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辕夙凌尘垂下头,从地上捡起风羽舒掉在地上的纸,默默地叠好收入袖中。
她回到瀚宇殿的卧室中,用手诀打开一个结界,出现一条白玉长廊,沿着长廊飞进去,来到一座地宫之前。推开地宫的玉门,见到一个宽阔的大厅,空旷的大厅中悬着一个巨大的水晶花灯,正面的供台上一层一层的摆满了灵位。她走到侧面的墙上结出手诀打开一道玉门,一间小型墓室出现在她的面前。如夜空中繁星一般多而亮的夜明珠照得整间墓室有如白昼。墓呈回字形,最外围摆着无数的陪葬品,金银玉器、灵石奇材样样都有。再里面便是一条丈余宽的护城河,血色的水在翻涌,不时可以看见几只狰狞的猛鬼恶兽翻出水面。在里面便是三十六具金棺围着一个高台,高台上罩着一层飘逸轻灵的轻纱,轻纱帐内摆着座玉床,玉床上放着具水晶棺。水晶棺内,一个绝美沉静的人儿躺在里面,恬静的睡颜如同一个熟睡的孩子一般。
辕夙凌尘直直飞入,落在棺材玉床边,望着棺材里似熟睡的孩子。六年了,整整六年她没有踏入这间墓室。再见到她的晨儿,再次清楚地看清她时,才发现印象里的她与小混蛋不同。在她的印象里,她该和小混蛋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性格品性不同。可现在一对比才发现她比小混蛋清秀得多,轻拢的眉宇之间仍是散发着淡淡的忧郁。晨儿从不曾开心地大笑或者是伤心地大哭过,她仿佛永远没有情绪,总是那么的淡定,一双睿智的双眸似能看透人世间的一切。一个人,活一辈子当真能够什么情绪都没有么?还是她已经活出人的境界成了没心没情的神?她知道晨儿并没有成神,她还有放不开的事情,她还有遗憾。难道真如静儿念的,实在是在她的面前能说的话太少?她把最真实的自己藏了起来?不,她的晨儿,她亲手养大,她最骄傲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戴着假面具对着她?她可曾真正的看清过她身边长大的孩子?她养着她们,护着她们疼着她们,却从来没有去想过她们内心里需要什么,想要什么。她爱她们,可是却从来不曾用心去体会过她们的心境,她总是把心藏起来保护得好好的,她怕疼怕受伤,她没有给她们心,所以她们也没有给她心,是么?所以她知道为什么虹月会与紫灵斗得你死我活,却不明白她们为何那样。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只知道晨儿抱着遗憾离去,却不知道她有什么遗憾。那静儿呢?她知道静儿爱她,她也眷恋静儿的爱、享受她的爱,可是她却从来不曾真正用心去认真对待过她。
她靠在水晶棺上,曲膝在玉床上坐下,抱着膝盖,她觉得冷,回想起这几十年来走过的路,经历过的生活,得到的与失去的,一切恍然如梦,而她仿佛在这七十多年的时间里做了一个很长很久的梦。她害怕付出,所以到现在,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她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坐在死寂的墓室中。只不过,七十多年过去了,她从在丈夫的墓里换成在曾孙女的墓里。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悲哀,一个可悲的悲哀。
