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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旗帜,黑色的军装,秦国尚黑,十五万大军像一道黑色的洪流滚滚向前,其势排山倒海不可阻挡。王翦在前,桓齿奇与杨端紧随其后,三员大将威武雄壮,径向赵国境内进发。前面便是赵国的边城番吾,这是一处战略要地,番吾如失,等于打开了赵国的大门,秦军就可以长驱直入了。
番吾城内,赵国的统帅李牧和副统帅司马尚正在为如何迎战秦军而争论。司马尚的见解得到多数将领的赞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赵国的国土,寸土也不能被秦军践踏,现下秦军距边界仅有数十里,我军应立即驰赴边界,列开阵势,与敌决一死战。”
“不可,”李牧一语否定,“边界地势平坦开阔,无险可守,易于敌军进攻,去彼处迎敌,我军将处于被动。”
“再不出战,秦军就大踏步进入赵国疆域了。”司马尚显得急切,“如秦军进入赵国的消息传到邯郸,大王必定恼怒。”
“战争不在于一时的胜负,一城一地的得失,统帅要有自己的主见,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那,李元帅的意思是放秦军入赵。”
“岂止入赵,”李牧又说出了令在座者大为震惊的话,“就连这番吾城也让予秦军。”
“什么?番吾城可是赵国的门户,失了番吾城便等于门户洞开,我军就只有节节败退了。”
“这是一般逻辑,本帅的战略是特殊逻辑。”李牧再加说明,“以往秦军每战必胜,实则是我军统帅无方,打仗也不能因循守旧,要突破常规,出敌不意,才能克敌制胜。”
“元帅的锦囊妙计,我等实在是莫名其妙。”司马尚口中是不服气。
“好,本帅就将此战的部署简要向众将告知。但要严格保守秘密,不得泄露一星半点,否则将功亏一篑。”李牧向在座者从头说出他的想法。
一盏孤灯闪动着如豆的荧火,监狱中特有的潮湿霉味令人阵阵作呕。墙角落里,有只老鼠悠闲地活动着,似乎根本不在意有人存在。十数块青砖撑起一块木板,算作犯人休息的床,李斯说这还是他冒着杀头危险为韩非特地安排的。靠窗的桌子上,还摆放着不如猪食的残汤剩饭。李斯完全违背了嬴政要他善待韩非的旨意,而是成心要让韩非感到没有活路,逼着他能自己了断。只有一点李斯没敢阳奉阴违,那就是笔墨和竹简甚至素帛都保证了供应。他明白,嬴政很可能索要韩非在狱中的著作。当然,李斯不会说是奉秦王之命供给韩非著述的工具,而是称他关爱韩非而冒死为之。自然,又骗得韩非连声道谢。
韩非从秦王的座上宾,变成了阶下囚,这一天翻地覆的变化,令韩非难以接受。他感到自己没有开罪秦王,也没有过错。好在给了他笔墨,他几乎是不吃不喝奋笔疾书,以此来排遣胸中的闷气。他结合亲身的遭遇,在写一篇巨制《说难》,阐述苦难对人的打击与激励,博征旁引,深入浅出,立论高远,思维辩证,足以显现出他是集文学家思想家于一身的大儒。
李斯轻手轻脚走进来,韩非由于精神高度集中,全然没有察觉身后有人,仍在挥笔写作。李斯在他身后注视片刻,感到韩非的文章里有一股凛然的正气直冲霄汉,使他不由得战栗。文中句句都像一把尖刀,刺入他的胸膛,使他有点喘不出气来。他在后面亲切地叫了一声:“韩公子。”
韩非没有回头:“是李大人吧,我这篇文章就要收关了,我要一气呵成把它写完,就不与你礼让了。”
“下官适才看了几眼,公子的文章是有感而发,确实太精彩了,定是一篇传世之作。”
韩非不再理睬,全部精力全放在文章上。一刻钟之后,他写成最后一字,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中笔。
“公子,大功告成了。”
韩非站起:“阶下之囚,能够有条件著述,真得多谢李大人关照,但愿这习作能流传到世上。”
“公子放心,”李斯已经有了想法,“下官愿效犬马之劳,将这篇高论巨文带出,让世人争阅。”
这又令韩非感动:“李大人不忘同窗情谊,非刻骨铭心难忘恩德,还望珍爱此文,这可是我在狱中的真实感受啊!”
