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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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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小唐回到市公安局,丁战国立即赶到了高阳办公室。他在向高阳简要汇报了和李春秋出去的情况后,高阳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高阳问:“李春秋呢,他怎么说?”

    “这就是他的论断。虽然尸体在冰雪中埋藏的时间不短,他还是做出了判断,门房就是被人勒死的。”

    “尸体呢?”

    “已经送到尸检库房了,小李他们都过去了。”

    高阳眉头微皱,他想了想,看向丁战国:“在没有得出确切的结论前,这件事先保密。除了已经知道的几个人外,不要再扩大知情范围。”

    “是。”丁战国正色道。

    高阳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墙上的日历:“眼下,最重要的是明天。”

    日历上的日期是农历二十九,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儿了。

    丁战国一下子郑重了起来,他看着高阳,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是有什么行动吗?”

    “有,但不是我们。”高阳收回目光,看向丁战国,“市委接到了一些情报,国民党很可能会在明天晚上组织一次大规模的行动,也许是保密局,也许是党通局,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人。具体的情报还在甄别。你们侦查科那边,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顿了顿,丁战国摇头:“没有。”

    “是啊,时间太紧了,一天之内要想找到准确的消息,难。”高阳想了想,说:“去告诉你的人,从现在起,取消所有的请假,所有人都回来候命,二十四小时,枪不离身。”

    “是。”丁战国沉声应道。

    交代完,高阳沉思着说道:“国民党这些人,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丁战国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目光出奇地平静。

    社会部。为了提醒时间紧迫,冯部长把办公室墙上的日历提前翻到了除夕。

    此时,一旁的林翠指着日历,向冯部长汇报:“从监听到的电话内容来看,腾达飞在接头途中突然变卦。他和魏一平重新做了约定,再次接头的时间,就是明天上午。”

    “他们为什么要取消今天的见面?”冯部长皱着眉头琢磨着。

    “也许是他们当中有谁遇到了麻烦?”林翠猜测道。

    “谁,魏一平吗?”冯部长看向她,“他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林翠正准备接话,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用力推开了,陈立业急急火火地闯了进来:“冯部长!”

    “出什么事了?”见他这样,冯部长一下就站了起来,担忧地问了一句,“是不是李春秋……”

    “不,是他的同事,侦查科的丁战国。”陈立业连忙摇头,喘着粗气回答。

    冯部长和林翠对视了一眼。

    陈立业好不容易平复呼吸,然后表情严肃地说:“几个小时前,要是丁战国动手再快一点儿,我们就再也见不到李春秋了。”

    傍晚时分,李春秋提着手提箱,带着姚兰和李唐,一家三口往门外走去。

    因为走得匆忙,李唐差点儿摔了一跤。姚兰低头一看,发现是他的鞋带开了。不等她说什么,李春秋已经蹲下去替李唐系好了鞋带,可等他站起来后,李唐还是不动。

    “怎么了?”姚兰忍不住问他。

    “我忘拿冰刀了!”李唐大叫一声,随即转身跑向了卧室。

    姚兰想追过去,李春秋却拉住了她。她回头看他,他轻轻摇了摇头:“叫他去拿吧。不要慌,别让孩子害怕。”

    姚兰点点头,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抓住李春秋的胳膊,小声问:“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们一起走?”

    “我还有事。”李春秋看着她,表情温和,“等明天事忙完了,后天一早我就回去。”

    见姚兰不说话,他又加了一句:“我一定回去。”

    “你会有危险吗?”姚兰突然开口。

    李春秋轻轻抱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要是有的话,早就有了,放心吧。”

    姚兰深深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李春秋给她整理了一下围巾,平心静气地说:“回去之后告诉爹,就说我在单位值班,顶多到年初一的下午,我就到家了。”

    姚兰顿了片刻,艰难地点了点头。

    李春秋还想再说点儿什么,李唐已经从卧室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包好的冰刀,兴高采烈地说:“我们走吧!”

