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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的雅间里,桌上的菜肴已然十分丰盛。一个伙计推门进来,赔着小心地说道:“先生,您的红烧鱼。”
陈立业坐在上首,盯着鱼看了半晌,却始终不动筷子。李春秋和丁战国在两侧陪着,俩人看看陈立业,彼此对视一眼,都没言语。
陈立业用筷子指着鱼,问道:“这条确定是今天打上来的?”
伙计赶紧说:“老板刚才把打鱼的也叫来了,亲自问的,这条是下午才从松花江上凿冰捞上来的。”
陈立业扭头看看丁战国和李春秋二人,示意他们再鉴定一番。丁战国赶紧凑过去,看了看鱼,说:“当年打游击的时候,冬天我们就自己凿冰捕鱼。别看冰面上冻着,底下都是活水。新捕上来的鱼,鳃都是发白的。这条肯定新鲜。”
陈立业用筷子挑下一大块鱼肉,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眼睛翻到镜框上面,对着伙计问道:“是吗?”
伙计连连点头,说丁战国懂行。李春秋也附和道:“咱都换第三条了,老板再黑,也不敢糊弄咱们。”
陈立业把鱼肉放进嘴里,嚼得有滋有味,嘴里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丁战国、李春秋,再加上饭馆儿的伙计,三个人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只见陈立业咕噜一下把鱼肉咽了下去,慢慢发话道:“不赖,鲜,吃。”
一直屏息静气的三个人,都松了口气。丁战国赶紧端起酒杯敬酒,拍着胸脯讲起当年打游击时的老桥段。不一会儿,瓶中的酒就下去了一多半。
陈立业已至微醺。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胡乱擦了一把嘴,说道:“这个小学的教育最重要。读书就像盖房子,基础牢不牢,全看小学打地基。孩子,都是聪明孩子,关键是你们大人,是不是,得上心呀。”
李春秋频频点头,连声附和。丁战国在另一边,已经斟好了酒。陈立业端起酒杯,正要说话,突然愣住了。
“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自己的嘴了,太太还没吃饭呢。不坐了,不坐了,我先回去整饭去。”
丁战国马上会意:“打包,再打包一份儿。省得您回去麻烦。伙计——”
伙计应声进来,问道:“您再整点儿啥?”
陈立业假装客气了一下,说道:“那行吧。女人胃口小,简单点儿——锅包肉,再来份儿饺子就够了,猪肉大葱的,葱越大块越好啊。”
“赶紧着啊。”丁战国冲着伙计的背影喊了一嗓子,边给陈立业敬酒,边朝李春秋挤眼睛。李春秋忍住笑——为了孩子,他俩今晚真是拼了——见陈立业的酒杯又空了,他赶紧凑过去说:“来,陈老师,我再敬您一杯……”
爆炸案的伤员大都还没出院,天冷又净是感冒的,医院的病人像退不了潮的浪头,一波波地往上涌。姚兰又上了一个超长班,回到家时,已是深夜。见李春秋还在灯下看书,她有点儿诧异地问道:“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李春秋站起身说,“我给你热饭去。”
“不用了,在医院点补了一口,这会儿也不饿。”姚兰边说,边坐在沙发上慢慢脱丝袜,整个人看上去疲惫极了。
“最近外面这么乱,没事儿就早点儿回家吧。”李春秋顺势走过去,坐到了姚兰身边。
“我也想早回来啊,可根本脱不了身。总不能看着别人忙得四脚朝天,我自己一个人准点儿下班吧。”
李春秋有点儿心疼地搂住妻子,姚兰也很自然地靠在李春秋的肩头。忽然,一股酸臭味飘过来,姚兰皱了皱眉,问道:“你喝酒了?”
“嗯,跟老丁,还有李唐他们班主任。”
“哦,李唐的事儿怎么样?”姚兰一激灵坐起来。
“都解决了。明天就调座位,第一排的中间,还和丁美兮坐同桌。”
“这回还挺能的啊。”姚兰说着,朝李唐睡觉的房间望去。
“孩子早就睡了。”
李春秋在背后抱住姚兰,手刚触及毛衣,姚兰就拎着丝袜站起身来,疲惫地开口道:“太累了,我想先睡了。”刚想走,又觉得有点儿愧疚,她回身摸了摸李春秋的脸,轻声说道:“改天吧,啊。”
李春秋悬在半空的双手,讪讪地垂了下来。看着姚兰的背影,他喃喃自语道:“睡吧,都几点了,是够累的。”
深夜的长春,向庆寿激动得难以入眠。就在刚才,他接到了一个来自哈尔滨的绝密电话。
“当年赵秉义保管的名单有下落了?”向庆寿的话刚一问出,从电话另一端便传来了肯定的答复。
“太好了,老魏。在此危难之时,只有你堪当大任啊。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一定向毛局长为你请功。
向庆寿难掩心中的兴奋,继续说道:“你知道吗,这份名单的遗失,始终是戴主任生前的一块心病。这是一支不可估量的生力军啊。哈尔滨现在是什么样的局势,你比我更清楚。不怕告诉你,要是找不到这份名单,我都想跟共产党投降了。”
名单,魏一平,向庆寿还是最赞赏自己。魏一平蛰伏在校园里多年,虽然颇有才干,却一直没有得到上面的赏识。这次,自己力排众议地把魏一平送到了哈尔滨。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送来大礼。老马识途,总也得有伯乐把他牵出来吧。只要魏一平在哈尔滨稍微干出一些成绩,保密局东三省的头功就非他向庆寿莫属。手握东三省,怕是毛人凤也得敬他三分了。
向庆寿笑着点点头,给自己点了一根庆祝的香烟。
丁战国轻轻地转动房门钥匙,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刚刚摸黑脱了外衣,客厅的灯突然亮了——是美兮。
“怎么还没睡呢,闺女?”丁战国赶紧走过去,抱起美兮。
“爸爸,我害怕。”
“怕什么?”
