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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酒店的a座18层,坐北向南。出了电梯左拐,“加信投资发展股份有限公司”的牌子醒目而又庄重。
九点整,张君毅推开双开玻璃门,穿过大办公区,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董事长好。”员工们起立向这位加拿大籍领导者致敬。
“大家好。”张君毅向员工们点头,微笑,平淡而又亲切。
这是一个套间,秘书小尹、小赵坐在外间,里间是张君毅的办公室。圆弧状的落地窗外,湖光水色尽收眼底。
“小尹,请邵经理来一下。”
小尹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小赵走进来说:“董事长,这几天有不少邮件,大部分来自加拿大,我给您打开电脑。”
“不用了。如果是急事,我外出时可以电话通知我,如果不是急事,可以直接转对口的部门。”
“是。您喝茶还是咖啡?”
“都不用,我一会儿出去。”
邵经理出现在门口。
“请进来,邵经理。”张君毅朝邵经理招招手。
“旧城改造项目的总规划图出来了吗?”张君毅问邵经理。
“还没有。与设计院联系了,他们说,还有几个数据有待最后敲定。”
“嗯。那我们的廉租房进展情况怎样?”
“现在就剩下小区内供排水的设计,关键是压力这一块,设计压力太大,成本就高,设计压力小了,今后难保正常供排水。”
“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只能你与他单线联系。关于我,一个字都不要提,明白吗?”
“我明白。”
“这个孩子毕业于名牌大学,给排水专业。廉租房供排水数据请他帮助计算一下。”
“好的。”
“这个孩子因为车祸伤残,心理承受能力还需要有一段时间的调整过程。我们帮助他,就是帮他走出阴影,真正面对人生。”张君毅觉得自己像在做报告,不免笑了笑:“所以,技术上的事情,暂时需要你亲自上门。目前主要就是让他熟悉我们的项目,关于图纸给排水方面都交由他审核,然后由你与设计院联系。”
“没问题,我会照办。”
“工资这一块,我会交代财务部。
张君毅说完,就在一张纸上写下了郑晓鹏的名字和联系电话交给了邵经理。
“我把图纸整理一下,马上与这个孩子联系。”
“这孩子上学早,今年大概也就二十二三岁,你还要帮助他挤出点时间,让他准备考研。”
“我明白。那我过去了。”
张君毅点点头。又叫了一声:“小尹,你请财务部经理过来。”
小赵还是为张君毅沏了一杯茶:“董事长,这是毛尖,我给您沏了一杯。”
“谢谢。放下吧。”见小赵转身走出他的办公室,又叫住小赵:“小赵,给你一个任务,从现在开始,你帮我在网上查询一下关于安装假肢的信息。所有的资料,都下载,包括图片。”
“好的。”
财务部经理进来后,张君毅又交谈了五分钟左右,然后看看表,就对财务部经理说:“就这么办。我还有事先走了。”
还没等起身,电话又响了。是刘大强。
“我在四海酒店大厅,你在哪里?”
“刘经理,你乘电梯上来吧,我在a座18楼恭候你大驾光临。”张君毅觉得自己挺油腔滑调的。
放下电话,张君毅又喊:“小赵,沏茶,毛尖。”
然后又给晓鹏一个电话,告诉他稍晚一点去接他。然后就走出办公室,穿过大办公区,到电梯口去接刘大强。
电梯门开了,刘大强裤腿还带着泥,一双鞋帮子被泥水糊得看不出原来的本色。
“哎呀,真的气派。我都不敢迈步了。”刘大强看着一簇新的楼道地毯,打趣道。
“别笑话我了,大哥”张君毅上前拉着刘大强,“请都请不到你,还说这种话。”
“你看我这一身泥水,怎么办?”刘大强还真的不敢迈步,站在原地望着张君毅。“你找两个塑料袋给我,我套在脚上。”
“哈哈哈——,”张君毅笑起来了,“真有毛病!”他拉着刘大强往自己的公司里拖,“快进来吧,毛病真不少。”
刘大强摸摸脑袋,“嘿嘿”笑着,一步一踮地、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地踮进了张君毅的办公室。大办公区的员工们看着这个高个子,宽肩膀、平头,黝黑的脸,胡子拉碴的人,都觉得奇怪。好几个女员工都捂着嘴,偷偷在笑。心里想:自己的董事长既潇洒又彬彬有礼,怎么对一个好像从前线回来的人这么热情——真没见过。
“快坐,坐下来吧刘大哥!”见刘大强还是站在自己办公室东张西望,张君毅就把刘大强按进了靠落地窗一侧的沙发上。
“知道你在这里办公,还真不知道这么高档,吓死我了。”
“这就吓死你了?胆子真小,看你样子也不像啊!”张君毅亲自将秘书小赵沏好的茶送到刘大强面前,“上好的毛尖,尝尝,压压你的小胆子。”
“我刚从医院出来。”刘大强喝了一口茶:“嗯,好茶!”