    李春秋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笑着将他抱起,另一只手提起手提箱,几步便走了出去。姚兰跟在他们身后,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家里,半晌才依依不舍地抬手将灯关掉,锁上了门。

    楼下早已有车等候,司机是小唐。

    姚兰将李唐抱上车,对小唐笑了笑:“麻烦你了,这么晚还得跑一趟。”

    “嫂子别客气,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小唐笑嘻嘻地回应。

    李春秋也坐到了车的后座上,听小唐这么说,便向姚兰打趣道:“你别看他一脸仗义,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这会又让我硬拽出来了。”

    “要是你的话,我当然得骂了。”小唐笑着发动了汽车,“但嫂子没事,天天接送,我也乐意。”

    夜里,社会部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林翠推开冯部长办公室的门,将身后的人让了进来:“冯部长,人来了。”说完,她便退了出去。

    进来的人是高阳,他火急火燎地快步走到冯部长面前,神色有些焦躁:“什么事在电话里还说不清楚,非得把我拎过来。我只能待十分钟,多一秒都不行!”

    “十分钟,够我给你讲个故事了。”冯部长走过去关上门,而后转身看向高阳。

    他表情郑重,连带高阳也下意识地压下心里的焦灼,肃穆起来。

    “故事?悲剧还是喜剧?”高阳问。

    “悲剧喜剧,得由你来定调。”冯部长抬手,示意高阳去沙发上坐。

    高阳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坐下。

    待高阳坐下后,冯部长继续道:“在市公安局,你手下那些人里,谁最能扑腾?”

    高阳愣了一下,表情迅速沉了下。他顿了顿,这才开口:“丁战国。”

    “这个故事,他就是主角。”说完,冯部长也坐到了沙发上。

    除夕前夜的火车站里,旅客熙熙攘攘,上火车并不太容易。李春秋抱着李唐,一行人好不容易才挤过人群,来到了停靠的火车车厢前面。

    “我先上去放东西。”小唐帮他们提着手提箱和东西,冲李春秋打了声招呼,便挤上了车厢。

    姚兰看着李春秋,眼圈有些微微发红。

    李春秋替她整理了一下耳旁的发丝,轻声道:“到家了,给我来个电话。”

    姚兰点点头,却没有出声。

    李春秋将李唐放下,蹲下来看着他:“上车睡一觉,下车就到姥爷家了。”

    李唐点点头。他还小,并没有察觉到父母之间弥漫着的不寻常气息,只像其他孩子一样期盼着过节。

    “你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李春秋笑着摸摸他的头,仔细叮嘱,“保护好妈妈,听她的话。”

    “我知道。”李唐看着他,表情纯真,“你要早点儿回来,我等你带我去滑冰车。”

    “一定。”李春秋笑着承诺。

    说话间,小唐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火车汽笛响起,列车员举起小旗子提醒旅客上车。

    李春秋再次摸了摸李唐的头,将他的手交到了姚兰手里:“走吧。”

    姚兰久久地看着他,目光里尽是依依不舍。李春秋也看着她,对视片刻后,他再次轻声催促:“上车吧。”

    姚兰最后看了他一眼,终于转身,拉起李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车厢。

    待他们上车后,不多一会儿,列车慢慢启动了,隔着车窗,李唐拼命地向父亲挥手道别。

    李春秋也朝他挥手,悲怆地目送着这列火车由慢变快,最终驶离了车站。

    站台上送别的人慢慢离去,李春秋感慨地转身,这一转身,他彻底愣住了,他的身后,魏一平正一脸笑容地站在那里。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魏一平已经先开了口:“李大夫,这么巧啊?”