李斯接过文章:“公子放心,我会善待它,让公子的啼血之作在世上广为流传,甚至争取让大王过目。”
“如蒙李大人呈递给大王,非当叩首感激。”韩非很有信心,“大王若读了此文,定能释我出狱。”
“那我就更当尽力为之。”李斯携《说难》离开,边走心中边发狠,韩非你就作梦去吧,要我呈送大王?我要让这篇文章化为灰烬!他急步向前,准备返回府中将文章烧毁。
在监狱大门内,赵高迎面走来。一见李斯,赵高问道:“李大人,来此莫非又为那个韩非催死?”
“总管哪里话来,是来探望一下下官的同窗。”
“他可在著述?”
“一直在奋笔疾书。”
“大王真有先见之明,说韩非不会闲着。”
“哼,他又写了一篇《说难》。”李斯将手中的帛书晃了晃,“我要叫他白费力气。”
“你欲如何?”
“烧掉它。”
“晚了一步。”
“怎见得?”
“大王派我来取韩非的文章。”
“这……”李斯实实不愿让嬴政见到这篇《说难》,“总管就说韩非没有文章,说他意志消沉,难以下笔。”
“李大人这不是孩子话吗?”赵高现出轻蔑的笑容,“大王认定韩非会有著述,岂是骗得了的?那样,你我都要受到责罚。”
“我担心大王看了文章后,会发恻隐之心。”
“韩非的文章就那样感人动人?”
“他是有感而发,倾吐了满腹的冤屈和愤懑。”
“文章不给大王肯定是办不到的,大王看后也许更加动怒也未可知。”赵高从李斯手中拿过帛书文稿。
“且待大王看后再作道理。”李斯心中忐忑。
赵高走时回头安慰李斯一句:“李大人但放宽心,大王有何反应,咱家会及时知会你。”
李斯作暗暗盘算,他的脸上腾起了一片杀气。
正是暑热时分,太阳刚刚升起,大地上就已经热气蒸腾,顶盔披甲全副武装的秦军在王翦的统领下,向番吾城逼近。前面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小树林,隐隐腾出一股杀气。桓齿奇提醒:“王老将军,前方的地势易于隐蔽,要防赵军埋伏。”
“有理。”王翦传令,“全军停止前进。”
杨端主动请缨:“老将军,末将愿带一哨人马,前往丛林中探路,看有否赵军埋伏。”
“如此甚好,杨将军要小心谨慎。”
“末将自有道理。”杨端率一千马军向前搜索前进。接近丛林边缘,埋伏在内的赵军呐喊着杀出,副统帅司马尚一马当先,挥枪直取杨端:“杀啊!秦军中了埋伏,不要放走一兵一卒。”
杨端与司马尚过马交手,赵军人多势众,立时占了上风。王翦在后发现前方已是开战,急引大军增援。待桓齿奇的一万人马扑上前,赵军抵挡一阵便败退下去,但并非溃不成军,而是井然有序地退却。
秦军追击了大约二十里路,一座高山横亘在眼前。地势险要,一道峡谷顺河而弯,只有数丈宽窄,眼见得赵军拐进去不见了踪影。桓齿奇又提醒:“老将军,赵军定有埋伏。”
“地势凶险,理当慎行。”王翦在观察。
杨端以得胜之师再度请战:“老将军,还是由我打头阵,总不能因有埋伏便裹足不前了。”
“杨将军仍带一千骑,发动试探性进攻。”王翦嘱咐,“我带大军随后接应。”
杨端领兵向山弯里追去,进入峡谷,拐过了几个弯道,仍然不见赵军踪迹,面前是座更高的山岭,碧峰插空,举头仰望,几乎不见山顶。王翦、桓齿奇也已跟进,见山下的道路越发难行,溪水约有没膝深浅,河滩里杂陈着大大小小的怪石,再要前进,就只能从河滩上通过。杨端想了想,策马回来面见王翦:“老将军,怎么办,还追不追?”
