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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的人还没走。”叶臻单手提着刀从窗户翻进来,一面说道,“你那障眼法能维持多久?别一会儿穿帮了。要我说,你又何必把那傀儡人隐去,留个冒牌货在那,岂不更能洗清你近日的冤屈。”
“让此事发酵,后果并不可控,或许就是对手的目的,我又如何能遂他们所愿。”玄天承说着,慢慢收了功,脖子上的红纹终于渐渐消退。
“我瞧着现在就没几件事是可控的。”叶臻在床边坐下,看了看他的伤口,啧了一声,“你修为比我强,还吃了我那么多灵药,怎的伤口愈合这么慢?是因为暗香疏影么?”
“也许吧。不碍事的。”玄天承说。这会儿她就这么大大咧咧盯着他看,他感到很不自在,扯过一边的衣服裹在身上。
叶臻后知后觉有点脸热,掩饰性地去拿他原本的衣服,“这洗洗也穿不了了,回头给你做几身新的——什么东西发热还会动……”
“哎!”玄天承一把抢过衣服,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于是愣在那里。
叶臻的灵识已经感应到衣服袖袋里有什么东西在撞击封印,发出“砰砰”的响声。她观玄天承神色,挑眉道:“你就是为了这个去的日照峰?”见玄天承不说话似是默认,笑道:“又是不能告诉我的事?那我不问了。”
“不是。只是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玄天承道。他沉默片刻,将刚才在日照峰里发生的事和他的猜测都说给了叶臻听,接着道,“我也没想明白,那黑气究竟是何来路。”
“难怪你身上的伤口如此奇怪。”叶臻若有所思,“我听影卫说,陛下昨晚在百草堂设下无相结界,便是为了防这个黑气。无相结界可是防御系的最强灵术了,这黑气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想要逼你暴露白家身份?”她接着嘶了一声,“你说那个什么格落是沧渊来的?我听着,他就是那个阿玖的师父。”
“没错。他既持有天玑剑,应当就是当年的金系守护者格落,百年前因为沧渊变故下落不明,没想到是来了九州。如此看来,那黑气与沧渊或许也脱不了干系。”玄天承想起来裹在黑气中的那半张脸,思索片刻,还是没有和叶臻提起这一茬,“他竟是南疆九公主的师父?”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你说,陈崇绪跟这个黑气是不是也有关系?你之前怀疑,陈崇绪一夕之间变得特别厉害,还能收服白灵这样的人操纵尸骨,可能是被人用牵魂术控制,这个牵魂术是白家的独门术法……”叶臻分析道,“这样的话,黑气跟白家又是什么关系?我听无极阁那边的消息,说黑气跟那个被封印在苍梧山的白家人有关。”
“我刚才已传书西南派人去查探墨家。这机关术的实体是由墨家制造,他们可能部分知情。”玄天承道,“至于黑气与白家是否有关,幻境中那人究竟是谁……我得去一趟苍梧山。”
“至少养好伤再去。”叶臻说,“别又弄得这么狼狈。”
“嗯,我知道。”玄天承点头道,“如你所言,既然陛下和你师父已经把人封印在了苍梧山,一时半刻应当出不了岔子。对了,那傀儡人究竟是何物?你又是从何得知?”
“吴家糖水铺的当家二少爷,是安宁侯世子陈震。”叶臻也没有保留,直接把飞镖上挂的那张纸条给玄天承看,“我去见了他,他告诉我,陈崇绪早在十多年前便开始改造他的身体制作傀儡,事到如今,已经能做出这种以假乱真的东西。”她大概地把陈震的话复述一遍,皱眉道,“我本也不相信,还让青松拿着手镯去他说的那个地方查看,没想到这就遇上了一个,假扮的还是你。若你我不是刚好先崔皓他们一步到了山庄,这事儿就没那么简单了。”她顿了顿,又问,“关于你的流言,你真不打算处理一下?”
玄天承试图理解着她的话。虽然她说的东西非常抽象,但有了那来路不明的黑气还有会动的尸骨做铺垫,用人体实验制作傀儡好像也没有那么匪夷所思了。他上上下下翻转查看着那张纸条,一面回应叶臻道:“明后日我便会让人放出风声,言明栖梧阁幕后老板即是镇北侯。商会那边我打好了招呼,只等着把诬陷我们三家的人调查清楚便发公告。至于当日码头的事,有公文作保,不必担心。”他抬起头看着她说,“只是要让你受委屈了,如今城里谁不知道镇北侯赖在百草堂,与堂主关系密切。是我坏了你的名声。”
叶臻听他这么说,便安心下来,又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我跟你现在就是荣辱一体了。”又道:“那上京那边呢?我听说方世文跪晕了过去,很是有一部分人相信他的说辞。还有渝川,王福山那个案子有头绪了吗?”
