多长庄稼啊!”王春玲大手拍了拍膝盖,一个劲地叹气,很是不满。
“上面的决定,不是建国能左右的。”齐淑芳摊了摊手。
王春玲和张翠花唉声叹气,他们土里刨食儿的不就想着多收点庄稼吗?好不容易听说撒了尿素的庄稼可以增收好几倍,结果轮不到自己。
齐淑芳想起化肥的危害,“大嫂,二嫂,化肥属于化工产品,用了化肥确实可以增加粮食产量,但是化肥不是只有好处。用化肥后长出来的粮食对身体有害,因为粮食在施肥当中吸收了化肥的有害物质,继而影响内部结构,随着粮食进入人体,人的体质会渐渐衰退。依我说,最健康的食物还是粪肥种出来的,虽然容易长蛔虫,但没其他害处。”
王春玲和张翠花傻眼了,“有这说法?没听人说啊!”
“凡事有利有弊,嫂子们只是听到了好处而已。”以后为了推广化肥使用,增加粮食产量,肯定不会有人提起化肥的坏处,估计也不会有人想到,还得等很多年后,才有人提起食品安全,其中有关化肥农药食物方面的内容。
齐淑芳想好了,以后土地承包到户,在普及化肥农药的情况下,她一定要搞一块地,专门种不用化肥农药的庄稼蔬菜瓜果,保持身体健康。
国家相关部门的食品监督一直都不到位,国人的体质一直在减弱。
这是有记录可查的,现在的河工两个人能抬起千儿八百斤的泥土,数十年后,二三百斤的东西都不一定能抬起来,农业机械化的普及,使更多的农民力气逐渐减弱。
她出生在大灾难之后,是全球各国基本稳定下来的时候,建立了新政权、新程序,不过各处仍处于苦苦求生的阶段。因为这场灾难持续了近百年,所有生物用掉一百多年才适应新气候逐渐发生变异,所以文化停滞在2050年左右,并没有特别先进的科技水平足以拯救全人类,而且人类体力最差的年代就是往前五十年,简直可以称之为手无缚鸡之力了。
事实上,那场大灾难,就来源于这个时代往后数十年的化工污染,环保不到位,污染引发全球性的灾难,没人逃得过。
不过,大自然真的很神奇,给了人类绝路,又给了人类生路。
人类的身体变异就是绝处逢生,而且动植物的变异让人类明白,爱护环境为时不晚。
土壤的污染,来自所有化工产品,包括化肥和农药。
她知道化肥增加产量让很多人免于饥饿,但从心理上很难接受这种不知是好使坏的结果,化肥农药带来的隐患真的很明显呀!这还不包括后来的有毒食品。享受此类的食物的都是普通大众,占据全国人口数量的百分之九十九。
可惜,齐淑芳的这些想法没办法说给任何人听,恐怕即使有人听了,也不以为然,说不定还会觉得和饥饿相比,对身体稍微有点影响算什么?
目前的化肥都是进口产品,没有普及,还可以放心食用,以后呢?
齐淑芳很忧心,现在已经有浇灌化肥后长出来的庄稼了,她该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能避免吃到施过化肥的粮食?实在是对国家的食品安全没有信心啊!
在她思索的时候,两个嫂子齐声道:“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啊!不过,和粮食产量比起来,其他都是小事啦!”
看吧,俩嫂子都这么说,这说明以后也会是很多农民的真实想法。
她们在里间说话,贺家父子则在外间,说完最近发生的事情,贺建国也听父兄问起化肥的问题,关于化肥分配的说法她和齐淑芳说的一模一样,里间妯娌三个没压低声音,他们都已经听到了,相继陷入沉思当中。
“咱们都没吃用过化肥长出来的粮食,不知道有什么不同,但是国家对化肥这么看重,肯定是好处大于坏处。”贺建党思考很久,中肯地评价道,“现在物资短缺,粮食又是物资中的重中之重,只要能解决百姓温饱就是最大的好处。”
贺建国点点头,“等我遇到霍老伯,问问化肥分配有什么标准。”
话题一转,他问贺建党道:“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做点实事,把咱们生产大队的道路规划出来?我不是刚升职加薪了嘛?我觉得,给百姓办实事终究是对双方都好的事情,说不定将来论起功劳,大哥还能更进一步。”
“想啊!怎么不想?可是你看咱们这里,穷山恶水,做什么事情才算立功?”
哪个男人没点志气?谁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贺建党自认为自己文化程度高于大多数人,偏偏就比不上公社里的几个文盲干部。
贺建军道:“老三,你给大哥出个主意呗!”
贺建国想了想,“规划道路吧!”