“晨儿,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晨儿。”辕夙凌尘侧过头望着棺材中的辕夙秋晨声声唤道。“我是不是错了?你告诉我该怎么办?该怎么过以后的生活?”扬起一抹凄淡的笑容,“我忘了,你已经死了,魂魄去了地府,你不在这里,怎么能回答我的话呢?”她突然觉得很可笑,她是护国尊主,她可以护卫整个大风王朝的安泰,她却护不了身边的亲人,护不了她的孩子们。虹月、紫灵、晨儿,一个接一个的离她而去,现在连唯一的静儿也被自己伤了心负气而去。她望着辕夙秋晨问道,“晨儿,我是不是很悲哀,我是不是很可笑!我自以为自己很强大,可以不惧任何力量,可以去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我却护不了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我却总是一个接一个地把你们害了。虹月因为我与紫灵之间的恩怨而被紫灵杀死,而紫灵也因被我囚禁于黑牢中消磨掉身上的灵气最后气血虚弱而亡,你呢?在紫灵的腹中,得不到足够的灵气营养,先天性发育不足,致使你早亡。静儿呢?担心我会保静儿而舍你,被迫送她到异世去,废掉先天的修为,长成一个一身恶习的小痞子。晨儿,你告诉我,到底我哪里做错了?为什么悲剧会一场接一场的上演,为什么?”听不到辕夙秋晨的回答,她突然笑了,是了,她又忘了,晨儿不在这里,在这里的只是一具空的器官衰竭而死的躯壳。她要去找晨儿,去问问她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错了?她突然将双掌推出,掌心化出一个八卦形状,大喝一声,“黄泉路,开!”伴随着空间的扭曲,一道昏黄阴暗的黄泉路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足间一点便朝黄泉路上飞去,很快便来到鬼门前关。
“站住。”守卫鬼门关的鬼卫见到辕夙凌尘的闯入,立即挡了上去。
辕夙凌尘落下,说道,“我要见辕夙秋晨。”
“严禁生人擅入地府,辕夙尊主,请回吧。”
“我要见秋晨。”辕夙凌尘再次说道,她冷睨着这群鬼卫,她不想动手,若他们再不识相就别怪她不客气!
鬼卫无动于衷,鬼卫队长上前一步说道,“辕夙尊主,人间有人间的规矩,阴间有阴间的规矩,阳间人入了阴曹地府便再也不是阳间人,过了奈何桥便跟前尘旧事一刀两断,这您是知道的,您请回吧。莫再打搅地府安宁。”
辕夙凌尘立于桥头,说道,“我有事情要问她,不管她是人间的辕夙秋晨还是地府的司命,我都见定了。”
“辕夙尊主,这里是地府不是大风王朝,不是你说了算。请回吧。”鬼卫队长也毫不示弱,气势十足地说道。
辕夙凌尘也不再废话,她手掌一挥,格开挡在面前的长戈便朝里面冲去,有鬼卫冲上来,被她一掌打飞了出去。她有鬼卫中间快速穿行,如入无人之境!七十多年前,凭着一身血屠修罗的修为便直闯到地府的底层,七十年后凭着一身血屠修罗王的修为,她就算是要把地府掀翻毁了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地府还有谁挡得住她!
“住手。”一声熟悉的轻喝声传来,一位白衣翩然的少女脚踏红莲从地府另一端飞来落在桥头。只见她眉目如画,身形纤细轻,,一双明媚而睿智的眼眸中闪着明亮的光芒,如天上的繁星一般璀灿。那人儿落在桥头另一端,静静地立在那里,抬起那双明媚的大眼睛望着辕夙凌尘,恬静宜然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开,为死寂暗涩的地府带来一丝祥和的光明。
“晨儿!”辕夙凌尘轻声唤道,几年未见她仍是一成不变。
“曾祖母,来找我何事?七十多年前,你答应过地藏王不再私闯地府前来生事,你忘了么?”辕夙秋晨淡淡的语气中透着丝责问,一丝无耐。几年没变,都快百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任性呢!
“我没忘,我只是有话要问你。”辕夙凌尘立于桥中央望着辕夙秋晨,修长的身形在风中卓然挺傲,却又显得那般的单薄瘦弱。
“问吧。”辕夙秋晨轻叹一声,“不问出你心中的疑问,只怕把地府掀翻了你都不肯走。”
“我是不是做错了?”辕夙凌尘问道。她微微皱了皱眉头,怎么这孩子对她的态度好像有点反了,好似自己才是她的孩子一般?是她的错觉么?
