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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安神色微怔,自是不知该回他什么话好。
帮他?
怎么帮?
霍平枭没急着催促她回复。
男人默不作声,冷淡的眉眼微垂,接着用长指帮她开解带扣,动作虽看似慢条斯理,实则却在步步紧逼地向她贴近,身影、气息都透着淡淡的侵占意味。
柔软的丝质面料逐渐从阮安的肩下滑落,姑娘的双颊蓦地一红,赶忙用小手将襦裙诃子的上沿提起,试图制止他的动作。
霍平枭见她抗拒,便及时收手,没再继续欺近。
阮安红着小脸儿转身后,不敢直视他眼,只嗓音讷讷地回道:“不、不麻烦侯爷了,我让白薇她们帮着换就好。”
说罢,她也终于会出了霍平枭适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身为妻子,不应当将为丈夫更换衣冠的事假手于丫鬟做。
当然,她存着私心,也不想将这种事假手给她人做。
许是觉察出她的羞赧和局促,霍平枭便没再站在屏风后,盯着她更衣。
阮安终于松了口气,也听得站于屏风外的男人抬声,将茯苓和泽兰唤了过来
很快,茯苓和泽兰过来,帮阮安换了身素白的寝衣。
织理细密的淡黄绡纱映着红烛微摇的火舌。
阮安刚要走到镜台前,为自己拆解鬟发上的簪饰,却忽地察觉,霍平枭打在那屏风上的高大身影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他又往她的方向款款走来,顷刻间,二人的距离蓦然拉近。
姑娘的心跳忽地顿止,霍平枭却让泽兰搬来了个小小的交杌,并让她将那交杌放在了阮安趿着芙蓉绣鞋的两只小脚前。
“站上去。”
他淡声命罢,抿唇注视着眼前娇怯的姑娘。
阮安在丫鬟的掺扶下踩上了那把乌木小椅,怕她站不稳,霍平枭还是搀了她那纤细易折的胳膊一把,以防她摔倒。
两个丫鬟知道侯爷这是要与夫人单独相处,都主动屏退一侧,不敢打扰。
阮安这回虽然高了许多,可霍平枭说话的声音,却仍是从鬟发上方拂过。
他嗓音低沉地问:“之前在杏花村,我身上的衣服,你没帮我换过吗?”
阮安摇了摇首,垂眼回道:“都是孙也帮你换的…我没帮你换过。”
“会解男人腰封吗?”
他问着,亦突然攥着她纤细胳膊的大手往下移,趁阮安未将手收回,他再度转握她纤润如玉的小手。
霍平枭牵引着它,往他黯色的腰封处放,语气透着散倦,淡淡又问:“不会的话,我教你。”
阮安柔嫩的手背,本就被他掌纹粗粝的大手握着,带着烫意,指尖在触及到他的腰封后,却染上了淡淡的微凉。
说话间,霍平枭竟还用指腹轻轻地捏了下她,男人冷峻的面庞逐渐贴近,阮安没能躲过。
她终于意识到,自成婚后,霍平枭存了心思,总在刻意地撩拨她。
霍平枭示外的性情冷淡桀骜,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记,可阮安在私底下与他相处时,他待她的方式却主动又外放。
像霍平枭这样的人,这么对待一个姑娘,她的心就是块寒冰,也能被他给焐化。
再这样下去,她早晚要露陷。
这般想着,霍平枭微微倾俯身体,两个人的鼻尖也仅剩了两指的距离。
看出他这是要顺势亲她,阮安终于将小脸儿别过一侧,颇煞风景地提道:“我…我今日和三弟去通鉴园见了父亲,父亲说想亲自抚养霍羲,当时碍于情势,我只能先在他面前应下了这事……”
