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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长街上户户紧闭。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全都是上身仅着肚兜的年轻女人。黑色的肚兜,黑色的长裙,黑色的面纱,雪白的肩膊。
人群走的不快,谁都没有声音,只有脚步沙沙作响。
一个孩子正从门缝里往外偷瞧,被奶奶揪着衣领扔进屋内。孩子想说点什么,抬头却看到了奶奶满脸的泪水。
街的尽头就是洛城府衙,府首由先帝慕容昭最器重的弟弟,东王爷慕容陆亲自担任,可见都城的重要所在。
淳于信手持宝剑站在府衙大门前,面色凝重,他驰骋沙场十几载,历经数十次生死厮杀,但今天这个场景还是第一次遇见。对面的女人至少有一千多名,手无寸铁,只是用两根竹竿高举着一块白布,上写五个大字“还我卖身钱”。
“此乃洛城府衙,你们在此聚众闹事,已经犯了大夏律,速速退去,不要把事闹大。”一个小头目大声喝道。他身后百余名兵士齐刷刷地拔刀出鞘,对准了面前的女人们。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走上前来,她的衣着也和其他人一样,黑肚兜、黑长裙、黑面纱,唯一不同的是她颈上系了一条血红的丝带,阳光下看起来格外醒目。
“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洛城府公开出过告示,愿意卖身做妓的,一律奖励20两银子。可现在已经过去一年有余,全城两千多个姐妹,谁都没拿到过一两银子。这一年光景,我们求诉了无数次,却没有任何答复。今天我们结伴而来,就是想请东王爷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知道朝廷缺钱,但连女人卖身的钱都要亏欠吗?”
女人声音高亢,但清脆悦耳。可有些兵士听到后,却不由得暗自低了低头。夏国与商国激战平野,夏国战败,阵亡将士四十余万,全国男丁十去其三,精壮劳力近半折损。幸而周国唯恐商国破夏后自身难保,出兵相救,夏国才免遭灭国之灾。
但经此一战,夏国元气大伤,国库空虚。大量田地荒芜,已经无力耕种。夏皇慕容昭无奈之下,颁布公告,除了降低赋税、鼓励生育之外,还要求在全国大力发展赌坊和妓院,以此提升税入。
赌坊易建,并不需要多少本钱。但妓院必须要有大量的年轻女子,在崇尚诗书礼仪的夏国,这是个难题。所以洛城府对每一名在公告后愿意为妓的良家女子,奖励20两银子。这相当于普通人家一年多的开销了,这才有了洛城一月间新建50多家妓院的成绩。但府库也是捉襟见肘,这笔钱一直就没支付过。
那个头目顿了一下,侧了侧头,用余光望了淳于信一眼。淳于信松开握在佩剑上的手,对那女子说:“这笔钱府衙确实公告过,自然不会差你们的。但现在朝廷有朝廷的难处,也请你们多理解,待过些日子周转开了,一个铜钱不少都会还给你们。”
“过些日子?已经过了一年了,还要过多久?将军,您能给我们一个准确日期吗?”那女子笑了起来,声音依然那么悦耳。
淳于信皱了皱眉,说:“我给不了你们准确答复,我也知道你们该得到这些钱,但现在府衙确实库房空虚,谁都无能为力啊。你们还是赶快回去,这种私下聚众,冒犯府衙,如果深究起来,按照大夏律法,可是重罪,会牵连你们家人的。”
“家人?”女人大笑起来,说:“我们为什么要去做如此肮脏之事,不就是为了家人吗!将军可知为什么这长街上户户都紧闭大门?因为我们这些深陷污浊的女子,原本就是那些良善人家的姑娘。户户紧闭,是怕那门后的孩子认出自己的母亲,怕那白发老人认出自己的女儿。”
淳于信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左手又抓紧了宝剑。
女人继续说:“我们出卖自己,就是因为家人们已经食不果腹,我们想把自己卖个好价钱,让他们多吃几顿饱饭。可现在,他们仍旧在挨饿,还被街坊们一直在背后唾骂。如果要治罪,那就把我们和家人一起斩首吧,反正早晚都要被饿死!”
淳于信圆睁双目,握在剑上的手已经有些颤抖。
说到此时,女人反手把自己的肚兜扯了下来,露出了雪白的胸膛。“将军,您看!”她指着自己的胸,声音中多了几分冰冷:“这原本是用来哺育大夏孩童的,让他们好好成长,早日成为大夏的战士,去那战场上杀敌驱寇,为他们的父兄报仇雪耻。这原本是大夏复兴的希望,可现在却变成了一只只肮脏龌龊之手的掌中玩物。
我们每一个姐妹,都有父叔兄弟因为保卫大夏而战死沙场,如果这些英灵知道他们付出了一切,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和姐妹,而他们为之效忠的朝廷,连女人的卖身钱都要克扣,他们一定会死不瞑目!”
蓝天白云,烈日当空,赤裸上身的女子。
巍峨的府衙前,隐隐一片抽泣之声。这声音不仅来自那些女人,也来自于那些和她们持刀对峙的男人。
淳于信拔剑出鞘!