王翦决心很大:“赵军能走,我秦军也能行,敌人纵然有埋伏,我强秦大军又何惧哉!”
这番话,也激起了杨端的无限豪气:“末将明白,一路追击,决不停步。”
杨端的一千马军在前,王翦领大军在后,过了这段半里路的河滩,前方又是峡谷中的山路。大军过了王屋山,也没见一个赵军。杨端心下犯思忖,这司马尚的人马退到了何处呢。正在犹疑之际,对面响起急遽的鼓声,百十杆赵国的军旗从山丘后竖起,鼓声中,赵军的万余人马列队摆开阵势,司马尚横刀在旗门下,做好了交战的准备。待杨端到了近前,司马尚策马出列,用大刀刀尖一指:“秦将报名受死。”
“你爷爷大将杨端,看我来取尔狗头。”杨端挺枪直冲过来。
司马尚手下的副将纵马迎出:“副帅,杀鸡何用牛刀,让末将打他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二人在阵前厮杀起来,战有三十个回合以后,副将的手中戟被磕飞,拨转马头败下阵来。司马尚见状亲自出马,手中刀横扫过去,杨端使枪格开,双方大战有一百多个回合,司马尚显得不支,回马败下阵去。赵军随即落荒而逃。杨端催马要追,桓齿奇唤住他:“杨将军且慢。”
杨端勒住马:“桓将军,为何?”
“须防敌军埋伏。”
王翦有些不悦:“怎见得?”
“我大军十五万进击,而赵军也有二十万人,司马尚为何只带万余人迎战,大队赵军又在何处,不能不令人生疑。”
“笑话,”王翦自有他的见解,“番吾城是赵国门户,赵军大部当然都在番吾镇守,司马尚迎战,不过是试探,两军决战,当在番吾城下进行,这样浅显的道理还用说吗?”
“老将军,”桓齿奇在马上一躬,“此番我军对手非比寻常,乃是赵国大将李牧,此人能征惯战足智多谋,当时时处处小心。”
“李牧厉害,难道老夫还怕他不成?老夫身经百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倒要会会这位赵国名将,看他可有三头六臂。”王翦毕竟是全军统帅,下达将令,“杨将军仍为先锋,向前追击。”
于是,秦国大军全速向前。
嬴政在内书房里等得有些心焦,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坐立不安。难道将韩非投入牢狱是过错,那么就当尽快改正过来。他往来踱步徘徊,埋怨赵高久久不归。总算把赵高盼回来了,他劈头就训:“你为何去了这许久,害寡人等得好苦。”赵高一听这话音,明白嬴政对韩非的著述是望眼欲穿,看起来这个大王对韩非还是情有独钟:“大王,奴才没敢耽搁。”
“文章呢?”
“大王真有远见,韩非果然有所著述。”赵高将帛书呈上。
嬴政急不可待地接过,展放在书案上就看,甚至来不及入坐。赵高将御座移过去,嬴政这才坐下。这《说难》真是将嬴政深深吸引了,他看得极其认真,连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眼见得天色已晚,赵高将地上的十数盏油灯点燃,嬴政仍在专心致志地阅读。赵高心说,韩非什么狗屁好文章,嬴政就这样被吸引,他上前启奏:“大王,该用晚膳了。”
“你将韩非召进宫中,孤王与他同进。”嬴政没有抬头。
赵高心里一惊,他故作懵懂:“大王,韩非可是在牢狱之中啊!”