话说到这处,霍平枭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
想起阮安已有好几日没见到霍羲,而他却因疏忽大意,没及时解决这事,男人硬冷的下颌线条逐渐绷紧,黯色的瞳孔多了些冷沉之色。
阮安看向他,接着问:“但霍羲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所以这事,我还是觉得应当和侯爷商量商量。
“侯爷你是怎么看的?”阮安又问。
“当然不行。”
霍平枭将阮安的小手松开后,掌心犹存着她肌肤温腻的触感。
他嗓音幽淡,又道:“明儿个我先和霍羲那个小鬼谈谈,让他直接来院子里陪你,等晚上从军营回来,再同我父亲好好谈谈这事。”
次日一早,霍平枭直接去了通鉴园。
听得霍平枭要接霍羲回去,苏管事的面色有些不自在,恭敬地同他解释道:“相爷昨夜身体不适,白日还要补眠,还未起身。老奴…老奴做不了这个主啊……”
苏管事虽为相府的大管事,可自打霍平枭也被圣上赐了爵位后,他在这府中的日子,也同走钢丝似的,他徘徊于这对性格都很强势的父子之间,两头都不敢得罪。
由此也可见,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实乃别有居心。
凭着霍平枭近年南征北战的赫赫功绩,自然担得起一个侯爵之位,只外人看来,这一门二侯之名能让一个世家风头无两。
但像苏管事这样,活在围城里的人却深深地清楚——皇帝做此举,也是深谙霍平枭的性情,或多或少是想借着这封爵一事,挑起霍家的争端,搞得霍家父子不睦,内部不和。
相爷近年因着陈年旧疾,示外的行事风格虽不及此前狠辣铁腕,但却如一只睡着的猛虎,在关键的时候,依旧能翻云覆雨地摆弄着整个朝局。
待霍小侯爷的态度,却不及此前严厉,大有放任之意
霍平枭冷冷地睨着苏管事看,沉声道:“你只管将霍羲拎出来,剩下的事,本侯来跟相爷解释。”
说罢,男人阴沉着脸,便要往通鉴园的轩堂里闯。
通鉴园里驻守的侍从大都是霍阆的心腹,只肯听从霍阆一个人的调配,是以,纵然他们畏惧霍平枭的气焰和武力,还是做出了拦截之举。
见状,霍平枭不禁觑了觑眼眸。
他自十五岁那年参军后,也收敛了些以前的野蛮性子,待入了剑南的官场,性情也比从前沉稳了许多。
想起以前同霍阆对着干的日子,都已过去了十年。
这十年里,他基本都在外面征战,每年见到霍阆&记30340;次数不过两三回,就算回了相府,他多数也是待在自己的府院里,很少会主动见他。
且这几年,霍阆很少去朝堂,皇帝若有大事需要与霍阆商量,甚至会因着他双腿不便,亲自乘着御辇,到相府来向霍阆问询。
思及此,霍平枭再度冷眼看向了那些佩刀侍从。
老头昨天晚上就没睡好,那今天晚上,他就更别想睡了。
他倒是许久都没在老头的院外闹过了,也不知霍阆近年换的这批侍卫功夫如何。
男人的神情虽略显散淡懒然,可眼角眉梢间,却蛰伏着即将开启杀虐的淡淡戾气,直惹得人背脊颤栗发麻。
就当练练拳脚,他尽量不把人打伤或是打残。
微风渐起,将青石板地落着的残损花瓣吹拂至了半空。
——“仲洵。”
霍平枭刚要同这些侍从动手,霍阆深沉的声音从轩堂内传了出来。
-“一大早就来本相这儿斗殴,狼骑团那几万名兵士还不够当你陪练吗?”
-“都做父亲的人了,还跟以前一样,动辄就要动粗,成何体统?”