“没你想的那么糟糕。”玄天承拍了拍她的手背,“镇北侯身上向来便是毁誉参半。有参我的,自然便有为我说话的。”他含了几分笑意,“况且,我只要抓紧了你,陛下便得护着我。”
“好啊你,真是宠得你有恃无恐。”叶臻佯装生气,不轻不重拍了他一下,接着有点烦躁地说道,“陈崇绪净会耍这些似是而非的心眼,偏偏人还就吃这一套,我都中招了,看谁都觉得有问题。”她嘿了一声,“临川公祭上所谓的‘天罚’、王福山被分尸、日照峰的自毁装置,他不就是要我们吃哑巴亏么?也不怪大家听风就是雨的。”
“人心固然是把锋利的刀,却难以掌控,并不是一把好刀,终会噬主。”玄天承伸手替她揉着太阳穴,温声说道,“而且,能不能向所有人交代过程和真相,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大多数人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他们的相信或不相信,也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重要。”
叶臻看着他淡然的表情,心底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许是颤栗,也许是难过。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所以,只要逃出了他设定的思维定式,就能破局。”叶臻喃喃道。
玄天承浅笑摇头:“想着破局,便是又掉进去了。等你弄清楚谁对谁做了什么,怎么做的,再说服那一大群人,就好比费了好大劲解开层层蛛网,最后发现人早跑了,搁另外一个地方织网等着你撞上去呢。”他揉了揉叶臻的脑袋,“你不如想想,怎么挖个坑让他跳,好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咦?你们都是这么玩的吗?”叶臻到底还是年纪小,听了这话简直大开眼界。她撅起嘴,“你这样显得我很呆诶。可是这样不就变成你俩互相挖坑了嘛,压根解决不了核心问题。”
“嗯,你说的对。”玄天承道,“其实我们现在很被动,主要是因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见叶臻一脸“是我不是我们”的表情,叹了口气,“我不骗你,我没比你多知道多少。我所知与沧渊有关的事,一半是听长辈们讲的,一半是书上看的。其实他们已经离开沧渊百年,所知不过是些旧事,至于书上有的,你在藏经阁想必也能看到。这什么黑气,傀儡人,我真的也是刚知道。”
“真哒?”叶臻眨巴着眼睛看他,他有点心虚地别开了眼神,接着又理直气壮地回视她。她噘嘴哼了一声,本来是想瞪他的,忽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怎么越来越可爱了。”她这么嘟囔了一句,接着神色便黯淡下去,“我觉得我好像是疯了。明叔死了,我好像也没有特别难过——我分不清,我到底是真的不难过,还是因为我的怀疑盖过了难过,我简直要疯了。”
“你现在绷得太紧了。”玄天承低头看着她,眸中含着心疼,“从别院开始,连着四五天,你就没松过劲,期间出生入死,情绪大起大落。”他拉过她的手臂,把她下意识紧紧抓着刀柄的手指掰开,轻轻地按揉着她的指骨和腕骨,“你说我不顾惜自己,你又何尝不是。你这会儿是兴奋劲吊着,脑子接受的信息全都简化处理了,回头泄了闸,非给你脑袋烧了不可。”
“那你呢?你每天都这样。”叶臻闷闷地说,“昨天夜里我听见你唉声叹气了,你说你不想干了。”
“还有这等事?”玄天承惊奇地看着她,接着呼了一口气,“那还好是被你听到了,不然我丢脸丢大发了。”
“我说你们怎么能处变不惊,原来是都整麻了。”叶臻伸出手指戳着他的脸颊,郁闷地说。她脑袋里转着叶明屋中的画面,慢慢地拧起了眉头,本想说什么,便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连忙坐正了身子,把寒光刀推到一边。
玄天承看那衣服实在有点不雅观,索性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刚刚坐直,门便被敲响了。
朝氏的声音传了进来:“寒寒啊,饭好了,你们下来吃,还是给你们端上来?”