“规划道路?”贺建党和贺建军异口同声,一脸不解。
“我注意到了,咱们生产大队的小路曲曲折折,各个生产队的地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田地的形状也是五花八门,三角形、菱形,不好耕不好种,九队有八队的地,八队有六队的地,七队又有咱们九队的地,每次农忙,都满生产大队地乱窜,又远又不方便。”
贺建党解释道:“大部分的地都属于地主,划分生产队时,分得比较乱。”
“所以我说,不如借着规划道路的机会,把地重新划分一下。”
“怎么划分?”贺建党虚心请教。
贺父和贺建军也目光灼灼地盯着贺建国,其实他们都觉得现在土地划分太乱了,经常跑到别的生产队干活,太远了,很累。
贺建国提议道:“划分就简单了,把整个生产大队的土地收拢到一起,然后根据各个生产队占地最多的地方划分。简单地说,咱们九队的地大部分都属于咱们九队,剩下少部分是八队,那么这大片地方就划分给咱们九队。大部分土地属于八队的地方,按照八队的总地亩数划分给八队,不让他们吃亏就行了,以此类推。在划分的时候,大哥可以直接把土地划为四四方方的形状,重新打垄,方便耕种,地头曲折的小路取直,生产大队里的路径也取直。”
贺建党的眼睛闪闪发光,满脸激动。
“地里的小路好说,土地划分平整后,路就自然直了,对大家有好处,减轻大家东奔西走的劳动量,大家肯定都同意。但是,生产大队里的道路不好弄啊。就拿咱们两家来说,门口这条路东西取直,咱家院子的大门就得往后挪一两米左右,虽然咱家是篱笆墙木头门,很容易就挪好了,但是院子面积却减少了,和咱们并排的几家都这样,不一定愿意。再往东走,还有人家的堂屋直接建在直线上。”
贺建国一笑:“大哥,我没说让你短时间内达到目的!我建议你,地亩可以在麦收期间早早统计好,借着农忙的时候划分打垄,直接种下一季庄稼。生产大队中各家宅基地之间的道路可以延长规划时间,慢慢调整。譬如咱们两家往后挪了两米,那么就在东西侧划分点宅基地以作补偿。房子在规划路线上的,你可以根据他们的意见,或是将宅基地挪到路边,或是另外划分一块不在规划路线上的宅基地。”
“他们要是不同意怎么办?挪动也好,另外划分宅基地也罢,都得另外盖房子,谁有那么多时间和费用?还不如住在没规划之前的房子里,省钱又省事。”贺建党打断小弟的话,觉得他后面的建议不大管用,比起贺建国,他更了解自己生产大队中各个社员的想法。
贺建军忍不住道:“大哥,你没听老三说设定一个规划时间?这就是说规划道路不是短期工程,需要长时间努力,你可以自己提起这项规划工程,拟好计划书,等你卸任了还没完成就交给下一任支书。我就不信,这黄土坯茅草顶的房子能住一辈子!你先根据规划路线把道路的方向、宽度定下来,两边打桩做标示,让各家各户以后重新盖房子拉院子的时候,避开规划的道路,反正会给他们宅基地补偿,不会让他们吃亏。”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补偿是为他们着想,就算不补偿,他们也没办法。大哥,你可别忘了,现在不是建国前,现在的所有土地都属于国家,哪怕是宅基地也不属于私人所有。规划道路方便社员出行,方便社员干活,减轻了社员的劳动负担,以后再拉粮食交公粮就不用绕路了,这是好事,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同意?何况咱家可以以身作则。”
“是啊,大哥,我和二哥的想法一样。地亩规划在早不在晚,真的可以减轻大家奔走的路程,道路规划可以潜移默化地进行,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贺建党头脑不如两个弟弟转得快,但他并不笨,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诀窍。
“好啊,确实可行!”他抚掌大笑。
此事关乎自己的前程,贺建党虚心地向贺建国请教诸般事宜,和父弟商量怎么统计,怎么整合,怎么规划等等,贺建军就是生产大队的会计,整个生产大队有多少亩地,他清楚,各个生产队有多少亩地,他也有记录。
他们商量得热火朝天,妯娌三个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齐淑芳笑道:“想法真不错呀,我对咱们这里曲曲折折的小路不满很久了,偏偏没人想过这个问题。以后在大哥的领导下,道路有所规划,回家不用走很多弯路,而且方便社员拉运粮食,也方便……”要想富,先修路,也方便以后的致富。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前程更好?这件事真成了,别说生产大队了,就是公社都得给贺建党记一功,说不定就像滑轮的用处一样,成为其他地方效仿的对象。
王春玲眉开眼笑:“多亏老三脑子转得快,你大哥当这么多年支书,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兄弟之间不就该相互帮助吗?如果大哥不是支书,建国就是提出这个意见也没用,说到底,这件事还得靠大哥施行。”齐淑芳笑道。
张翠花立刻赞同:“对!所以,大嫂,最大的功劳是大哥。”
这话说得王春玲心里舒服极了。
于是,贺建国和齐淑芳回城的时候,王春玲毫不吝啬地给他们塞了不少自己挖的野菜和家里有而城里没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