    李春秋立即看了看身边的小唐,为他做介绍:“这是魏先生,我多年前的恩师。魏先生,真巧,没想到我们会在这儿碰上。”

    “这是我的同事,小唐。”随即,他也不忘为魏一平做介绍。

    “魏老师,你好。”小唐主动与魏一平握了握手。

    “我来送一个老朋友,你们呢?”魏一平笑着收回手,看向李春秋。

    小唐很热情地提议:“正好,我有车,可以送您和李大夫回去。”

    “不麻烦你了。”不等魏一平回答,李春秋便打断了他的话,“我和魏先生很久没见面了,得找个地方好好聊聊。你先回去吧,这也拉着你忙活一晚上了。”

    小唐看了他们一眼,很识趣地说:“那行,就不打扰你们了,魏先生回见。”

    魏一平微笑地看着小唐走远了,这才转过头,看向李春秋。

    月光下,李春秋一脸平静。

    此时,冯部长办公室里,听到高阳讲起自来水处理站的事时,冯部长很是讶异:“去追李春秋他们的小唐是你派过去的?丁战国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只是未雨绸缪。”高阳摇摇头,“我早就对丁战国说过,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怀疑其实是一种美德。”

    冯部长看着他,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高阳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件事,得从车队的老郝之死说起。按照李春秋的观点,杀死老郝的凶手一定是他的熟人。”

    “丁战国。”冯部长沉声道。

    “我们调查了当天所有人的行踪记录,只有丁战国的时间对不上。从那天开始,小唐就跟到了他的身边。一直到九天以前,我们终于看见了丁战国露出来的尾巴。”九天前,丁战国偷偷溜进了市公安局的机要科档案室。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暴露在了小唐的监视下。

    高阳神色严肃:“事后,我自己也去了一趟档案室。里面唯一被动过的,就是金克俭从长春发来的那份情报。”

    “金克俭?”

    “就是先前我和你们说过的,打入长春保密局的一个同志——金秘书。”高阳顿了顿,神情有些落寞,“不过他已经牺牲了。”

    冯部长想起来了,他的表情有些沉重。

    高阳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说:“国民党的‘黑虎计划’保密性很强,他一直在想办法弄到这个行动的情报。丁战国的问题上报后,高层经过权衡,还是决定撤出金克俭,暂时不碰丁战国,以期可以挖出他后面的人。但谁都没想到,金克俭竟然用诈降的法子舍生取义,最终引出了向庆寿,可惜还是让他把秘密带进了棺材里。”

    冯部长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高阳的声音陡然有些深沉:“对付丁战国这么狡猾的人,稍有不慎就极有可能暴露我们对他的跟踪。所以我们必须外松内紧,在向庆寿死后不退反进,提拔了丁战国的职务,还把他最在意的特别通行证颁给了他。果然,他沉不住气了。”

    “这条毒蛇冬眠了那么久,终于出洞了?”冯部长立即追问。

    高阳点点头:“对。借着顺路开车送人的理由,他潜入了市委的后院。”

    “他做了什么?”

    “这是唯一的盲点。”高阳皱起眉头,“我们跟踪的人离得太远,没看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只对后院感兴趣。这,倒是很奇怪。”

    路上灯影绰绰,昏暗的灯光透过车窗打在李春秋脸上,显得有些变幻莫测。

    魏一平开着车,二人都是一语不发,车内异常沉默。

    终于,李春秋率先开了口:“丁战国带我去自来水处理站的时候,姚兰自己去买了车票。”

    魏一平目视前方,表情不变。

    李春秋继续说:“那个开车的同事是巧合。下班的时候碰巧遇上了,他听说我要去火车站,便执意要送。”

    魏一平还是一言不发。

    “我一直在等您的电话,可一直没有等到回信,以为是您没弄到车票,所以这才先出了门。”李春秋还在说着。

    “站台上,你太太的情绪很脆弱。”这时,魏一平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她看起来很多愁善感,就像分别一样。”

    “女人嘛,每次都这样。”李春秋笑着道。

    “该不会是她知道了你别的什么事吧。”魏一平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她什么也不会知道。”李春秋微敛笑意,“这一段时间出了那么多事,怀疑过,也就止于怀疑。我是说,她怕我还在外面拈花惹草。”