“放出来就是。”嬴政依然头不抬眼睛不离帛书,“送他入狱,本意是惩戒一下他的狂妄,看来寡人错矣,韩非实乃大才,这文章写得太好了,句句精华,丝丝入扣,寡人要与他共进晚膳,也好边吃边求教。”
“大王。”赵高心生一计,“现在入宫,怕不合适。”
“何以见得?”嬴政恨不能立刻见到韩非,“你与李斯难道担心韩非得到孤王的重用?”
“奴才决无妒贤忌能之心。”赵高谨慎地劝说,“大王,奴才的意思是,韩非在狱中多日,盥洗不便,难免身有异味。可于明晨知会大王的赦免令,待他沐浴更衣之后再见不迟。”
嬴政想想,觉得有理:“也有道理,此刻相见,颇为不雅,且待明晨你去传旨,送他一套新衣。”
“遵旨。”赵高恭顺地回应。待侍候嬴政用过晚膳后,赵高急冲冲出宫到了李斯府中。
李斯见赵高匆匆而来,便问:“公公,莫非有了坏消息?”
“大王要赦免韩非。”赵高便将经过从头告知。
李斯听后发呆,半晌无言。
赵高笑了:“李大人,怎么发傻呀?”
李斯长叹一声,“韩非一旦受宠,你我二人只怕就得退避三舍了。”赵高又复冷笑:“不让他得宠,不就万事大吉了!”
“大王要重用他,你我如之奈何?”
“李大人,如果他不存在了,那大王还重用谁呢?”
“可是韩非他健在啊!”李斯咬牙切齿恨恨地说,“他怎么不就嘎嘣一声干脆死掉呢。”
赵高绷起面孔:“李大人哪,咱家还非得直说不可,就在今夜,我们叫韩非身死岂不一了百了?”
“他如何便能死?”
“你呀,聪明人怎么糊涂呢?”赵高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李斯稍显为难:“这,似乎有些残忍了。”
“有道是无毒不丈夫,你不能想吃还怕烫。”
“好吧,”李斯勉强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关押在牢房,韩非仍在奋笔疾书,他把写作作为排解苦闷发泄怨气的唯一方法,劣等饭食还摆放在桌角,他还没有吃晚饭。李斯踱了进来,从人放下一个食盒退出去了。韩非已经全身心地沉入到著述中,根本没有理会李斯的到来。
李斯到了韩非身后:“韩公子,该用晚餐了。”
韩非头也不回:“不吃了,我把这一节写完。”
“韩公子,我给你带来了上好的酒菜。”
“却是为何?”
“公子且放下手中笔。”韩非将食盒里的酒菜逐一捡出,摆放在桌面上。
韩非只得放下笔,转过身来,开口便问:“李大人,可知我的《说难》赵总管是否已转呈大王一阅?”
“据悉已是呈递给大王。”
“那么大王可否看过?”
李斯点点头:“阅过矣。”
“那大王他可有何旨意?”韩非对自己文章的感染力深信不疑,觉得秦王只要看了《说难》就能洗雪他的冤屈。
“别问了,先把这酒菜用了。”
“莫非……”韩非还有幻想,“我想大王他不至于吧!”
李斯为韩非斟上一杯酒:“公子,请满饮此杯。”
韩非哪有心思喝酒:“李大人,大王他到底有何旨意?”
