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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夜色越来越浓,青花楼的戏已经唱完了,大部分酒席也散了,大厅里逐渐安静下来。
各房间里开始不断传来娇笑声,有的已经熄了灯。偶尔,会从某个房间里传出来一阵阵的呻吟声,引起旁边人等的哄堂大笑。
九娘操劳了一天,揉着有些僵硬发酸的腰,各处巡视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样,刚准备回屋睡觉。
忽然大门处,一个人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
耶律先生!
九娘差点没认出来他,平时一贯冷静斯文的慕容明道满身酒气,眼睛通红地冲她一笑,说:“九娘,快拿酒来。”
九娘见他喝多了,忙叫了两个仆人过来扶住慕容明道,哄着他说:“前面的席都散了,咱们到后面坐坐,我让厨房炒几个好菜啊。”
慕容明道摇摇头,说:“不用菜,有雪烧春就行,先拿十坛过来。”
他的舌头都直了,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也有些憨态可掬。
九娘陪着他来到自己的房间,让他先坐下。此时厨房已经熄了火,这会重开炉灶,菜上来还得再等一会,就先切了几碟牛肉、花生之类的送了过来。
九娘沏了杯茶,让慕容明道解解酒。慕容明道也不管烫不烫,拿起壶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咂咂嘴说:“不对啊,这酒怎么这么淡?九娘,你怎么会卖假酒啊?”
九娘哭笑不得,不知道他喝了多少,但看这个样子,实在是不能让他再喝下去了。
慕容明道拽着她的衣袖,说:“九娘,我刚刚在宫里替你接了差事,以后雪烧春就是皇家专供酒了,你可不要砸了牌子啊。快拿好酒来?”
九娘也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拗不过他,就倒了半壶雪烧春,然后又偷偷地往里面兑了半壶水。
这次没让慕容明道拿到壶,九娘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说:“你这么牛饮,可是糟蹋了我的好酒啊,咱们得一杯杯细品。”
慕容明道点点头,说:“也是,美酒佳人,都是不可唐突的。”
看着他把酒喝了,却没发现里面掺水,九娘心里一阵暗笑。她有意引着话题,想让慕容明道多说话,少喝酒,于是说:“耶律先生,您的酒量我早就领教了,这佳人可从来没听您说过,今天花好月圆,咱们也讲讲您和佳人的事吧?”
“家人?”慕容明道不住地摇着头,说:“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爹也死了五六年了,没有家人了。”
九娘顿生怜意,认识慕容明道快一年了,一直都是他在出手相助,但关于慕容明道的出身和背景,却从来没听他说过。
久经风月场所,九娘知道他肯定有难言之隐,所以一直都不去打听。不想今天无意中谈起了此事,才知道这个青花楼的大恩人,身世竟然如此可怜。
九娘安慰他说:“如果您不嫌弃,这青花楼就是您的家了。”
刚说完,她“呸”了一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耶律同天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怎么能把个青楼当成家?
慕容明道却不在意,直着舌头说:“九娘,我现在能来,就是没把你当外人。你知道吗,我刚才在街上转了好半天,只有这里可以来,只有这里。”
九娘心里一酸,很想过去抱抱他,但又忍住了。她站起身,又沏了一壶茶。转身再看时,慕容明道却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一个人挪不动,就叫来两个小丫鬟,一起把慕容明道扶到了床上。
这一夜,九娘一直守在慕容明道的床前。看着慕容明道棱角分明的侧脸,她很想偷偷地亲一下。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这个男人,当日第一次请慕容明道来青花楼的时候,也是提议让如是来服侍他。此刻,他离她如此之近,她仍是自惭形秽,连轻轻地碰触都不敢。
九娘今年25岁,母亲在她年幼的时候便生病去世了,是父亲一手把她养大的。她是父亲最最疼爱的心肝宝贝,哪个浪荡子敢多看她一眼,父亲就会横眉竖眼地把他赶走。
18岁那年她成了亲,丈夫姓成,和她同岁,是个读书人,一心要考取功名。
丈夫的天资很好,读书过目不忘,可偏偏却赶上了商军入侵。他是前年战死的,和公爹一起死在了平野,但夫妻二人见最后一面已经是5年前的事情了。
九娘的父亲也在平野失去了双手,侥幸留了条性命。她有一个6岁的男孩,现在也已经开始认字读书了。
20岁之前的九娘,一直被父亲宠着,被丈夫宠着,从来没干过重活,也从来没为财米油盐发过愁。可25岁的九娘,却需要一个人扛起这个家。
她背着父亲,偷偷出来陪人喝酒、上床,好拿钱回去买米买柴。可没两个月就被发现了,父亲没有责骂她,只是默默地落泪。
她想过不再出去赚这个钱了,可对一个柔弱女子来说,除了出卖自己,在病饿而死的人满街满地的时候,要怎样才能养得起三张嘴呢?