    魏一平重新看前方的道路:“这倒对。怀疑、不安、忐忑,或许还有一点内疚。”

    李春秋的嘴角慢慢平复。他扭头看向魏一平。

    魏一平从后视镜里,与李春秋四目相对:“每个回心转意的女人都会内疚,毕竟她曾经背叛过你。”

    听到这里,李春秋没说什么。

    “背叛者的眼神里,总有那么一丝内疚。不是吗?”魏一平微笑着,眼中却全无笑意。

    瞬间,李春秋变得面无表情。

    社会部大楼内,冯部长与高阳的谈话仍在继续。

    “十年前,丁战国阻止了李春秋的同党老赵刺杀腾达飞,李春秋由此断定他是腾达飞的人。”高阳琢磨着,“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就意味着,丁战国和‘黑虎计划’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冯部长点头:“而且,他很有可能还是这个计划里的核心人物。”

    高阳继续道:“他曾经有两次深夜外出,因为不敢跟太近,小唐两次都跟丢了。现在回想起了,他半夜去接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腾达飞。”

    “明天就是除夕了,他肯定有动作。”冯部长表情越发凝重起来。

    闻言,高阳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对他的监视,要提到最高级别了。”

    市公安局里,丁战国的办公室没有开灯,他坐在黑暗中冥思苦想。

    今天,就在他即将得手杀李春秋的时候,小唐的突然出现,让他不免有些疑虑。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必然?他真的是顺着车轱辘印找来的?还是说,其实他一直都跟在自己身后?如果他一直都跟在自己身后,那问题就显得很严重了。

    任何一个微末的疑点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不敢怠慢,毕竟这是一个关系到他本人、关系到腾达飞乃至整个“黑虎计划”生死存亡的大事。

    他猛地站起身来,在黑暗中来回踱步。许久,他慢慢站定,露出决然的神色。

    他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

    魏一平的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着,透过车窗,李春秋发现车已开到了姚兰家附近。

    车速慢慢降了下来。

    魏一平仔细地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街道,开玩笑似的说:“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李春秋看着他,没有出声。

    “我最怕在这里看见刚刚送你去车站的那个同事。”

    “站长……”

    不等他继续说,魏一平就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明天就过年了,咱们聊天的气氛也别老是这么沉重。开个玩笑而已,嗯?”

    李春秋也跟着笑了笑。

    魏一平空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点儿,明天的现在,咱们就能安安心心吃饺子过年了。再多一天,你就随时可以回南京授勋,我在这里提前祝贺你。”

    “立功的关键时刻,那些人还肯让我们参与吗?”听魏一平提起这件事,李春秋故意问。

    魏一平嘴角一挑:“我相信,上面把我们留到今天,不仅仅是让我们给哈尔滨贴几副春联吧?”

    李春秋附和了一声,表情不置可否。

    魏一平将车开到了楼下,二人道别后,李春秋目送着他开车离开。

    待到轿车完全驶离视线,李春秋立马转身狂奔上楼。

    他用力将门推开,卷着风雪冲进房间,接上电话线,抓起电话便立即拨了个号码出去。

    电话接通后,他立刻说道:“老陈,是我。李唐的作业本忘带了,他今天晚上坐火车回依兰,过了年才回来,怕是赶不上交作业,学习能关照一下吗?”他的声音第一次如此焦急,像是方寸大乱。

    听见电话那头陈立业说了几句之后,李春秋才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对,一个小时前的车,如果中间不停的话,天亮就到了。”

    轨道上的火车疾驰着,夜色已深,车厢里的旅客们全都昏昏欲睡。

    此时,李唐早已躺在姚兰的怀里睡着了,姚兰则一直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在情况复杂的车上睡去。

    坐在她对面的一位似乎一直在看报纸的乘客,将报纸稍稍下移。他的左手戴着一只手套,动作看上去有些不太灵活,像是受了伤。

    这个乘客不是别人,正是特务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