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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狮子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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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四年开春以来,从中原来的青海宣慰使刘承宗在俱尔湾开市的消息,就像长出四条腿,跟着春风传遍安多地方。

    每日自各地走来的番民、牧民不计其数,不过绝大多数都只是来探探消息,他们的头人还在观望。

    俱尔湾大市的第一份订单,源于日月山七部,贡布多吉以火药四百斤,换了狮子军十四只军用重盖烧水锅。

    普通锅在这里烧水沸得早,为解决这个问题,刘承宗委托陈土司的匠人把锅壁加厚、锅盖加重铸造,以达到简易高压锅的效果,把水烧热。

    这笔买卖,刘狮子不太情愿……基本没得赚。

    完全是看在贡布多吉听说他们缺火药,就弄了几百斤过来,这才按成本价给了日月山七部每个首领配了两个铁锅。

    火药配得挺好,刘狮子希望贡布多吉以后别配了。

    就为这事,刘承宗专门让陈师佛把报价单改了改,把上面的火药换成了硝和磺。

    日月山七部配置火药的比例,使用的是洪武三年刘基的炮药比例,使用一斤硝、二两四钱硫、四钱炭。

    比例上与万历年通行九边的戚继光火药比例相差不大,主要问题出在硝土提纯的工艺稍微差了点,纯度不够。

    所以理论上,至少需要把硝的比例调高到九成,并增加装药量,才能达到正常火药的药性。

    如果送来的是硝,即使纯度不够,狮子军的火药匠也有办法解决;但送来的是已经配好的火药,就不好办了。

    不过曹耀有办法。

    他让师成我把这批火药做成狮子炮的药包,用来放空炮。

    空炮是明军炮兵的常用战法,于敌军进入射程范围之前,发空炮对敌,以骗敌军借装弹时间快速接战,再放实弹将之重创。

    随俱尔湾开市,陈家土司在西宁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原因无他,因为刘承宗的军匠没工夫铸造铁锅,陈土司的地盘离铁冶场近,所以铸造铁锅的使命就在陈师佛的提议下,外包给了陈师文。

    西宁的陈土司,正美滋滋的赶着牦牛队,沿湟水朝俱尔湾运送新一批铁锅。

    俱尔湾以百户所为界,有两个市场。

    西边的市场面向西番与蒙古,东边的市场面向西宁土司与汉人。

    为了给刘狮子运货,陈土司与碾伯所的阿土司倾巢出动。

    大队以两名土千总为先导、四名土把总押后,率马步兵五十人,押牦牛五十头、铁锅一千二百个、斧头六千柄,押车急行。

    陈师文直走到俱尔湾百户所,见到迎接自己的二弟陈师佛,他不急于交锅,只是将其拉到一边无人处,急切问道:“你确定,这批锅能换六百两?我可是从李土司那借了一百五十两,才赶制好这批铁锅。”

    看见兄长着急,陈师佛心中暗爽不已。

    他学着过去兄长的模样,做出土官的仪态架子,走出两步,回头问道:“要还多少?”

    “每月三分,一年为期,不能早还,明年还二百零四两。”

    说实话陈师文从没干过这样的事,长久以来他们信奉的是勤俭持家、细水长流,不会打肿脸充胖子。

    反正是与天地同休的土司,有大明就有他们,只要识时务,大明没了他们也还在。

    一代人花一代人的钱,下一代人永远还有下一代人的钱花。

    唯独这次,刘狮子进青海,二弟不停劝说,让陈师文产生了搏一把的想法。

    这批铁锅不是陈师文一家能简单造出来的,按他们的生产力,也就能造出百余口铁锅,剩下的都是找李土司借钱、雇李土司的匠人造锅。

    西宁的诸多土司,在这件事上各有各的选择。

    有人有能耐却不想搀和,也有人没能耐却想搀和,因此就形成了这样奇怪的局面。

    小土司们迫不及待的想成为俱尔湾商市的供货商,大土司则担心刘承宗以武力讹诈他们,就顺势借钱给小土司加入这场手工业的盛宴。

    反正就算刘承宗不给小土司钱,小土司们也不能拖欠他们的欠款。

    从碾伯所过来的阿土司,情况和陈师文差不多,差别只在于陈家土司供应的是厚重的铸铁锅,阿家土司供应的是熟铁嵌钢的斧头。

    陈师佛在心里算着这份本息,摆手道:“没事,足够了,哥你把铁锅送到百户所,三老爷的人在那验货,验完货别要银子,要狮子票。”

    “狮子票?”