“郑大哥怎么样?”张君毅问。
“还行。医生说什么‘斑块’,如果脑动脉的斑块脱落,又会形成血栓,就麻烦了。”
“明天我去医院再交点住院费,让医生给大哥用些好药。”
刘大强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举在半空摇晃;“我已经交了。住院费足够了。”
“哪能让你交住院费呢,还是我交好了。”
“那为什么你交呢?我交不是一样吗?看把你生分的。”刘大强说。“对了,几件事告诉你。”
“说。”
“明天上午十点,检察院到看守所把乔哥接出来,十一点我会带律师到检察院。你看,家属是都通知还是不通知?”
“是出来一天还是半天?”张君毅问。
“如果是十点钟接出来,估计就是一整天。”刘大强说。
“能不能安排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办理委托辩护人,第二个阶段让家属和你们乔哥见上一面?”
“我看这样可以。我去找人,估计不会有太大的困难。”刘大强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听说,市政府有电话给检察院,了解乔哥的案子,好像检察院正在形成一个书面报告给市政府。”
“这么说来,是不是会有转机呢?”张君毅兴奋起来。
“希望如此,不过很难说。主要是上海方面可能给检察院施加了压力。”刘大强说完,又补充道:“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想,也不能太乐观。”
“晓鹭上学的问题解决了吗?”张君毅问道。
“解决了。明天小强会送孩子去的。”刘大强笑了起来:“张先生,放心吧,这个孩子还是我们几兄弟保下来的呢。不解决,小强就会挨揍的。”
“怎么是你们保下来的?”张君毅也笑着说。
“说来话长,下次告诉你。”
“说说吧,我也听你们乔哥的妈妈谈起这事,但总觉得奇怪,又不知就里,让我挺好奇的。”张君毅只要有关吕乔的事他都好奇。所以催刘大强告诉他。
刘大强也觉得好奇。这个从国外回来的人,怎么对乔哥这么感兴趣呢。这些天忙前忙后不说,就算吕乔委托他,该做的都做了,而且做得很尽心,已经对得起吕乔了。但是,刘大强还是觉得张君毅不仅仅只是帮忙,肯定还有其他原因。刘大强想,也许就是自己最不情愿的原因吧。不过他还是开口了:
“我看你,”刘大强回头看看张君毅办公室的那扇关着的门,压低嗓门:“我看你是不是爱上了我们乔哥?”说完就赶忙端起茶杯做了个掩饰,那嘴角掩饰不住强忍住的笑。
张君毅不想明说,但又不想不说:“是又怎样?快说。”
刘大强眼睛盯着张君毅,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要从自己身边抢走一尊偶像,心里掠过一丝空落,很快他又调整了心态:“不错,很坦诚。那我告诉你——”
“那年工地上采用的新型管材出了问题,吕乔负责这个项目。到工地就是为了解决管材问题。现在才知道这种新型管材就是沈非公司的。市政府担心在施工中出现问题,影响投资商的投资热情,所以交代吕乔一定要妥善处理,既要解决采用方面存在的问题,又要稳定投资商的投资热情。
吕乔到工地时,已是半夜,天又阴又冷,还走错了路,鞋子又陷进了泥土里,她就赤脚站在冰冷的泥水里泡着。
我当时是负责这个项目的,等我接到二强的电话赶到站在泥水里的吕乔身边,只见她嘴唇都发紫了。我开始想带她去洗脚屋泡泡脚,吕乔拒绝了,我就把她——,”说到这儿,刘大强想了想,就把背吕乔的那个细节掐掉了,又看了看张君毅,就接着说:“她非要我一定带她到出现问题的施工现场。在她的启发下,我们找到了真正的原因,排除险情后,天已经大亮。而吕乔却昏倒在我的车上。”
“你真应该强行把你乔哥弄去泡泡脚。”张君毅何等聪明,他没有追问刘大强“打嗝”的原因,他理解,而且是与这么一个诚实而又善良的人在一起。他甚至想,如果当时是自己在现场,就是抱也要把这个执拗的吕乔抱走。
“我真后悔呀。真该把她弄去泡泡热水脚,而不是拖她到工地。乔哥当时一脸苍白,嘴唇乌紫,双手冰凉,就那样倒在我车子上。”刘大强做了一个吕乔昏倒的姿势,接着摇摇头:“现在想起来都害怕。
等我们兄弟几个把她送到医院,才知道她怀有身孕,诊断是:先兆流产!医生说只能尽力,不能确保。”
张君毅心里一阵痉挛。他想不到一个有着芊芊细腰,修长身材,白净而又风情万种的吕乔会为了沈非半夜去工地奔波,甚至差点丢掉了孩子的性命。
“当时我们都吓死了。你说,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这个责谁负得起?”
