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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地是五楼。
进了电梯,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主要是肖溪不想说话,从上了车开始就不说话,一直低着头拒绝聊天的模样,赵权利也不好跟她说什么。
眨眼间到了五楼,两人出了电梯,肖溪跟着赵权利来到509室。
插上钥匙,刚刚开了门,腿还没来得及迈进去,赵权利的电话响了起来。
肖溪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屏幕上来电人的备注是“远房姑妈”。
他接电话,肖溪礼貌地等在门口。
“诶是姑妈吗?什么,你刚刚到酒吧门口?啊要我马上过去?”赵权利看了肖溪一眼,肖溪马上比出一个“OK”的手势。
“行我马上来,等我十五分钟。”
挂上电话,赵权利带着肖溪去客房,又向她匆忙介绍一番:“卫生间在那边,最里头的柜子里有干净的浴巾。还有,冰箱里有吃的,鸡蛋、火腿、青菜都有,想吃什么自己煮啊,我先走了啊。”
“好。”肖溪点头。
走到门口,赵权利忽然回头问她:“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肖溪。”
肖溪不出所料地看见他脸上的微笑僵持了一秒,然后被另一种五味杂陈的表情所取代。
“……那我先走了。”
门“砰”一声关上,肖溪嗖地冲进了卫生间。
是谁说过来着?
是谁说,水是天地间最具包容性的东西了。
肖溪这一刻是深切体会到了这一点。
舒适的热水从喷头里散出,肖溪站在喷头正中间,让水从她的头顶一直流过她的脚趾。
水流过的每一处,疲倦、痛楚,一瞬间几倍十几倍地消散开来。
肖溪闭上眼睛,恍惚觉得自己跟这强大包容性的水流融为了一体。
肖溪又睁开眼睛,仔仔细细地检查自己的身体。
手臂上好几处指甲的划痕、掐伤,腿肚子上有被高跟鞋狠狠抽打的痕迹,乳.房上红了一大块,再转过头看腰侧,那里有一处明显青黑色的凹印。
什么时候弄上的?
啊,好像是罗麟推她的时候狠狠撞上了桌角。
这么一回想,浑身好像又记起了疼,连温热的水流也无法镇痛了。
饥饿感忽然涌了上来,肖溪饿地胃绞痛,她关了热水,裹着长长的浴巾出去找东西吃。
冰箱里食物居然一大堆。
各种各样的水果有一盘、十几个生鸡蛋、一小捆生菜、精致火腿片、两罐八宝粥、两块面饼……
肖溪挑了一个鸡蛋、一片火腿肉、几片生菜,外加一个面饼。
等水开的过程中,她拿了瓶冰水来敷脸,敷了好几分钟,左脸的红肿消下去不少。
水开了,不到五分钟就煮好一锅面。
肖溪端了面坐在沙发上吃,一边吃一边看微信,除了群里一些人有的没的玩笑话,再没有其它有意思的消息。
手指无意识地重复着下拉刷新。
忽然,某个熟悉的头像旁多了个红色的圈。
肖溪马上点开看。
覃晴:姐姐,我在A市了,我只待两天,后天返乡,很期待见到你,你说A市好些地方风景独特,我期待你能来,我想跟你一起感受。
肖溪的眼眶马上热起来,她飞快地打下一段话:小晴,你还好吗?上次跟你聊天还是两个月前,之后我发给你所有的消息你再没有回复,你现在好吗?我很担心你。
覃晴:嘿别担心,我很好,只是遗忘了登录密码。姐姐你不来A市吗?
肖溪:我一定去,明天,一定见。
覃晴发过来她的手机号,后边跟一串再见的表情。
肖溪愣了一会,把面就着汤吃个精光,收拾好,吹干头发,进房去了。
在家的时候肖溪习惯把灯都关掉,然后默默躺在自己的大床上,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自己。
在这里也一样。
肖溪反锁上门,关了灯,甩掉拖鞋,张开双臂扑倒在软绵的丝绒被子上。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人影是康越。
红色的跑道上,康越正在跟同学们比赛跑步。
他跑最前头,看见她经过,他浅浅的朝她笑笑,他跑得慢了,一下子被几个人超过。
学校的榕树下,康越撑了把伞在等她,他要送她到寝室,她拒绝,他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她是不想跟他撑同一把伞。
有路过的学生看着他们议论:“看康越跟那女的在一起!”
雨下得很大,把榕树叶子打得噼啪响。
康越什么都没说,把伞塞给她,自己抱着头淋着雨就跑了。
“我觉得别人看见的你不是你。”
“那当然是我。”
“不是,不是你。”
“为什么不是?”
“你不是那么坏。”
就是某一天这样的一段对话,让肖溪第一次认真去看这个叫作康越的人,第一次对他打开友谊的大门。
肖溪的胸口涌出一股悲伤。
她把头在被子里埋得更深。
第二个人影是肖木淇。
不是刚刚见过面、打过架这个肖木淇,是八年前,十二岁那个肖木淇。
那时候肖溪十五岁,上初二,住寄宿学校,每个周六回家。
那天是周六,肖溪像往常一样回家。
那天爸爸没有来街口接她,她花了小半个小时走路回去。
那天的家也不一样,她看见院子里、大门口挂满了大红色,地面上尽是鞭炮的痕迹。
她轻轻喊了声“爸妈”,没有人应声。
她穿过堂屋,走近最里面那间房间。
那里本来是个空房间,但今天那里传来压抑地哭泣声。
她轻轻地推了一下门。
门轻轻地就开了。
爸妈抱成一团,他们在哭。
看见她回来,他们朝她看过来,他们说:“妹妹回家了。”
她这下才看见,不是爸妈抱成一团,是爸妈把一个人牢牢地包围了起来,像老鹰保护着小鹰。
而被保护的那个女孩,她的双眼猎鹰一般朝肖溪射过来。
她无声地动动嘴唇:肖——溪。
十五岁的肖溪就这样顿在门口,像被一把利剑击中心脏。
十二岁的肖木淇和十五岁的肖溪久别重逢,双方没有一丝喜悦。
如今二十三岁的肖溪依然读不懂,当年那个瘦瘦小小的肖木淇,她望向她的眼神里究竟包涵了什么呢?