这两年来,她声名鹊起,越来越红,不少人甚至以见她一面为荣。她的钱越来越多,但她也越来越害怕一件事,就是渐渐开始懂事的儿子,如果问她是做什么的,她该怎样回答。
她有心收手,但现在的青花楼,已经是一个有着一百多人的大生意,这些人都是靠她吃饭的,她退不了。
她也想过,找个男人嫁了,让他管理生意,自己回家相夫教子。想娶她的人很多,不乏达官显贵,但不会有人明媒正娶的,都是要娶她回家做小妾。
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这也不是不可以,但自从结识了慕容明道之后,她已经不能再接受任何男人碰触她。
此刻,看着慕容明道,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管什么天长地久,这个男人当下就在自己身旁,她舍不得睡,甚至舍不得眨眼,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一会哭一会笑。
忽然,旁边一个房间里传来女子的尖叫声,这倒是经常会出现的事情,尤其是有些客人喝多了酒,简直不可理喻。
九娘一皱眉,想出去看看,又担心惊扰了昏睡中的慕容明道。
不一会,便听到了师师的声音:“蒋爷,您消消气,小圆年纪还小,有什么伺候不到的,我替她赔不是了。”
一个洪亮的男人声音:“赔不是?有什么用啊!老子是花了银子的,让她做什么就得做什么!这推三阻四的,老子不爽了,你赔得起吗?”
小圆说道:“师师姐,他太过分了,净搞些恶劣手段,我身子都流血了,再这么折腾,我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师师有些生气了,声音也高了起来,说:“蒋爷,您是花了银子,但这银子买的是姑娘的身子,不是姑娘的命。您花了多少,我们青花楼陪您,这生意我们不做了。”
“你想让老子来就来,想让老子走就走,你们把老子当成什么了?今天惹老子生气,老子现在就拆了你的青花楼!”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随即一声巨响,好像什么门窗被砸破的声音,随即传来了一片女人的尖叫声。
九娘坐不住了,这不是师师能招架住的,她站起身,想要出去制止这个恶棍。
可师师忽然叫了一声“耶律先生”,九娘一愣,回头看时,那位“耶律同天”先生此时正在床上呼呼大睡呢,外面怎么又出来了个耶律先生?
随即连续几个闷响,然后便是那位蒋爷的求饶声:“耶律大人,是小的不对,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在青花楼撒野了。”
师师刚说了句:“谢谢耶律先生。”然后便惊诧地问:“人呢,耶律先生哪里去了?”
九娘回头再看,“耶律同天”仍在床上酣睡着,根本没有离开过片刻。
她浑身一阵战栗,这“耶律同天”究竟是人是鬼还是神仙,怎么会分身术啊?
她小心地摸了摸慕容明道的手,温暖而又坚实,这么好的人当然不会是鬼,那他就是传说中的仙人了。
一时间,九娘几乎要跪倒在地。
东方欲晓,慕容明道终于醒了,他只不过睡了两三个时辰,却像是睡了好几天一般。一阵阵头痛,他的嘴唇都干裂了。他睁开眼睛想喝水,第一眼就看到了九娘如水的双眸。
“耶律先生,您醒了。”九娘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失望。
慕容明道想了半天,勉强才想起昨晚喝醉的事情,他一翻身坐了起来,说:“抱歉,九娘,我昨晚失礼了。”
九娘笑着说:“你昨晚来了就喝,喝完倒头便睡,哪里有什么失礼啊?”
慕容明道努力回忆自己有没有乱讲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他忽然记起来了,今天一大早就要去四海坊给一个新开的商号挂牌揭匾。
他赶忙一翻身下了床,口中说到:“谢谢九娘,我忘了要去给人揭匾,等我回来请你喝酒赔礼啊。”
说着,便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看着慕容明道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九娘怔了半晌,两滴泪水滑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