一声怒吼,一道剑光。
这剑并没有刺向那女子,而是直插进府衙前巨大石狮的底座。这底座是一块巨石雕刻而成,坚硬无比,寻常刀剑砍在上面都留不下什么痕迹。但这一剑,凝聚了淳于信毕生功力,而且是含愤出手,大半个剑身竟然都插入了巨石中。
淳于信的眼角都瞪裂了,面上两道血线。他不敢闭上眼睛,生怕泪水会夺眶而出。数十场战斗,他的血流得可以用来洗澡,但从没流过泪。
众人惊诧于这一剑的威力,纷纷望向淳于信。
淳于信嗓音沙哑,低声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事实,这些女人中,恐怕就有不少是我已经战死的那些兄弟的家人。平野之役,数千人的纵队只活下我一人,一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那些手足。我救不了他们的性命,现在也帮不了他们的家人,我淳于信愧对兄弟啊!”
“哈哈哈哈”,一阵清朗的笑声在淳于信身后响起。淳于信觉得这笑声十分陌生,而且对方距离他只有数步之遥,如果此人有心偷袭,自己早已经中招了。大惊之下,他想拔出剑来,却发现那剑刺得太深,拼尽全力,也无法抽出分毫。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猛将,淳于信左掌在石狮上一推,身子顺势后转,右手向身后之人直直抓去。可那人只是随手一挥,淳于信便感觉如同掉进了水中旋涡一般,不由自主地转了两圈,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此时他才看清,眼前站立的是一个身材颀长的蓝衣男子,20多岁的年纪,肤色白净,面带微笑。此人看起来风流倜傥,仿佛一介书生,但眉宇间不怒自威,又让人心存畏意。
对方一挥手,淳于信便知道自己绝不是此人的对手,看对方淡定从容的样子,又似乎并无恶意。
他一抱拳,问道:“请问阁下是哪位?”
蓝衣男子也是一抱拳,声音略带沙哑,说:“在下耶律同天。”
“耶律?你是牧族人?”淳于信皱了皱眉。
“是的,但我已在大夏定居多年,现在是大夏子民。淳于将军,您贵为洛城府的掌令使,又是东王爷的心腹爱将,这些弱女子如此不易,区区一点银子,您就帮她们一回吧。”
“一点银子?”淳于信苦笑着摇摇头,说:“你可知府衙现在难到何等程度?连我自己都大半年没开饷了,这些兄弟两个月才能吃上一顿肉。两千女子每人20两,便需要4万两银子,把府库的箱底翻出来,也找不到这么多钱啊!”
“没关系,我不用府衙出一分钱,便可以把这事了结了。只要您带我去见东王爷,后面的事自然水到渠成。”慕容明道仍是面带微笑,说话间一抬手,毫不费力便把淳于信的宝剑从大石中抽了出来,双手呈上。
淳于信心里又是一惊,他的臂力在整个大夏已是屈指可数,当年从军时,他一口气举了200下石锁,在3000军士中名列榜首。可自己全力以赴也不动分毫的这把剑,眼前的牧族人轻描淡写便抽了出来。这份功力,恐怕整个大夏,也只有君策府中的几位高手才能与之匹敌。
这人是敌是友?
他接过宝剑之后,下意识退了一步,持剑横在胸前。
慕容明道哈哈大笑,说:“淳于将军忠于职守,令人钦佩。但您也该看得出,如果我自己要去见东王爷,这里的军士根本拦不住的。”
淳于信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这么厉害的人物,未经允许,无论如何都不能冒然带他去见东王爷。他看了看那已经穿好肚兜的女子,便说:“我可以禀告王爷,看他是否召见你。但这些女子衣着不整,在府衙前待得久了,传到朝中其他部府耳中,会有损洛城府的名声啊。”
慕容明道点了点头,走上前,对着那带头女子说:“九娘,你们先回去,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一个月后便会把钱如数发给大家。”
虽然隔着面纱,仍能感觉到那女子明显一怔,她说:“你认得我?你怎么会认得我?”
慕容明道其实也是昨天晚上才认识这个女人的,当时他无意中发现有人在一座小楼外向里偷窥,他见里面只有几个年轻女子,便留了心。
当时九娘和几个姐妹,正在商量第二天去洛城府游街要钱的事情,不成想遇到了刺客,想要杀她们来阻止行动。
危难关头,慕容明道蒙面现身,赶走了刺客。他心里同情这些弱女子,担心今天她们会遇到麻烦,才再次出手相助。
而且,慕容明道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要在东王爷这找到一条路,一条通往宫中的路。
“我还知道昨天晚上有人去你那里捣乱,想让你取消这次行动。”慕容明道回答说。
女子沉默片刻,对着慕容明道深施一礼,说:“谢过恩公!没有您出手相救,我现在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这次我相信您,一定能给我们这些可怜的姐妹讨个公道。”
她转身回到人群中,片刻,那些女子也纷纷转身往来处走去。艳阳高照,黑色的肚兜、黑色的面纱、黑色的长裙,依然紧闭的门户和无声的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