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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元二十年三月,皇太子司马德宗出就东宫。
东宫,位于皇城东南位,有三门,正南承华门,正西奉化门,正东安阳门。这几日杨安玄在三门之间来回奔走,为即将到来的太子娶亲做准备。
内外重新洗刷了一遍,更换陈设、修缮门窗、清扫庭廊,门柱刷漆,重描彩绘,换去破损的石砖;换上新纱幔、挂上红灯笼等等。
杨安玄兴趣盎然地四处奔走,趁机仔细观察着晋时的建筑风格。
历史上的晋代建筑在战火中损毁一空,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后世人考古只能从文献、日韩的古建筑中来推测当时的建筑。
站在广场看着雄踞在高台之上的崇正殿,漆瓦(胡桃油涂瓦)、金铛、银楹、金柱,在阳光下闪着光亮。
东宫仿照太极殿,正殿崇正殿,设东西两厢,分别为太子议政和娱乐之所。
杨安玄满是感慨,如此雄奇精美的建筑将消逝在时空,饱含先人智慧的建筑被战火焚毁,让穿越之人分感痛惜。
东宫主事的是太子少傅王雅。太子六傅,减至两人,太子太傅司马道子和太子少傅王雅。
王雅是东海郯人,先祖是曹魏时的司徒王朗,当然不是真的被诸葛亮骂死。
东宫官员主要分为家政官、政务官和武官三种。家政官为太子家令、太子率列令和太子仆;政务官为太子中庶人、中舍人、太子洗马和太子门大夫;武官有太子左右中前后五卫率。
这些官员多半是兼差,中书侍郎徐邈就尚兼着太子左卫率的差使,东宫侍读属于政务官。
司马德宗入东宫不久,官员配备不齐,所以新任的四名东宫侍读也被差来做事,帮着指挥太监宫女清扫修缮。
王雅在东宫主事,安排庆典事宜,几位东宫侍读的能力看在眼中。十件事分派下去杨安玄能完成五件,羊欣和褚秀之能做成十之一二,而谢混主要是负责风神如玉、无为而治。
还有两日便是太子大婚的吉日,布置差不多准备妥当了。看看日头西斜,王雅拿起放在席边的麈尾走出东厢,夕阳辉照下一片金碧辉煌。
承华门,红灯笼已经高悬在门洞。王雅微微皱起眉,看见杨安玄高挽着袖子,提着水桶冲刷着地面,宫人跪在地上洗刷,看样子有说有笑。
王雅一皱眉,身为东宫侍读怎能亲手操持贱业,有失体统。
不过,杨安玄做事勤快,勇于任事,王雅对他有几分喜爱,以后见到找机会点拨他几句。
…………
七月初六,冲鼠(戊子)煞北,黄道吉日,宜嫁娶、祭祀、祈福、纳财。
太子司马德宗迎娶太子妃王神爱及太子侧妃羊芷兰、阴慧珍。羊芷兰,泰山南城人,与东宫侍读羊欣是族兄妹。
钟鼓丝竹声从太极殿方向顺风传来,庆典在那举行,杨安玄是没有资格参加庆典的。他穿着簇新的官袍与一众东宫官员站在承华门外,迎候着成亲的车驾到来。
巳末,甲士持旗先行,鼓吹随后,左右两行仪仗队,执戟楯于外侧,执刀楯于内侧;连绵不断的车驾、骑兵护卫、执戟吏员,排成长队,从太极殿逶迤到东宫……
杨安玄随同众人拱手恭立,满目充斥着喜庆的红色,耳边是喜庆的丝竹声,那个灵秀的女娃儿成亲了。
阴慧珍风光地嫁给了傻子太子,眼前情形盛大繁华,人人脸上露出笑容。杨安玄心中泛起淡淡的伤感,从此再也听不到那清越的笛声了。
油軿车装饰着华美的彩绸,在丝竹声中缓缓地驶进承华门,阴慧珍木然地坐在车内,心痛至极处便没有了感觉。
魂魄早已不在,剩下的躯壳机械地按照宫人所教的规矩,木然地行礼、跪拜,乘车。
车身一震,阴慧珍如同梦中醒来,透过纱幔隐约看到道旁侍立的人影,杨公子应该站在那里吧,心中猛地一绞,泪无声地滴落。
…………
十日后,新婚的太子升坐崇正殿,东宫的官员依次参拜。
高座之上的太子司马德宗目光呆滞,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呆若木鸡。琅琊王司马德文侍立在太子身旁,出声替太子应对着。
这个才十一岁的小皇子,口齿清晰,应对得当,杨安玄心中暗自叹息,若是让司马德文继承皇位,这东晋的天下说不定能延长几年。
东宫侍读的职责是陪太子读书,也有为太子解释儒家经典、治国之道的辅佐之用。
太子司马德宗冷暖不知,连话都不会说,替他讲儒家经典是典型的对牛弹琴,琅琊王司马德文陪伴在太子身边,这侍读实际上变成了陪琅琊王读书。