    “对,大帅让三老爷带织工做的花票,在俱尔湾能当钱用,分十六两、八两、一两、五钱、一钱的面额,跟白银等值,一两兑一两。”

    陈师佛口中的三老爷,就是承运。

    陈师文不解问道:“既然一两兑一两,还换它干嘛?”

    “你不换不能在东市买东西,东西两市只认狮子票,这批铁锅什么成本?”

    陈土司道:“每口二钱银。”

    “那就行了,你换成白银回去,是三百两,只能赚六十两,还了利息仅赚六两。”

    陈土司觉得……本来不就是这样么?

    他的土司衙门一年收入也就才几十两,这一趟就能赚六十两,回去再接着造铁锅,一年下来顶过去十年。

    却没想到二弟摇摇头道:“但换成狮子票,在东市买羊回去,能买九百多头羊,西宁一头羊五钱,回去就是四百五十两了。”

    陈师文两只眼瞪得浑圆,合着这一趟,能赚二百多两?

    “不过动作要快,趁东市还有羊。”

    陈师文闻言连忙让土兵带人往俱尔湾百户所跑,自己也打算给二弟道别,不过刚走出两步,还是压不住心中好奇,反过头问道:“师佛,能不能跟大哥说说,大帅一个铁锅,卖多少?”

    陈师佛笑了笑:“哥,这个我不能说,你就赶紧去买羊吧,自家赚了钱也别跟别人说……说了,以后西宁羊市价跌下去,你也没得赚。”

    别看陈师佛在这跟自家人说话,显得好像自己在狮子军中位高权重。

    可他自己清楚得很,自己就是个通译。

    所以刘承宗让他干的事,他干;不让他干的事,他万万不敢干。

    何况这事他也没法说。

    日月山的贡布多吉用四百斤火药换了十四口能把水烧开的铁锅,虽说送来的火药质量稍次了点,可那也是百斤值二两四的东西。

    大帅说那已经是铁锅的成本价了,一口锅六钱八分的成本……但陈家兄弟是很清楚的,铁锅的制作成本是二钱、大帅收铁锅的成本是二钱五分。

    更别说西边换一两狮子票是五头羊,东边一两狮子票能买三只羊。

    就是开了个抢劫铺子,这东西有啥好说的。

    陈土司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又接着问道:“我们能不能,直接在西市卖锅?”

    “卖不了,东西两市都由三爷直接经营,谁都不能在那卖东西,只能把东西换狮子票。”

    陈师佛笑笑,没再跟兄长多说。

    这为啥叫青海宣慰使司,就是和西宁那些土司一样,也垄断。

    不过这里垄断的,是边境上所有的走私生意,而且还摆到明面上了。

    从俱尔湾到西宁卫,全是刘狮子的人,从今往后这里都不会有走私了。

    刘承宗也在集市上。

    不过他没在东市,正在西市带着摆言台吉和岱青逛街呢。

    摆言台吉实在太招人喜欢了,在集市上一路逛,啥都想要,还一直夸刘狮子。

    “这个刀,只要一张狮子票?公道,公道!”

    反倒是岱青就差点意思,这个漠北跑过来的首领不像摆言台吉那么受穷,但另一方面也不像摆言台吉在牲畜上那么富有。

    所以市场上的东西,岱青基本上都舍不得买,看摆言台吉的眼神还像看个大傻子。

    岱青说个啥,带他过来的陈钦岱都不给他翻译。

    不过其实也不用翻译,岱青最大的疑惑在于,陈钦岱说的是五百汉人……单俱尔湾西边,他过来就看见好几千汉兵了。

    刘狮子问:“这家伙嘀咕啥呢?”