“待用过酒饭再说。”
韩非隐隐有一丝不祥的感觉:“大人若是不讲明情况,我这酒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的。”
“咳!”李斯长叹一声,眼中滴下泪来。
“大人,”韩非已觉不妙,“大王他莫非要,要……”
“你呀,韩公子,非得写什么《说难》,还非得呈给大王,这可倒好,大王说你满腹牢骚,对大王他怨气十足,更加惹恼了大王,这,这,让你饱餐一顿后,赏你一杯鸩酒。”
“啊!”韩非大吃一惊。
李斯从食盒底层取出鸩酒,轻轻放在桌上:“公子,下官对不住你,我虽再三求情,大王就是不肯宽恕。”
“我的《说难》会使大王气上加气?大王应该理解我的苦衷啊。”韩非依然相信自己的文章。
“公子有所不知,大王从来是喜怒无常。凡是他决定的事,任何人也休想更改。公子啊,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韩非上下反复打量着李斯,看了又看,瞅得李斯有些发毛。
李斯不由得问道:“公子,为何这样注视下官。”
“李大人,你我同窗,你该不会重演庞涓对孙膑的故事吧。”韩非双眼的目光像锥子一样直刺李斯。
“公子,你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李斯避开韩非的目光,“如果公子实在信不过我,下官就与你同归于尽。”
“这怎么可以,这又怎么可能呢?千不怨万不怨,都怨我的命苦,所恨平生所学未得施展。”韩非端起鸩酒一饮而尽。
李斯脸上现出了一丝狞笑,韩非在痛苦的挣扎中,看到了李斯异样的表情。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他口鼻流出鲜血,手指李斯,说出两个字来:“你,你!”身体不支,重重倒在地上。一代大儒,就这样在阴谋凄惨中离开了人世。
甘泉宫迎来了又一个金色的黎明,嬴政草草用过早膳,便迫不及待地吩咐赵高:“速去传孤王旨意,命韩非沐浴更衣,立刻进宫。”
赵高应声:“遵旨。”
宫门外,李斯刚好赶到:“赵公公,去往何处?”
赵高急问:“怎么样?”
“了断了。”
“好,”赵高知会,“大王要我宣韩非进宫,李大人便按你我事先议好的回复大王去吧。”
李斯随赵高进入嬴政的内书房,嬴政一见诧异地发问:“赵高,你为何去而复返?”
“大王,李大人有事禀奏。”
“他奏他的,你且去宣召韩非。”
“大王,韩非他已于昨夜身死。”
“什么!”嬴政一惊,转向李斯,“此话当真?”
“大王,千真万确。”
“这就怪了,好好的人怎么会说死就死呢?”嬴政心中起疑,“该不是你二人合谋所害?”
“大王,臣今晨接到狱吏报告,便前去看望,见韩非已割腕自杀身亡。”李斯叹息一声,“他也是公子王室贵胄出身,没受过这个屈,想不开就寻了短见。”
嬴政无力地颓坐在宝座上,口中喃喃自语:“是寡人害了他,当初就不该把他下狱啊!”
番吾城在晨曦中挺起威武的雄姿,赵国的国旗和大元帅李牧的帅旗在蓝天里飘扬。守城士卒严阵以待,下级将官在不停地巡逻。城下数里之外,秦国大军安扎好营寨,正在做进攻前的准备。而城内赵军的统帅帐里,还在为战略争吵着。
“本帅还是那个意见,弃守番吾城,诱敌深入,设下埋伏,方能出奇制胜。”李牧一脸严肃。
“我反对。”副帅司马尚仍不相让,“番吾乃赵国门户,此城失守便门户洞开,秦军即可长驱直入了。”
“战争不在一城一地一时的得失,若失去番吾,能换来整个战役的胜利,又何乐而不为!”李牧发布命令,“本帅决定十五万大军撤至肥下埋伏,留下五万人马守城,用以迷惑秦军。成败在此一举,若败本帅自担全责。”
司马尚等不理解也无可奈何,只能遵军令行事。
王翦大军推进到番吾城下,四面将城池团团围住,便亲自出马叫阵。李牧列队出战,一员副将迎战秦国大将杨端,战过几十回合,副将被杨端挑落马下。司马尚见状接住杨端厮杀。二人战有一百多个回合,司马尚不支,败下阵来。李牧亲自出马,敌住杨端激战。又打了近百回合,杨端越战越勇,李牧毕竟年岁已大,体力不支败下阵来。王翦挥军掩杀,赵军退入城中坚守。秦军一日之内,发起三次攻城,俱被守城赵军打退。
当夜,李牧对守城将士说:“明日,秦军定会全力发起攻击,我们在拼命抵抗后,即应佯作败退失守番吾。”
司马尚实不甘心:“大帅,番吾让与秦军,万一肥下伏击不胜,我军就无法扭转败局了。”
“只要我们败得真实,肥下的会战就稳操胜券。”李牧好言相劝,“副帅,要坚定必胜的信念,将士们全看着你我二人呢!”