叶臻应道:“端上来吃。姑姑,我和你去拿。”她回头看了眼玄天承,后者点了点头。
叶臻开门出去,果然不出所料,朝氏是有话要问她。
才下了楼梯,朝氏便压低声音道:“我说怎么瞧着侄女婿眼熟,老天,那可不是镇北侯么?那日在桃源小院,他听说你进了日照峰,急得什么似的。”她顿了顿,说,“好丫头,我信你的眼光,可人家到底是个侯爷,你的性子哪里能嫁去侯府的。再说了,你同他差了十来岁吧?他前头就没个妻子孩子的?别是欺负你年纪小,无媒无聘就搅合在一起了。”
“姑姑,您不必担心,我有数的。”叶臻宽慰道,实际上却有点心虚,他俩还真是无媒苟合……啊呸,哪里苟合了?但总归他娶她是尚公主,要是敢糊弄她,可不得两条腿都打折了。这般想着她便颇为舒心得意,随着朝氏来到厨房,只见灶台上满满当当都是菜,不由食指大动。
朝氏盛了满满两碗大米饭,又将鱼、肉、鸡汤都分了一大半出来,又打了两碗蔬菜羹。她似乎一直压着心事,这时才叹了一声,开口道:“寒寒,我知道你的事我不该多问……可是,那山里究竟有什么?我听说你们都在里面受了重伤……那天那位姑娘,她,还有很多侍卫都死了,我刚刚出去打听了,官府的人至今还在附近找着什么东西。哦,还有……”她神色有些不安,“成成他是怎么会受伤的?那位泉州来的先生他……你知道吗?”
叶臻还来不及说话,就见篱笆外匆匆走来一个大婶,冲着厨房的窗户道:“李嫂子,总兵让我来通知一声,庄中疑有逆贼流窜,夜里千万关紧门窗,看好孩子。”她看见叶臻,笑眯眯道:“哟,君姑娘在呢!那天可多亏有您呐!您好生将养着,我得先去下一家了。”
朝氏心不在焉的,叶臻替着应了一声,回身对朝氏道:“姑姑,山里有什么,现在也不好说。您只需要知道,我们所有人做的努力都是为了毁掉那个东西,防止它危害整个江州。那位泉州来的先生……是我疏忽了,引来了他的仇家,连累了成成。”她躬身拜道:“委屈姑姑,莫要再提起此事。倘若有人问起,您一概说不清楚便好。我会加派山庄守卫,加强巡逻。”
“哎,不必行此大礼。”朝氏扶住她手臂,说道,“我也是替朝廷办过事的人,规矩我都知道。只是这次大家实在被吓到了,难免人心浮动。我还听说,好些人说你们……说的可难听。我就想着若是能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大家也能帮你们说说话。”
叶臻心下感动,说道:“姑姑有这份心意,君寒愧不敢当。您也无需做什么,领着大家一切照旧便可。”她顿了顿,又说,“这次,大家齐心协力,救助被困山中的学生,又辅助公主和山庄驻兵,劳苦功高。公主说,论功行赏时少不了大家的。”
朝氏终于露出些喜色,连连道:“那便好,那便好。”她拍着叶臻的手说:“寒寒,你也别嫌我……家里毕竟还有孩子。”
“您的心意,我都明白的。”叶臻点头说。她其实早就觉得朝氏猜到了她的身份。这无疑是个聪明人,但是,叶臻只愿意将她当成亲人。她端起托盘,笑道:“多谢姑姑,等会儿我们吃完了自己收拾,天不早了,你们早些休息。”
她端着托盘走过堂屋,桌上正点了一盏油灯,朝氏丈夫李全正在教平安看账本,小花坐在一边看小人书。也许是经历了变故,两个孩子出奇地安静,整个屋子里只有李全不太标准的官话。李全抬头见是叶臻,憨厚一笑:“寒寒。”两个孩子也跟着抬起头来叫姐姐,都蔫头耷脑的。
叶臻一一打过招呼,说:“多点几盏灯吧,仔细看坏眼睛。”
朝氏跟着端饭进来,一面在围裳上擦着手,嗔道:“这会儿倒是用功了,白日里亮堂的时候也不见拿起书的。”一面招呼丈夫孩子吃饭。
楼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叶臻上了楼,见玄天承闭目打坐,不由笑道:“怎么,趁热打铁啊?”见他额头有涔涔细汗,到底是有些担心,把托盘放在桌上,凑过去问:“哎,暗香疏影真能开拓筋脉?什么原理?这样强行扩开筋脉,不会很疼吗?”
玄天承一时没有说话,片刻收功,睁开眼睛,黯然说道:“的确能开拓筋脉。早该这样的……白白浪费这么多修炼机会。”
“你认真的吗?人的承受能力总是有限的。”叶臻紧张地看着他,这个人从来都是一副不怕痛的样子,她真的怕他为了修炼故意催发暗香疏影,“再说,修炼需要循序渐进,你这样很容易出事。”
“恐怕没有太多时间让我循序渐进了。”玄天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正色道,“但我向你保证,不会伤害到自己。”
“好吧。”叶臻听他这么说,也只好相信他,笑道,“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