    陈钦岱还没说话,摆言台吉就一撇嘴,拿去年冬天学到的蹩脚汉话道:“大帅别理他,净会发牢骚……他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哪儿能买到这么好的东西。”

    摆言可不觉得这些东西贵,恰恰相反。

    要不是狮子军如今做装备的生产力还没提上去,摆言台吉非常愿意拿出所有牲畜,在刘狮子这暴一波装备,直接把部众换装,转头把岱青干掉。

    如今刘承宗已经准了他驻牧海北的要求,挡在面前的只剩下岱青这个绊脚石。

    他们的部众都是牧民,海北的牧地就那么大。

    摆言部人多、岱青部装备好,因此岱青若不去别的地方,两家早晚会因抢夺牧地而开战。

    “东西你们也看了,质量就是这样的质量,弓箭腰刀,都是卫所官造的兵器,卫所没甲片的棉甲,和刀子一个价,有甲片的卫所无袖棉甲要八两狮子票。”

    刘承宗笑眯眯地向二人一一介绍武器装备的价格:“全套棉甲要二十两,你们看看,然后买点部落里的日用品,兵器铠甲就不要买了。”

    摆言台吉一听就不高兴了:“大帅,什么意思,不卖给我?这太不够意思了,我还打算叫拉尊也来这里买东西,很多人,都来!”

    “不是不卖。”刘承宗笑着摇摇头,抬起一根手指:“跟我去打场仗,你们出兵,自己带粮食,回来的时候,每两个有兵器骑马的人,我给一两狮子票。”

    “受伤,一人一两;不幸阵亡,给家里二两。”

    摆言在心里盘算,发兵两千,保底能赚钱五百两狮子票,这就等于两千五百头牲口。

    如果都死了,那可就是两……想到这,摆言连忙打住,接连摇头,暗骂自己真是钻钱眼儿了。

    合适,太合适了。

    “要和朝廷开战了?”

    摆言台吉摩拳擦掌:“早想打进西宁去了!”

    却不料刘承宗摆摆手道:“不是西宁,是白利,你们知道那地方么?”

    “玛尔康?”

    摆言恍然大悟,尽管他还不知道顿月多吉怎么惹到了刘承宗,但心中对刘承宗带他的人去打仗非常清楚。

    高原。

    想到这,摆言轻笑着看了岱青一眼:“大帅,那别带这小子了,他就八百人,而且也没上过卫藏,他们不行……你要多少人,我给你凑!”

    见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刘承宗都愣了一下。

    他想过,摆言可能会愿意发兵,但没想到兵这么好招,干脆摆手道:“三千,不过这事不是谁都行,我有要求。”

    听见这个数,摆言更高兴了。

    他的部落就有三千牧兵,这活儿不就是给他量身定做的吗?

    当即大包大揽:“大帅,这三千人就包在我身上了!啥要求尽管提。”

    刘承宗笑道:“路上不能劫掠,能做到么?”

    这话一出,摆言的脸色难看了。

    “不让劫掠……大帅,我能让部众去打仗。”摆言为难道:“但不劫掠太难了,吃啥啊?”

    刘承宗仍然面带笑意,没说话。

    他很清楚这个时代大明旁边的蒙古军队是啥模样。

    都穷疯了,打起仗来不可能不劫掠,甚至打仗的最大动力就是劫掠。

    正因如此,表面上看起来贫穷只影响到生活状态,实际这也影响了他们的战斗力。

    摆言突然说道:“大帅,我们路上不劫掠,过去抢顿月多吉,行不行?”

    还没等刘承宗说话,摆言紧跟着又道:“要是抢顿月多吉也不行,那打完顿月多吉,我就必须得进藏抢藏巴。”

    刘承宗看向摆言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很羡慕。

    羡慕对摆言来说,青藏一带仿佛如履平地般轻松。

    对他来说,以西宁为中心,率军向南挺进至玉树、向西行走至哈密,就已经几乎是他能想到,自己能去到最远的地方了。

    岱青说了句什么,陈钦岱道:“大帅,岱青说如果进藏,他也去。”

    “拉尊也会去,哈哈,大帅,多点人行不行?”

    摆言越想越高兴,如果组织一场进藏作战,拉尊和古如也许会在战争中重归于好:“六千,六千军队,大帅不用管别人,给我两千人的狮子票就行。”

    “我们兄弟帮你收拾掉顿月多吉,大帅给我们进藏提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