“怕鬼。李唐说这世上有鬼,半夜就会出来。”美兮说着,眼圈有点儿泛红。
丁战国抱着女儿坐在沙发上,哄着闺女道:“李唐这个坏小子,别听他瞎说。美兮,爸爸告诉你,这个世界没有鬼。就算是有,也不敢来咱家。”
“为什么?”
丁战国把女儿放在沙发上,让她等会儿,然后起身从腰上摘下钥匙走向一个带锁的柜子。他先把锁打开,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头盒子,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把小巧的手枪,旁边还有一盒子弹。丁战国拿起手枪,对女儿说:“你看,枪,这是爸爸以前用过的。”
丁战国装上空弹夹、拉动枪栓,走到美兮身边:“来,我教你。看着,弹夹从这里装上,拉动枪栓,子弹上膛。要是家里进了鬼,你就开枪打它。”
丁美兮接过手枪,好像得到了一件新鲜的玩具,拿在手里摆弄着,神情也渐渐地放松下来。
“等有空的时候,爸爸带你去打靶。你学会以后啊,就把这把枪放在枕头底下,好不好?先去睡吧,爸爸一会儿就来。”丁战国说着,把枪拿了回来。美兮乖巧地点点头,转身回了卧室。
丁战国拿着手枪,走到木盒跟前。这把枪确实是他曾经用过的,那时美兮的妈妈还在人世,联想到今天在车上跟李春秋说的话,丁战国的心里一阵酸楚。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整理手枪,不经意中,左手背触到了木盒子的尖角上。
咝,丁战国疼得吸了口气。他看了看受伤的手,禁不住回想起白天在路上发生的一幕幕。钥匙,手锤,好像每次他要接近后备厢的时候,李春秋总是在想方设法地阻止他。
丁战国的眼神凝重起来。他想了想,拿起电话:“帮我接一下警备司令部,找杨排长。我叫丁战国。”
电话里,杨排长一五一十地讲述了白天拦截李春秋的经过。丁战国仔细地听完,问道:“也就是说,他很配合你们检查车厢,到后备厢的时候,他发火了?我明白了。不不,没那么严重,我就是随便问问。不过杨排长,今天的这次通话,还得麻烦你保密。侦查科和治安科不一样,有些规矩,也得改改了。谢谢。”
挂了杨排长的电话,丁战国又拨出一串号码:“是木兰县公安局吗?我是市公安局的丁战国,想找一下方局长——他不在啊?好,谢谢。”
放下电话,丁战国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莽撞——已经十点多了,没有紧急的情况,谁还会在办公室呢?很快,他又想到有一个人,现在一定还在。他快步走到衣架边,穿上大衣,开门走了出去。
“啪”的一声,值班室的灯亮了。
“谁呀?”郝师傅在屋里问道。
丁战国站在门外,回道:“郝师傅,是我,丁战国。我有串钥匙找不着,可能白天落在了老李开的那辆车上。明天有急事,麻烦你起来跟我看一趟呗。”
手电筒里射出的光圈照在福特车的尾部。丁战国打开后备厢,一只手伸进去把里面的边边角角都摸了个遍,结果一无所获。光亮中,他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掌,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车收拾得够干净的呀,这钥匙到底在哪儿呢?”
郝师傅没吭声,“咔”一下,关掉了手电筒。
穿过夜色中的公安局大院,丁战国不经意中抬头发现,办公楼的一扇窗子里还亮着灯。他想了想,向大楼走去。
高阳正在办公室伏案工作,根本没意识到现在已是深夜。一阵敲门声响起,他很自然地答道:“请进。”
“高局长,这么晚了,您还在忙啊。”丁战国推门走了进来。
“啊,几点了?”高阳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道:“怎么这么晚了,你也不回家啊?快坐。”
丁战国笑着“嗯”了一声,便坐到了高阳对面的椅子上,答道:“我刚从家里出来,睡不着。”
“有心事?”
“还是白天医院里的那件事。”
“这也不能怪你,这两天你一直在连续作战,太疲劳了。”
“高局长,我有一个想法。我现在基本可以断定:尹秋萍在出事前的那天晚上,和同伙的接头地点就在鼎丰酒楼,而且她们已经见过面了。我怀疑,这个人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有证据吗?”高阳盯着丁战国的眼睛,问道。
丁战国摇了摇头,答道:“没有。只是一种直觉。”
“直觉。”高阳想了想,说道,“有时候,直觉是一种很宝贵的能力。你接着说。”
“以我们现有的条件,完全可以做一个圈套。”
那一夜,高阳办公室的灯一直亮到很晚。办公桌上,一张高阳和同事们的合影里,李春秋正对着镜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