“好吧,事已至此,也只能孤注一掷了。”司马尚毕竟是副职,也只有服从的份儿,“成败就看肥下一战了。”
红日喷薄而出,番吾城的清晨,群鸟叽啾,炊烟缭绕,大战前的战场,一派和平静的景象。秦军业已饱餐,王翦正在作战前动员。之后,秦军便发动了强大的攻势,兵力是往常的两倍,王翦、桓齿奇等亲自督战,完全是势在必得的阵势。赵军在抵挡了一个时辰后,城楼上丢下是一千多具尸体,终于不支而败退出城。番吾城头飘起了秦国的旗帜。
王翦建议扩大战果,命部队全力追击。前面赵军已是溃不成军,沿路丢下大量辎重和旗幡武器,伤员丢在道旁也无人顾及。王翦一心要取得全胜,催促队伍加快速度追击。大约二十多里路后,前面来到一处山谷,蜿蜒的道路拐入谷中,地势异常凶险。
桓齿奇勒住胯下战马:“老将军,这里山谷险峻,赵军若有埋伏,我军就要吃大亏,得谨慎行事。”
王翦不以为然:“赵军已是一败涂地,那有设伏的力量,此时当紧紧咬住赵军,使其没有喘息之机。”
“老将军,末将总觉得番吾城得来容易,照理赵国当有二十万大军,可他守城的兵力明显不足,对番吾城这样关系到赵国存亡的要塞,赵军的大军何处去了?”
“桓将军纯属多虑,番吾城我军是血战得来,赵军明明是支撑不住而败逃,要追就得一鼓作气,像你这样瞻前顾后,赵军就要逃回邯郸,我军下一步攻打赵都就要大费周折。迅速进击,不得有误。”
桓齿奇不敢再有异议,催马率部下向山谷里追去。拐过谷口,桓齿奇发现谷内是一片开阔地,足有十几里地大小,便又放心地追赶。可是令他奇怪的是,赵军的散兵已不见了,丢弃的兵器和辎重也没有了,而正前方是一片茂密的丛林,隐隐地透出来阵阵杀气。
桓齿奇勒住马:“老将军,地势凶险,一旦有赵军埋伏,我军就要吃大亏。”
“怎么,难道还回军不成?”
“末将不是那个意思,秦军怎有后退之理。”
“那就在这坐视?”
“当然不能,大军总得前进,也好攻取赵都邯郸。”
王翦不免嘲讽他:“桓将军进又不敢进,退又不能退,依你之见我秦国大军究竟该如何呢。”
桓齿奇也已无言答对:“末将只是说须当慎重,不要中了赵军的埋伏。”
王翦转问杨端:“杨将军,你意下如何?”
“既然身为大将,就当无惧生死,赵军已是溃不成军,哪有力量设伏,我军就当勇往直前。”杨端自告奋勇,“老将军,末将愿为先锋。”
“好!”王翦大为高兴,“领一万马军向前追击。”
“得令。”杨端将令旗一挥,率军扑向前方。
秦军十五万人马陆续拥上河滩,杨端的前军便已接近丛林,正当他犹豫着是否进入林中,只听咚咚咚三声炮响,丛林内竖起千百面赵军的旗帜,成千上万的赵军呐喊着站起,齐声高呼:“秦军中计了!王翦是死路一条!”为首一匹高头战马,马上一员大将,金盔金甲,手提金背砍山刀,对杨端用刀尖一点:“大元帅李牧在此恭候多时,送死的秦将报上名来!”
王翦正在惊悸间,秦军身后又是三声号炮,十万赵军从背后截住了退路。肥下的谷口已被堵死截断。赵军副帅司马尚横刀立马高声叫阵:“老儿王翦快快前来受死!”
