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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走了,带着陈瞻的信。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陈瞻叹了口气。
虽然自己明明知道放任北疆不管的严重后果,但是自己毕竟人微言轻。
在边境真的出现严重后果之前,朝中公卿们是不会愿意因为自己的一家之言,花费巨量钱粮的。
他也不知道让刘荣去北境能起到多大作用。
但是在自己用用力量之前,再多想也只是徒增烦恼,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
有这个精力惋惜,还不如多花点力气让自己变强呢。
还是要怪自己太弱啊!
陈瞻摇了摇头,将杂念赶出脑海,步入书房。
但此时虽已入了夜,对陈瞻一个现代人来说,入睡还为时尚早,于是陈瞻便点了烛火去书房。
还有月余便要发生荧惑守心了,陈瞻准备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数学水平,然后据此针对性地写好解说辞。
否则到时候技术太过超前,朝中搞天文的官吏们没有一个人能听懂,或者数学工具不被认可,可就尴尬了。
不过既已有了自家的藏书,陈瞻也不会再花冤枉钱从系统买。
令陈瞻惊讶的是,书房中不仅有儒家的经典,算学类书籍竟然十分齐全,竟也分门别类单独整理出了满满一个书架。
这在经学传家的陈家是十分难得的。
陈瞻拿着灯笼一个一个地照过去,最终目光停在了一本《九章算术》上。
《九章算术》成书于大雍初年,是成书年代最接当下的一本系统的数学专著。
陈瞻打算先通过它,大致了解一下大雍现在的数学水平。
书柜有些高,陈瞻懒得拿梯子,只把灯笼放远,然后踮起脚去够摆放在书架上层的《九章算术》。
书架塞得太满,抽出《九章算术》的同时,旁边的一本书也被带了出来,就直挺挺地砸在了陈瞻的头上。
陈瞻捡起一看,发现那封面上没有书名。
打开仔细一看,发现却是一本笔记。
开篇记的是一些经史子集,文章诗赋,从文中出现的时间,和作者的口吻来看,这本笔记应该是陈父留下的。
果然是人不文青惘少年啊。
想不到作为富商的老爹,在年轻时还有如此风雅的一面,陈瞻微微一笑,继续看了下去。
然而,翻了几十页,后面笔记却越发杂乱了起来。
就内容来看,经学和诗词歌赋的读书笔记少了,时政杂谈越发多了起来。
且多有牢骚之语,字迹也越来越潦草。
陈瞻借着昏黄的烛光只能依稀辨认出一部分。
看来陈父也对朝局很不满呢。
陈瞻有些困了,想吹吹冷风清醒清醒,遂打开窗户。
他迷迷糊糊间看向窗外天上翻涌的云气,看来要下雨了呢。
太困了,陈瞻不知何时竟然撑着脑袋睡着了。
……二十年前……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老天爷终于要下雨了!这下秧苗不用全旱死了!”洛阳上空乌云汇聚,然而百姓却一片欢腾。
乌云还在汇聚,风也起了,接着一道闪电滑破苍穹。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越来越多的人从屋中出来,仰头看着天上的乌云。
然而几声雷鸣过后,乌云却渐渐散去,并无一滴雨水落在久旱的大地上。
刚刚或者跪地感谢老天,或手舞足蹈的人们的希望落了空。
一时之间众生百态,有以头抢地者,有嚎哭无主者,有聚众跪拜于地,以求神明饶恕者。
更多的人麻木地盯着下不出一滴雨的天空,欲哭无泪。
“怎会如此啊!还有一月就能收粮了!”一人颓然坐在地上,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贼老天,已经三月无雨了,我日日担水才保下这一块田地,可是现在河流也干涸了,再上哪再去找水呢?”一人捶胸顿足怒骂道。
“住口!正是你这样的人不敬老天,才惹得老天发怒,降下旱灾。”一名老者愤怒地用拐杖敲击着地面,闻得此言作势欲打。
“老天爷不给人活路啊!粮价已然上涨了,我等一百来斤就是全榨干又能卖几斤米!若是今年的粮食再收不上来,就只能眼看着饿死了!”那名被训斥的汉子带着哭腔为自己辩驳。
老人举着拐杖终究没有打下去,而是自己跟着抹了一把眼泪。
一时间群情激愤,眼看就要爆发一场混乱。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一人大呼道:“数月前,我见有数十粮船驶入洛阳,城内肯定有粮!等到时候缺粮了,那些大户肯定要涨粮价,如今我等只有趁着灾情还不严重,粮价还没涨上去,快些进城买粮,才有一线生机!”