前来替太子讲授的都是大儒,车胤、徐邈、庾弘之等人隔天分别前来。
司马德宗且不说他,司马德文只是十一岁的小孩,性情好动,喜欢玩耍。
得知两学较技杨安玄箭术出众,司马德文道:“听闻杨侍读箭术出众,可射上几箭让孤一观。”
东宫有演武场,八十步外杨安玄连射三箭皆中红的,司马德文拍掌叫好,让杨安玄教他箭术。
皇子有特制的五斗弓,二十步外的箭靶。杨安玄按照胡蕃所说的《射经》指点了司马德文的站姿、用力等。
手把手的教导下,司马德文十箭之中有三五箭能射中箭靶了。
“王爷天资聪颖,兼之天赋异禀,多练些时日便会成为神射手了。”杨安玄随口恭维道。
司马德文信以为真,兴致勃勃地射出一箭,中靶,而且离靶心不远。
司马德文十分开心,笑盈盈地问杨安玄道:“孤要练多久才能超过杨侍读。”
杨安玄笑容微微一僵,随口的奉承话居然被司马德文当了真,只得回应道:“微臣这箭术六岁起开始练习,至今已有十二年,以王爷的资质,苦练上七八年就能超过臣了。”
“要七八年,这么久啊。”司马德文有些意兴阑珊,随手将手中箭射出,这只箭不知飞到了何处。
其余三人在旁边看着杨安玄指导琅琊王射箭,见杨安玄得王爷赏识自然不爽。
褚秀之一脸正色地对司马德文道:“王爷,射术只是君子六艺之一,礼、乐、御、书、数应该并重,儒家经学更是修身立命之本,王爷却不可因小失大。”
司马德文道:“褚侍读教训得是。”
侍立在旁侧的谢混和羊欣对视一眼,嘴角露出微笑。
四名东宫侍读以杨安玄的年纪最小,羊欣最长,谢混次之,褚秀之第三。这三人皆是弱冠年纪,相互间早就熟悉,有意无意间排斥、冷落着比他们年小的杨安玄。
杨安玄不以为意,他要的并不是东宫侍读亲近太子、琅琊王的机会,而是这六品官身,将来出京后可大有作为。
琅琊王府,司马德文回到府中,兴冲冲地让人取了他的弓箭冲向花园。
王府花园的面积很大,圈养着飞禽走兽,司马德文举弓就射。兔突鹿走、鹤飞鹅窜,一片狼藉。
接连射了六箭,除了池中几根飘落的鹅毛一无所获,司马德文气哼哼地扔了手中弓,怒道:“这张破弓比起太子哥哥的弓差远了。”
身边侍从谄笑道:“王爷何不射点大点的东西。”
司马德文想了想,笑道:“不错,去把孤的几匹马赶到校场上去,孤要射马。”
王府有十余匹好马,都是司马曜赏赐给他的。仆从将十几匹放在王府后园的校场,司马德文弯弓射去。
校场只有亩许,十几匹马难以躲闪,不一会便有数箭射中马身。马儿痛得扬蹄嘶鸣,司马德文“格格”直笑,总算过了把神射手的瘾。
第二天,东宫。太子少傅王雅询问太子的功课,自然是司马德文代答。
听司马德文条理清晰、言之有物,王雅嘉许道:“王爷聪慧,学有所进,不错不错。”
司马德文高兴地道:“王少傅,本王昨日还向杨侍读学习箭术,杨侍读夸本王天赋异禀呢。”
王雅捋须道:“君子六艺,射术最先。王爷能习练箭术,将来辅佐太子,守护祖宗家业,甚好。”
司马德文拔着胸脯,骄傲地道:“昨日回到王府,本王让人把马放在校场之上,孤持弓射马,射中三匹。”
“什么?”王雅惊道:“王爷你持弓射马?”
司马德文以为王雅惊讶他的箭术,得意地道:“不错,都中了马腹。”
“胡闹”,王雅喝斥道:“马是国姓,王爷自己射马,大不祥啊。”
司马德文脸色一变,醒悟过来,后悔不迭地拜倒在地,道:“孤王知错了,请少傅责罚。”
王雅叹道:“王爷年纪尚幼,固然有错,错不在你。你府中那些侍从见王爷射马不加阻止,该当重责。”
羊欣不阴不阳地道:“王少傅,杨侍读诱引王爷射箭,亦有过错。”
王雅看了一眼羊欣,道:“习练射术并无过错,不能因噎废食。”
羊欣闹了个脸红,揖礼道:“少傅教训得是,羊某失言了。”
转过身对着杨安玄一礼,道:“愚失言,杨侍读莫怪。”
杨安玄从容还礼,没有做声。
侍读有四名,自然免不了要分个高低上下。
谢混被天子看中,将来要成为驸马,四人之中以他最为清贵。
至于其他三人,杨安玄昨日得了琅琊王赏识,所以羊欣找到机会就想踩杨安玄一脚。
王雅见杨安玄没有辩驳,微微点头,道:“汝等四人皆有才名,身为侍读,希望将来能尽心辅佐太子,建立功业。”
四人齐齐躬身揖礼,道:“谨遵王少傅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