秦军呈现出一阵慌乱,但王翦高呼:“镇静,此乃本将军求之不得,正好与赵军决战。”
桓齿奇提醒:“将军腹背受敌,形势对我军不利。”
“怎么,你胆怯了?”
“非也。”桓齿奇分辩,“末将说要正视眼下的形势,赵军截断退路,只有死战向前,你我分兵拒敌吧。”
“好,你去对付后面的司马尚,我去痛击前头的李牧,看他可有三头六臂。”王翦催马向前。
秦军不愧训练有素,从慌乱中稳定下来,随王翦向赵军杀去,丝毫不减以往声势。就在秦军向前猛冲之际,平地轰隆一声响,地面突然塌陷下去,王翦及上千秦军坠入了数丈方圆的大坑。后面的秦军急忙营救他们的主帅:“老将军,老将军!”
李牧嘴角现出微笑,将手中令旗一挥:“放箭。”
顿时,赵军的弓箭手万箭齐发,箭矢如飞蝗似骤雨一般飞向秦军,前往营救王翦的秦军非死即伤。此刻,王翦成了赵军弓箭手的钓饵,在陷坑四周很快就堆满了秦军的尸体。但秦军毫不退缩,依然在奋力营救王翦。而陷坑内的王翦在杨端与副将的协助下,踏着士卒的肩头,奋力爬上了坑沿。李牧一见王翦就要逃生,又一挥令旗,弓箭手停止了放箭,他则率军扑杀过去。但王翦已然跨上一匹战马,重新指挥部下迎住赵军厮杀。
谷口处,桓齿奇与司马尚的战斗也异常惨烈。双方几乎是胶着在一起,彼此很难分清谁是哪方兵将。司马尚没想到中了埋伏的秦军战斗力丝毫没有减弱,始信李牧事前的分析。他按照事先的准备向山脚下后撤,最后将大军撤入了一个巨大深遂的岩洞中。桓齿奇紧紧咬住赵军,但山洞口早就堆好了沙袋,秦军难以进入。就在这时,山顶上埋伏的赵军将巨石滚落下来,直砸得秦军鬼哭狼嚎,狼奔豚突,如雨飞落的巨石,使得秦军非死即伤,桓齿奇的部下损折四成以上。
秦军战斗力大为降低,司马尚率赵军从山洞里杀出,以多胜少,恃强凌弱,将秦军的败残人马尽数砍杀。肥下谷口这一战,秦军损折了数万之众。
而王翦这边的秦军则似乎占了上风,李牧的赵军不敌,向丛林后退却,王翦挥军掩杀。然而,秦军进入丛林后,便感到脚下软绵绵的不好行走,低下头看,地面上全是毛茸茸的蒿草,而且有阵阵令人作呕的火油气味。王翦反应过来,心说不好又中计了,正要招呼全军后撤,可惜已是晚矣,赵军的弓箭手已将千万支火箭射来。那火箭落地,与干草火油相燃,立时腾起冲天大火。秦军哪里还能战斗,全被烧得焦头烂额,许多人像火球般滚来滚去。更兼东南风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王翦的部下非死即伤。众将士围护着王翦向火场外突逃,大火中杨端落下马来,被自家人马踩踏,枉送了性命。
王翦侥幸捡得性命,在残兵败将的保护下,向肥下谷口落荒而逃,桓齿奇的败军在谷口接应。二人相见,王翦长叹道:“悔不听将军之言,致使大军中伏,几乎全军覆没,还有何面目回见大王!”说罢拔腰中佩剑就要自刎。
桓齿奇眼疾手快将他拉住:“老将军何必如此轻生,且回咸阳,听凭大王处置,或许重整旗鼓,报这一箭之仇。”王翦的花白胡须在飞卷的烟火中飘动,他无可奈何地将宝剑送还鞘中,带领着仅剩的三万秦军踏上了归程。这是强大的秦国二十年来第一次战败,而且败得是那样凄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