肖溪翻了个身,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的脸。
罗麟,居然是罗麟。
他挡在肖木淇面前说:“这个人不行。”
这个人不行,是什么意思呢?
他当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呢?
肖溪又想起,八年前爸妈把肖木淇环绕在中间时的眼神。
她一刹那懂了。
那是老鹰保护小鹰时的眼神。
是罗麟在保护肖木淇啊。
肖木淇,肖木淇……
肖溪扯过被子把自己盖起来。
“罗麟,等我给你打电话。”
肖溪看着通讯录里“罗麟”两个字,突然想起这句话。
怎么就要了他的号码,怎么就说出这句话。
其实说完话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可能是疯了。
肖溪不想承认,当时的她就是一心想要招惹罗麟。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她想要他喜欢上她,尽管她不喜欢他。
她只是想要摧毁一座肖木淇的保护墙。
因为,她的保护墙太多、太厚了。
因为,康越因为她死了,唯一的,他死了。
因为,很多很多因为……
肖溪的手指在通讯录里“罗麟”那里点进来又退出去,最后她长长按着,一会就弹出“是否删除此联系人”的页面。
肖溪停住,盯着看,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
浴室里好像有女人用过,还是在不久前。
洗手台上有两根长长的黑头发。
彭井无所谓的耸耸肩,洗完澡,吹着口哨披着浴巾到阳台上抽烟。
走到阳台,点上一支烟,彭井僵住了。
一滴水“嗒”一下滴在他拿着烟的手背上。
他抬头看去。
本该空空如也的晾衣杆上挂满了衣服,还都是女人的衣服。
而正对着他的手的那件,是淡蓝色的胸罩。
彭井对着看了好一会,吸上一口烟,心想:谁搞未成年的妞?
抽完了烟,彭井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香蕉少了一个,葡萄少了一串,鸡蛋少了一个,面饼少了一块。
“吃得倒挺多。”他拿出一个苹果咬起来。
吃完苹果,彭井拿出最后一块面饼,刚刚放进小锅里,唰一下所有的灯全灭了。
掏出手机一看,不多不少,零点整。
看来那家伙果然又忘了交电费,房东够牛,守着时间断电。
彭井丢下煮锅,面也不煮了,直接回房睡觉。
时闪时灭的绿色亮光把肖溪给吵醒了。
她费劲地张开眼,发现整个手机就贴在自己的眼皮上,绿光原来是手机顶上那个小小的指示灯在闪。
这是在提醒她手机收到了新的信息。
肖溪按亮了手机,一眼看见手机界面上那个“是否删除此联系人”,她顿了顿,退了出来,看了下时间,十二点四十分,打开微信,朋友圈那里醒目的红色。
她点开,居然是覃晴,她评论了她。
一个小时前,她在朋友圈里发了张A市某部分的自拍夜景图,配字“再见”。
再见,是再次相见的意思。
覃晴在二十分钟前评论说:姐姐,因为明天,我激动得睡不着,我到六楼楼顶看星星,看见你所见过的美景,真的美。
十四分钟前她再次评论那条动态。
她说:我不得不下楼去了,在那样高的地方,总情不自禁地幻想自己是只会飞的鸟,想要展翅翱翔一次。而现在,我只能瞪大眼睛看白晃晃的天花板,遗憾自己终究只是个人。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果真是最敏感感性的时期。
肖溪最终没有回复那两条评论。
她要是回复过去,小姑娘该彻底睡不着了,毕竟已经那么晚了。
把手机放到一边,爬到床铺最中央盖好被子,肖溪刚刚准备再次睡去,余光看见客厅里突然亮起来,光透过门缝钻进来。
她犹豫了一下,起身裹好浴巾,打开门走了出去。
“……赵权利?”肖溪轻声道。
没有动静,静得让人发怵。
客厅里没有人,厨房里没有人,浴室里没有人,整间屋子里都没有人。
刚刚,谁开了所有的灯?
通向阳台的那扇门开着,风吹过时无声无息地来回摇晃。
肖溪走进阳台,探出脑袋往下看,坚实的水管直直地通向楼底。
她的鼻翼突然渗出几丝冷汗。
客厅里“吱”地一声响。
肖溪飞快地转身,她看见某扇原本紧闭的房门此时打开了条一人大的缝,她兀自镇定了一会,轻轻地走了过去。
这也许是赵权利的房间。
里边没开灯,被子凌乱地一团,没有人在这里。
肖溪走到窗边,一把掀开窗帘,那里也是空的。
“嘭”一声,房门被谁推开,肖溪瞬间躲进窗帘里。
那人没有开灯,他好像赤着脚,走路的声音很小,肖溪知道,他就要靠近窗户了,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近了,近了,还差一步,就一步……
到了!
肖溪张开双臂,就着窗帘,猛地扑上去。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