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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水师都指挥使衙门的后院,马继业正在对着两名文士打扮的幕僚大发雷霆。
“册那娘,是谁干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官船也敢敲诈勒索了?”
其中一人躬身道:“都使先不忙动气,可先派人问问再说。”
马继业冷哼一声,算是答应了。他在茶几上重重一拍,震得茶杯盖弹了起来,叮了当啷地掉在地砖上,碎了。
幕僚眼观鼻,鼻观心,并未瞧上一眼。
马继业一人自顾自骂道:“幸亏没出什么大事,万一伤着了六郎,老子怕不是要被调去明州煮盐。”
“都使,学生浅见,那个人那边,得立刻断了联络。”幕僚进言道。
马继业点了点头,又问幕僚:“张侍郎到苏州了没?”说的正是张济广。
“已到了三日,这几日都在城中。”
马继业道:“你派人盯紧了,该断的就断了,不要查到老子头上来。”
幕僚唯唯称是。
……
钱弘佐睡到了巳时才起,一出门发现程仲谅等将士都在等他们。
钱弘佐学武人抱拳道:“抱歉抱歉,让诸位将士久等了。”
程仲谅讶异了一下,又笑道:“这里离苏州城胥门不过一个时辰水路,误不了事。”心中不免对钱弘佐颇有好感,皇亲贵胄,让人等他、伺候他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像钱弘佐这样体恤下人的贵人很少见。
于是又开始赶路,这时多了两辆牛车、一队士兵,一问是马继业派人来护送的。钱弘佐坐上牛车去码头,终于不用走路了。
离开了西洞庭山岛,很快船只驶入了胥江口,这便算是正式到了苏州的地界。胥江是当年伍子胥派人开挖的运河,距今已快一千年了,比起隋朝开挖的大运河历史要早得多,四人不由暗暗赞叹。不过胥江历经千年,已看不出人工开挖的痕迹,与寻常江南的河道并无太大区别。
船只不多时到了苏州胥门外,从地名便可以看出,此地与伍子胥颇有渊源。
胥门正对胥江,进了胥门就是苏州城富人云集的南城。从胥门出发可直通太湖,或走大运河,是水陆通达之处,堪称古代版的水陆枢纽。
胥门外到处都是商铺与货栈,南北货物云集,繁华程度比之杭州城也不遑多让。
下了船,有中吴节度使府的文士在城门楼迎接钱弘佐一行。
钱弘佐与程仲谅告别,又遣护卫回杭州,让他转告何立善给钱元瓘和母亲许氏报个平安。
进了胥门,那文士又请他们上小船。苏州城水网密布,倒确实是坐船更快。
钱弘佐面露难色,因为坐了两天的船了,即便是在江南土生土长,也是有点受不了。
“是下官唐突了。”那文士察觉到不对,又忙命人拉来一辆马车。
文士名叫卢永,是中吴节度使府的推官,实际并不任职,只是充当幕僚,平时也教授节度使府的子侄学业,因此被派来迎接钱弘佐一行最是合适。
苏州城与杭州有颇多相似之处,不过苏州城多河流,杭州城多见山。
马车七拐八拐,到了节度使的家宅门口。中吴节度使是钱元瓘的兄长钱元璙,钱元璙其子钱文奉大开中门迎接。
钱文奉虽已年过而立,但与钱弘佐平辈,因此两人相互作揖行礼。
钱文奉身材颀长,肤色微黑但容貌俊朗,双目炯炯有神,待人接物热情,第一次见面就赢得了钱弘佐的好感。
钱文奉对钱弘佐笑道:“六郎我们见过的。”见钱弘佐露出疑惑的表情,钱文奉又解释道:“那年我父亲带我去西府(即杭州)面见先王(钱镠),你那时还尚被奶娘抱着。”
钱弘佐顿时恍然大悟,也笑道:“那便算是见过了。”
钱文奉引着钱弘佐一路往内宅走,见他有些疑惑,解释道:“我等都是自家兄弟,也不用虚情假意了,径直入后宅,我在一房山为大家接风。昨日有几位本家兄弟也到了,都在呢。”
钱弘佐突然想起一事,忙问道:“在杭州时,父亲便要我问伯父好,之前听说伯父染病,不知道可已痊愈?”
钱文奉黯然道:“家父至今卧床不起,不能视事。这时还在睡着,不便引见。改日他醒了,再做计较。”
钱弘佐便作罢,便到一房山吃饭,毕竟是真饿了。
钱元璙的府邸极大,有个专门的名字叫金谷园,钱文奉一度叫来几座竹辇要抬着他走,只是钱弘佐想顺带游览一下这座大宅,婉拒了。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房山,原来是用了许多的太湖石堆起了一座一丈多高的假山,山上建一小楼,故名一房山。
钱弘俶还有族兄钱知询、堂弟钱仁倁都在一房山下迎候钱弘佐,见钱弘佐终于来了,兴高采烈地上来说话。
几人讲了会话,意犹未尽,还是钱文奉催促,几人才登上了一房山。
山下绿水淙淙,树木森然,即便早春花草树木刚刚抽芽,也有二三分美色。可见在春秋之间,这一房山会有多美了。
进了小楼,就在窗前置了桌案,室内点了暖炉,窗台开了打边的两扇用来通风,桌子上仆人们已经备好了酒菜。
钱文奉客气道:“家父身体不豫,不便宴饮,今日便以茶代酒,略备薄宴,以尽地主之谊。”
众人也纷纷表示应当如此,何况四人都只是半大小子,还不太善饮酒。
用完午膳,四人借故离开金谷园。
钱弘佐等四人要赶去城北寻访外科圣手,只是此人似乎只是存在于典籍之中,询问了金谷园中的管家及奴仆,均无人知晓。
大家都为钱弘佐操心着寻访名医的事,也等不及第二日了,立即去城北东市。
钱弘佐四人坐了船到了东市——虽然不太想坐船,但是钱文奉家的船夫告诉他们,苏州水路四通八达,但街道狭窄,还是坐船更快一些。
到了东市,将跟着的钱文奉家下人都散了出去,命他们去打探大夫的下落。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竟然一下子就打听到了,一位路边的老婆婆知道二十多年前当地有个姓唐的大夫,医术了得,可惜七八年前已经仙去。
钱弘佐闻言不禁腿脚一阵无力,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钱弘俶问道:“那大夫可有什么传人?”
老婆婆大着嗓门用吴语答道:“有咯,有个儿子,现在做了游医……”
老婆婆絮絮叨叨耐心地讲了一大堆琐事,倒是让人听明白了。
原来唐姓的大夫医术了得,在整个苏州都颇有名气,乃至常州、湖州都常有病患登门求医。可惜生了个儿子“冇青头(意为不肖)”,医术不精还吃喝玩乐。唐大夫在时还有人管,让他打打下手。老爷子一去世,立即放飞自我。三五年就将个家业败得七七八八,家传的医术也丢了大半。导致在医馆坐诊门可罗雀,最后连医馆也卖了,无奈为了过活,只好自己当游医去了,经常去乡下行医,十天半个月不回来稀松平常。
因此,不但连金谷园的奴仆们不知晓,出了这东市恐怕就没几个人知晓小唐大夫了。
钱弘佐听了心里更凉了,心说原指望有个儿子可以继承衣钵,说不定能治阿妈的病,结果好了,医术都丢光了,这下都不知道到哪儿去找个神医了。
东市十分热闹,可惜钱弘佐并无心思游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