“那么投资商呢?就是沈非公司不知道吗?”
“不敢说,本来吕乔来工地就是不想让沈非公司知道。招商引资嘛,只能锦上添花,还能壶底抽薪?反正就是帮这个沈非的公司,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其实也不是沈非公司的管材问题,是我们自来水公司的主供水管在我们施工时给挖断了,那水就像风一样涨了起来,把管材给顶的蹦蹦响。那场景,你不知道,也体会不到,一米八直径,二十四米长,一旦断开,什么后果?”
“那你们乔哥后来怎样?”
“折腾半个月,好不容易才保了胎。”
张君毅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就是吕乔这个宝贝女儿鹭鹭吧?”
“就是这个丫头,你说我们还敢不把这丫头拴在裤腰带上?顶在头上都嫌不够呢。”
“真悬。”张君毅的眼前又浮现出晓鹭那可爱的模样。
“你们乔哥还真能吃苦。”
“乔哥,”刘大强又笑了:“其实她比我还小三岁呢。但是就喜欢这么叫她,感觉亲切。”
“有时觉得她不像女的,你没看到她在工作时的样子,呵呵,雷厉风行,不让须眉哟!”
“我也有这种感觉。”张君毅陷入沉思。
“哎,别想了。再跟你继续说吧,反正你感兴趣。”刘大强又接着往下讲述:
“吕乔不是去工地走错路了嘛,工地上正在施工,挖土机,臂吊机就在她的头上穿梭,那车子也给工地上的泥土砸坏了,鞋子也没了,我们除了在医院忙前忙后,还给她撅着腚修车子,满街瞎窜买鞋子,我又吩咐我老婆给她炖鸡汤,在医院二十四小时照顾她。”刘大强笑起来像一个孩子,还有些腼腆:“反正就是一个劲的送温暖啦!”
“反正就成了好朋友啦。”张君毅为刘大强补充了一句。心里想着:难怪二强、小强到吕乔家就像到自己家那么顺畅。又想起自己那天去吕乔家,那份忐忑,那份紧张,不免有些好笑。
“我要走了,好多事要办呢。乔哥又不在,我也不想再进沈非那家公司的管材,我另外去想辙。”
“为什么?”张君毅问。
“你想啊,这个沈非把乔哥害成这个样子,我还能与沈非合作吗?门都没有!”刘大强说着就站了起来,又踮着脚往外走。
“我送你。”张君毅看着刘大强那踮着脚走路的样子说:“大哥呀,不是我说你,在我这儿,爱怎么走就怎么走,别踮着脚啦!我看着痛苦!”
“我不痛苦。”刘大强继续踮着脚,“你不是今天带晓鹏去郑大哥橘园吗?”
“是,这不你来了嘛,一起下楼,我去接晓鹏。”
一群人见到他们的董事长又陪着这位踮脚先生出来了,一个一个又站了起来,脸上都还笑眯眯的。刘大强见这么多人看着自己,挺高兴,就举起手向大家打招呼,并说:
“大家记住了,只要我还来,最好地毯上铺上报纸,我就不踮了,拜托!”