辕夙秋晨一愣,想不到她居然会问这个问题。她亲爱的曾祖母大人居然会去考虑对错?居然会进行反思?天啊!她是不是听错了?愣过之后,她回过神来,迅速地整理好思绪,问道,“何出此言?你觉得你哪里错了?”
“你、紫灵、虹月,对你们我是不是做错了?为什么你们会一一离开我?是我害了你们,是么?”
辕夙秋晨想了想,随即明白,微微一笑,说道,“你动情了。”
“什么?”辕夙凌尘一愣。
辕夙秋晨说道,“从前的你从来不去想对错,你只会想要不要该不该这样做。你做任何事情,从来不会去深想别人为什么会如此,你会去了解别人的行为和意向,但你从来不去感受别人的心,你在害怕,当年曾祖父的事情对你打击太大,你怕有感觉,你怕痛。如今,那个人让你乱了分寸,让你以往的行为模式失了作用,对吧?对于不按照你意愿去做的人,直接杀了就好了,可是这个人杀不得,动不得,打不得,伤不得。可是她又偏偏事事牵着你,让你不得不对她做出反应,而且是想对她有不伤她的反应,对么?”她的嘴角挂着淡定的笑容。
辕夙凌尘点点头,“你还是什么都知道,但你还没有回答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没有错,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的你,只能是如此行事,你的心,你当时能做的抉择造成了这些事实。过去的事情,再去追究已经没有了意义。不过,我倒是很开心,至少你不再一味想着逃避,开始去考虑面对了。”
辕夙凌尘惨淡一笑,说道,“所有的悲剧还是我造成的,是么?”
“若真要找一个‘凶手’出来,还真难。因为造就出你性格的不是你,而是那些逼你的族人,虽然已经被你杀了,可是留在你骨子里的那些东西还在影响着你。因为他们逼出了这样一个你,导致你惹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但他们又成了你手下的亡魂,而他们逼出来的你又造就了外婆、娘亲、我和静儿,而我们又都对你造成伤害和困扰,曾祖母大人,你能告诉我是谁对谁错么?”
辕夙凌尘默然,这就像是一个圆,谁都受到过伤害,谁都伤害过人,真能算得清谁对谁错么?
辕夙秋晨又说道,“你还有一个疑问吧,就是我临死之前有什么心愿没有完成,为什么会有遗憾是么?现在我告诉你吧,第一个遗憾就是我和紫萦都不是那个能捂活你的人,我们的性格使我们无法突破你那厚重的心防,虽然我们都是关心与爱护你的人……咳,你别用那眼神看我,我对你可没辕夙秋静那小王八蛋般心思。我只是把你当作亲人,呃,我尊敬又可爱的曾祖母,我只是想看到你幸福,不想看你一个人孤伶伶的躲在幽冷的风中抱臂独立。”
“那你第二个遗憾是什么?”辕夙凌尘的脸上有些不自在。在辕夙秋晨的面前,她觉得自己有一些像个孩子。
“第二个遗憾就是我算不出辕夙家族以后的命运,我只算得出你与辕夙秋静乱伦,算出辕夙家族绝后,可辕夙家族绝了后却一直有血脉在延续流传,命运□□乱了却仍在转动,这一点我到死都没有参悟。”辕夙秋晨说到这里,又道,“还有一个小小的遗憾就是我不想死,不想在这阴暗的地府里过着永远不见太阳的日子。”抬头看了看暗灰色的天空,眉宇之间还是轻拢着淡淡的忧愁。
“当初你为什么不服下‘宇宙蛋’?”
“那东西吃下去太痛,还是留给那皮糙肉厚的怪物吃。反正我与她的气场相克,在娘胎中就斗得你死我活的,注定只能活一个下来,她的生命力顽强,我就顺应天命留给了她。”
“那你呢?”辕夙凌尘有些痛心,她就这样到了地府这永无天日的地方,就这样与她阴阳相隔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