一呼之下,乌合之众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那些双眼迷茫的人也纷纷聚拢起来,向着洛阳进发。
另一边的太学中也是群情激愤。
平时用来讲学的高台上,有一名士子高声疾呼:“诸君,三月无雨,关中大旱,百姓青黄不接,实在是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然而巨富之家平日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值此大灾之时仍然人心不足,寸利必争,囤积居奇,以刮小民之脂膏,不知在他们眼中,人命竟值几钱欤?”
“田氏妖妇,出身商贾之家,地实寒微。然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侥一时之幸,获夫人尊位,然德不配位,犹不内省自敛,而自包藏祸心,又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今值大灾之时,竟不思赈济,妄图从中渔利。”
那人声声泣血,数落完豪强们的罪状,又接着说道:“今日之粮价已至一石百二十钱矣!以今日事观之,事事皆现死机,处处皆成死境,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奸商巨贾盘剥亦可以死。我辈读书人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当奔走呼号,以慑巨贾!”
陈瞻仿佛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这一幕幕。
即使如此初听此话还觉得热血沸腾。然听至“一石百二十钱”之时,陈瞻终觉得有些奇怪。
不对啊,前几天他才从系统买了汉书来看,尤记得那一句“岁比不登,京师谷石二百余,边郡四百,关东五百。”
平日的粮价一石能到七十钱,现在大旱三月才卖到一石百二十钱也没涨多少呀?
这就算囤积居奇吗?
毕竟,从荆州扬州这样没受灾的州郡调粮,再加上运费大概都要百余钱了。
大荒年卖这个价钱,也赚不了几个钱,算是赈灾了吧!
陈瞻疑惑之下向说话者看去,竟看到一张与自己七成类似的脸,一惊之下就吓醒了。
原来他竟枕在那书上睡着了:“呼,怎么就睡着了呢?还做了奇怪的梦,果然是太累了,可是刚刚梦见了什么呢?算了,想不起来,不想了。”
陈瞻拍了拍自己的脸提神,继续往下翻,然而接连有几页被撕掉了,故事就此中断了几年。
紧跟着地几页上,混乱的字体渐渐工整了起来,书上开始出现算式。
陈瞻定睛一瞧,赫然有几道九章算术上的例题。
再接着翻了许久,本子上出现的就多是各地货物价值,计算草稿了,顶多有几篇文稿,而诗词再没了踪迹。
直到整本书快要翻完,才从书页终掉出了一张泛黄的纸张,陈瞻低头一看,只见排头便写着几个大字:《自为墓志铭》
陈瞻一愣,接着向下读去。
“余年幼时,承欢堂上,大父以余慨然有志于天下,乃授余以诗书。余自恃其才,五岁作诗,七岁著文,渐闻于乡里,遂洋洋自得,沾沾自喜,然不知唯腐朽之士以一文一诗自矜,是而固步自封,终止于此。”
“及光平中,关中旱,人皆相食,当是时也,达者不复兼济天下,却责穷者独善其身。余自以洁己格物,能任天下重,以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贫贱,鄙商贾之事,以其铜臭熏天。是而临灾无一策向救,唯奔走相告,欲救民困,然风尘碌碌,一事无成,终觉己之志大才疏,而皓首穷经之无益于国计民生矣。思及儿时,大父授余经典,欲进余以千秋之业,岂料余之一事无成也哉!”
“历此事,方觉陶朱猗顿之事亦社稷灵长终必赖之者,遂誓通货殖之学,然学算不成,学农、学圃俱不成。遂穷六亲之钱囊,尽一家之积余,成一商队,候时转物,以窥计然术之门径。”
“今之回首前二三十年,真如隔世。少年壮志,皆成梦幻,悠悠忽忽,蹉跎半生,一事无成,恐一旦溘先朝露,与草木同腐,遂做《西江月》二词自叙,以警后来者: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陈瞻心中巨震,刚刚梦里是什么来着!
陈瞻看向笔记,结合刚刚的梦境,那看不清的杂乱笔记也能认出一些。
结合这些笔记,陈瞻不由得回忆起原身少时听闻陈伯讲起大灾那年的记忆。
虽然一些琐碎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各种细节相互勾连。
从这些蛛丝马迹中,陈瞻渐渐复盘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田氏,那个他曾嘲笑过的人,原来也曾意气风发,希望以一己之力只手挽天倾!
一股阴寒从尾椎窜起,遍布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