张君毅的员工们都笑弯了腰!
汽车停在晓鹏家楼下,保姆下来说,晓鹏正在接听电话,马上下来。保姆问:“张先生,姥姥请您上去坐会儿,说您太辛苦了。”
“阿姨,我就不上去了,转告一声,下次我再来看老太太。”
“那好。张先生稍等。”
张君毅心想,晓鹏接的电话肯定是邵经理打来的。
一会儿功夫,晓鹏就下楼了。张君毅连忙从车里下来,为晓鹏开了车门,将他的拐杖放在的后座。就说:“晓鹏,坐好了,系上安全带。”
见张君毅发动了车子,开出了院门,晓鹏就告诉张君毅:“张叔叔,您给我介绍的工作这么快啊,他们都给我布置具体任务了。”
“那好啊,现在的效率都体现在速度上。”张君毅问:“什么时候去上班?”
“说是在家里就可以完成。”
“那你可以有些机动时间抓紧考研。”
“我会的。谢谢张叔叔。”
“谢我干什么?要谢就谢你自己,谁让你这么优秀呢。”
张君毅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看了一眼晓鹏,见孩子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彩,张君毅这才安下了心。
天气不是太好,但是没有下雨就是好天气。
“晓鹭怎么没有闹着跟你出来?”张君毅边开车边问晓鹏。
“忙的很。小强打了电话来,说明天带她去上课,结果她还没做作业,被姥姥说了一通,现在边哭边做作业呢。”
“那小样,真可怜。”张君毅笑了。
张君毅载着晓鹏,穿城而出,行驶在城乡结合部车辆交汇最繁忙的一个路段。
“是往这里走吗,晓鹏?”张君毅问。
“没错,到了前面那个路口,往左拐。”
“好嘞。”张君毅按开了cd唱机,“梁祝钢琴协奏曲”那既优美又忧伤还凄婉的曲调蔓延在车内。
“张叔叔,你很喜欢这首曲子?”
“喜欢,经常听。有时我开车时,一直都放。你呢?”
“我喜欢比较现代的吧。摇滚的,爵士的,都喜欢。”
“有机会也可以听听这类的曲子,虽然年代久了,但韵味醇厚,是一种享受。”
“经典歌曲就是经久不衰。我妈妈听得曲子好像跟你听得曲子差不多,幻想中带有一些伤感的。”
“是吗?都是些什么曲子呢?”
“最常听的是恩雅的歌曲,像《在下落的雪中》,还有《牧羊人之月》、《飘落的灰烬》,很多,有的我说不出歌名。”
“我也喜欢,我总觉得恩雅的歌旋律非常美,如果说什么是天籁之音,我认为这就是天籁之音。”
郑晓鹏笑了:“看来,你和我妈妈有的一拼了。”
“是吗?你爸爸喜欢什么歌曲?张君毅突然冒出这句话,觉得很不妥,但也收不回来了。
“我爸爸就是喜欢《当兵的人》、《小白杨》,还有就是《草原之夜》这一类的。
“你爸爸是当兵出身,从自己所喜欢的歌可以看出爱好和向往。其实这些老歌曲我也经常听,很是一种享受。”张君毅似乎又勾起当年因为家庭成分原因没有被录取军事院校的往事,不免感到一种飘逝的悲哀。
“我爸爸在部队当过副营长,之后就转业了。”晓鹏说。
“你爸爸至今都还有军人的气质,那种悲怆和坚毅,我第一眼看到你爸爸,就有这种印象。”
“在我小时候,我爸爸不是这样的,他那时身体也好,腰板挺直,说话声音也很大,跟洪钟似地。”晓鹏说起郑东升,总是那么自豪。
张君毅心想:“这么好的一个郑东升,吕乔为什么就要放弃呢?难道沈非的特质超过了郑东升?我看未必。”只有一种解释,吕乔是奔着自己的初恋在寻找一种寄托。唉,初恋。张君毅心里黯然,自己的初恋,甚或单恋,不就是从吕乔开始的吗。张君毅问自己:现在的你是不是也在寻找那遥远而又近在眼前的初恋甚或是单恋?
“张叔叔,从前面拐弯,再直走,就可以看到橘园了。”
晓鹏的插话,打断了张君毅的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