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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这个已到中年,花白头发的郑东升以前是干什么的。反正现在的他有着一个庄园。那一大片柑橘园郁郁葱葱,果实缀满了枝头;散养的土鸡在果树林里欢快的跳跃、觅食。除了周边的农户与他熟悉并在他的柑橘园和养鸡场干活外,人们还知道他有一个儿子,每当寒暑假的时候,这孩子就住在庄园,还帮着父亲干些杂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发现他那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儿子,居然锯掉了一条左腿!什么原因,郑东升没有说,人们也不便打听,只有为这个孩子扼腕叹息。
自从儿子截肢后,郑东升整个人都变了形,有些偏瘫后遗症的躯体仿佛更难以协调;眼角的皱纹一条条的似乎用刀刻划的更深邃、更沧桑。只有从那侧面的轮廓里还能看出一丝岁月都无法抹去的韧劲。郑东升一个人独处时,人们往往会从他那黝黑的、坚毅的脸庞上读出痛、恨、忧、伤几个字。每当炊烟袅袅的暮鼓时分,人们看到这个男人独自在山涧溪水旁徘徊;每当晨钟惊醒鸟雀的那一刻,人们还是看到这个男人呆立在果树丛中。人们还知道一点,郑东升没有老婆,当然也没有人给他介绍老婆。因为大家发现了一个秘密,在他修缮得很不错的一幢楼房里,整个二楼装修豪华,卫生间嵌有“toto”商标的卫生洁具;客厅有索尼牌家庭影院。但一直空在那里,没有人住。为郑东升打扫卫生兼做饭的当地农妇说:好像老郑在等待着一个人。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常看到老郑一个人待在二楼的卧室内,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照片出神。不过,农妇说:反正老郑配不上照片上的那个女人。
一大早,郑东升接到儿子打来的电话后,表情越发凝重。没有吃早饭,他就发动了那辆只能塞进他自己的小昌河面包,急匆匆地往市区赶去。
这是郑东升以往进城时常与儿子见面的一个临江的咖啡厅。晓鹏看见父亲,吃力地从桌边站起来,“爸爸,在这里。”他边向郑东升招手,边用手撑着桌角,以免身体失去平衡。
“儿子,快坐下来,快!”郑东升努力协调着自己摇摆的身躯,三步两步跨到儿子身边,用手扶住晓鹏,慢慢让儿子坐下。
“爸爸,是一个姓张的叔叔打来的电话”,晓鹏还没等郑东升在他对面坐稳,就小声地对父亲说:“他说,妈妈已经被送进了看守所,是他亲自跟着检察院的车子后面看到的”。
“是不是你在电话里告诉我想跟你见面的那个人?”
“是。他说我妈有托付的急事,是关于姥姥和晓鹭的,希望尽快见到我。”
郑东升端起了服务生刚送来的兑过柠檬汁的凉水,一口气喝光了。这个让人感到苍老的男人,心里掠过一丝心酸。他有一万个理由恨吕乔!但是,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要不这样,你赶快请那位姓张的先生到这里来,我到另外一个座位上去,等姓张的先生走了,我们再商量对策。”
“爸,我看你没有必要回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这样,时时处处考虑妈妈的处境和立场,你怎么就不为自己着想?”
“那……,”郑东升有些手足无措,他没有想到儿子会这样说。“那好吧,就这样,你赶快打电话,邀那位张先生来这里。”
郑晓鹏自打记事起,父母亲之间似乎很少沟通,母亲总是带着他回姥姥家。在他的印象里,基本上没有一家三口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很明显,妈妈确实能干,长得也很漂亮。郑晓鹏为有这样一位妈妈而感到骄傲。相比之下,爸爸就差得多了,不但相貌平平,而且五大三粗,与妈妈相比真的是天壤之别。听姥姥说,妈妈和爸爸结婚,是姥姥和姥爷撮合的。当时,妈妈并不情愿,但从小娇生惯养的妈妈,习惯了一切事情都是由姥姥和姥爷来安排,比如,为了读大学,姥姥、姥爷坚决让妈妈放弃了参军到部队文工团的向往;按照姥姥、老爷的意向,妈妈又很顺利地考取了大学,读了姥姥、姥爷设想的专业;毕业后,又按照姥姥、姥爷的设想,在机关从事行政工作。然后,又按照姥姥、姥爷的设想,早早地就与同为老乡的爸爸结了婚,又早早地完成了生育孩子的任务。姥姥、姥爷的愿望很简单,那就是,“女儿就一个,早点结婚生孩子,趁我们还不是太老,替女儿把孩子带大,也就了了为人父母的心愿了”。但是姥姥、姥爷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女儿也有省悟和独立的时候。当两位老人知道女儿没有再按照他们的设想延续婚后的生活,而是与郑东升离了婚的时候,他们才如梦初醒,知道是他们的草率,葬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也因为这个原因,当女儿若干年后,抱着一个白白的、胖胖的小姑娘回来的时候,尽管十分惊诧,但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就连晓鹏也明白姥姥、姥爷的宽恕意味着什么。
张君毅一夜没有睡好。与吕乔机场偶遇,既惊喜,又目瞪口呆!与刘大强他们一起跟踪检察院的警车得知了吕乔被关押的地方后,又与刘大强兄弟喝了不少啤酒。从刘大强兄弟的口中知道了吕乔的一些近况以及他们合作的情景。但是,吕乔究竟犯了什么事,刘大强他们也不清楚。但是,有一点他和刘大强兄弟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吕乔一定有事情需要帮助。所以,他们决定,待与吕乔儿子联系后再作定夺。
第二天一大早,张君毅通知小尹取消所有的安排,根据吕乔字条上的电话号码,与郑晓鹏取得了联系。并告知了吕乔被关押在看守所的消息。一小时之后,接到郑晓鹏的来电,按照郑晓鹏告诉他的地址,自己开车来到了吕乔儿子所说的这座咖啡厅。
张君毅沿着旋梯上了二楼,一眼就认出了坐在靠窗位置上的郑晓鹏,因为那孩子的眼睛和眉毛像极了吕乔。尽管张君毅做足了见面的准备,但还是没有想到吕乔的儿子拄着双拐,晃晃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有礼貌地迎着张君毅走过来。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也一样起身,随着郑晓鹏朝着张君毅走过来。
“您是张叔叔吗?您好!”
“是晓鹏吧?真像你妈妈。”
“这是我爸爸。”郑晓鹏向张君毅介绍郑东升。
“你好啊!我叫张君毅”张君毅十分得体地向郑东升伸出了手,然后抢先一步,扶住郑晓鹏在座位上坐好。
晓鹏长的既像吕乔,也同样很像坐在自己身边的花白头发的人。1米八的个头,宽宽的肩膀,白净的肤色,文静而又不失谦逊。这孩子既有母亲的那份睿智,也有父亲的那份憨实,还有点孩子父母亲都不具备的东西,似曾在哪里感悟过。张君毅看着晓鹏,眼里噙满爱怜。
“你妈妈说,你学的是给排水专业?”张君毅尽量克制住内心的痛楚和叹息。
“是的。省规划设计院已经在我们学校和我签订了就业意向,但是我还想考研,没想到我……,”郑晓鹏没有说下去,下意识地看了看放在桌边的拐杖,“妈妈吃苦受罪,都是因为我。”
“是吗?你妈妈没有谈到这个方面的问题,只说自己遇到了麻烦。”
“大哥,你好。很高兴能认识你。”张君毅转而边向郑东升打招呼,边将自己的名片递给郑东升和郑晓鹏。
“我没有名片,对不起。”郑东升边看着张君毅递过来的名片,边笑着随手拢了一把花白的、硬生生的头发,“服务生,来一杯龙井,两杯南山咖啡,三块三明治。”
“不客气了。大哥,这是吕主任给你们的字条,你们看看。”
郑东升很明白,无论如何,吕乔都不会给自己写任何字条,所以他接过字条就交到了晓鹏手里。看见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就帮着招呼张君毅用茶点。
郑晓鹏以最快的速度阅读了妈妈写的字条,然后将字条递给郑东升:“爸爸,这是妈妈写给你的。”
“看来,我无法躲过这一劫。故你想办法按照下面的地址,找到妈妈她们。晓鹭在寄宿学校,周五接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马上就被带上飞机了,估计就关押在n市的某个地方。如果接回了老小,给我一个平安回家的信息。
妈妈住:c市锦绣花园k座302室
晓鹭的学校:c市凤凰屯外国语学校一(五)班。
快!快!快!!!
乔匆匆于即日“
“你妈妈在第一看守所,昨晚上我们一直跟在检察院的车子后面发现的。”见郑东升在看字条,张君毅对郑晓鹏说道。
“今天已经是周四了,今晚必须要赶到c市,否则明天来不及接晓鹭。”郑晓鹏拿出手机,在手机上查看日期。
看着吕乔熟悉的字迹,的确,这张字条分明就是写给自己的。
郑东升的心里涌起了些许暖意。“我看这样,晓鹏回家给你妈妈找些衣物和被褥,我们一起去看守所给你妈送去,然后就开车到c市去接姥姥和晓鹭。”
“爸爸,你有高血压,能行吗?再说了,你的车子太小、太旧了,400多公里的路程,恐怕不行。还是想办法去借一辆大一点的、车况好的车子吧,否则,就怕耽误功夫。”
“什么也别说了,我一定要去。”郑东升情绪很亢奋,“你姥姥住处的电话你有吧?要不要先通知你姥姥?”他问晓鹏。
“我不敢给姥姥打电话,怕在电话里说漏了嘴让她受到惊吓。有了地址,还是直接去比较好。”
“晓鹏说得对。吕总的一位客户有一辆新的面包车,我已与他们商量好了,一块去。我现在就去准备,你们也回家收拾一下,两小时后,我们还在这里集中,行不?”张君毅边说边站了起来,“事不宜迟,大哥,晓鹏,我先走了,一会儿见。”
“太谢谢你了,张先生。”郑东升送张君毅到楼梯口,又忙着到吧台边去付账了。
与吕乔对话,如果吕乔的字条能够作为是一种对话的话,他很欣慰。尽管与吕乔共同在一起生活的岁月留下的只是争吵、冷战的记忆,但仍然有美好的东西在郑东升的心里扎根,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爱吕乔。还有一个原因,正是因为吕乔,才让他真正走出了身心和病痛的阴霾。说白了,没有吕乔那傲气的目光,也不会有他今天的成功。当他从开始记恨因为吕乔的粗心和忽略直接造成了儿子晓鹏的伤残,到他理解了吕乔作为母亲进行反击的一系列手段,以及与沈非反目成仇的过程,一点一滴,通过儿子晓鹏的言谈,他了解得清清楚楚。
他一直都在盼望与吕乔之间有一个新的转机。这也是他撑起病痛的身躯艰难守望的信念。他很后悔前几年拒绝了吕乔伸出的援助之手。但是回过头他又想,如果接受了吕乔的帮助也就没有自己的今天,吕乔的眼神里将永远是一种怜悯,那不是他郑东升需要的生活。他设想了许许多多与吕乔再次见面的场景,他也相信只要活着,他和她还有冰释前嫌的可能。但是,再怎样富有想象力的人也不会将美好的希冀与官司、牢狱之灾联系在一起。
也就是说,郑东升与吕乔的进一步对话,已经悄悄地,平静地,在吕乔已经拘捕的前提下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