伴着霍阆冷沉的声音,侍从也推着他的轮椅出了轩堂。
小霍羲则哒哒地迈着小步,跟在了霍阆的轮椅旁。
霍平枭见男孩的眼神乖巧,不过才几日的功夫,便跟霍阆混的极熟。
霍阆是个气质深沉强势的老者,可霍羲却一点都不惧怕他。
待霍阆的轮椅停住,霍羲也在轮椅旁停住了步子,男孩仰起小胖脸看向了霍阆,又看了看霍平枭。
霍阆伸出了那只佩着玉扳指的手,很自然地摸了摸霍羲的小脑袋。
见此,霍平枭的眼中也闪过了一瞬惊诧。
这还真是传说中的隔代亲,他无奈地垂眼,没跟霍阆说话,直接对着小团子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低声命道:“霍羲,我来接你回去。”
霍羲犹豫了片刻,嗓音稚嫩地回道:“不,我要留在这儿,跟阿翁学东西。”
“你阿翁能教你的东西,你老子也能教,没必要偏得跟着他学。”
霍羲一听霍平枭自称老子,立即就蹙起了小眉毛,奶声奶气地回道:“不!你只会打仗,空有蛮勇而已。阿翁才是文官,我将来要做的也是文官~”
霍羲的这番话,竟是让霍平枭被气笑了。
霍平枭能坐到如今的这个位置上,自然不是按霍羲的理解,只是个空有蛮武的莽夫。
——“那你娘呢?你不想你娘吗?”
霍平枭撩开眼皮,睨着他,又对着小团子说出了诛心之语。
一听霍平枭提起了阮安,霍羲的小胖脸儿立即就垮了下来,男孩将两只小手背在了身后。
心中却在想,只有在阿翁的教导下,他才能更快地做官,为了他娘亲将来的幸福,他或许只能选择牺牲见娘的机会了。
可是,他也好想好想娘亲呐。
霍羲的小脸儿愈发地沮丧。
见状,霍平枭准备再对小团子说几句诛心的话。
正此时,霍阆拨弄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方才开口道:“苏管事记,将小世子送到房夫人的院子里,让他去见他母亲。”
苏管事立即回道:“是。”
苏管事牵着霍羲的小手,让仆妇将孩子送到阮安的住所。
霍平枭倒是未料到,霍阆竟能这么快就软下态度,便也要告辞离开通鉴园去军营。
未料霍阆却同他提出,要同他好好谈谈抚养霍羲一事。
待进轩堂落座后,霍平枭没跟霍阆客气,他话音沉沉,开门见山道:“孩子还小,离不开他生母,况且他还没到四岁,用不着那么刻苦。”
说着,他又用看向霍阆,语气透着坚决:“这事儿,没得商量。”
苏管事垂着头首,立侍在一侧,两只耳朵却都竖了起来,不欲放过霍氏父子谈话内容的任何一字。
他觉,这时定北侯说话的语气和神情,跟他十几岁时简直一模一样,顽劣又不驯。
定北侯虽然也做了父亲,可在霍阆面前,依旧是儿子。
说来,霍平枭已经许久没跟霍阆这么剑拔弩张地说过话了。
苏管事竟然有些怀念从前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了。
“你儿子是难能一遇的奇才。”
霍阆的语气平淡,他将胳膊搭在轮椅的扶手上,低声又道:“稍加培养,便可超过你我二人。你确定要浪费他这颗好苗子,让他跟寻常的孩童一样,只知招猫逗狗?”
苏管事面色一诧。
相爷基本不会说夸赞人的话,可适才的语气却是如此笃然。
他是觉得小世子比寻常的孩童聪明了些,但他到底是不是奇才,苏管事看不出来。
不过相爷说是,那便一定是了。
且不提相爷独到的识人辨才之能有多准确,就算小世子不是个奇才,可他但凡是比寻常的孩童聪明了些,经由相爷这么一朝一夕地培养,那将来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啊。
外面人都说,他们霍家到了霍平枭这代,便已是到顶的鼎盛了,再往后,霍家绝对就要走下坡路了。
苏管事对这些说法自然是忧虑又气愤的。
可又觉得,这些人说的,倒也是这个理。
霍阆和霍平枭这对父子,一个做到了文官的极致,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另个则做到了武将的极致,一战封侯,掌四方之兵马。
后辈若再想超过,怕是只有走那条大逆不道的路子了……
霍平枭听罢霍阆这话,眸色微微一变。
霍阆又道:“霍羲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他母亲,你这么紧张做甚?本相身体不好,偶尔也有些朝务要处理。不可能天天都将霍羲带在身旁,每一旬(十日)里,当然也得让他去他母亲那儿待几日。”
霍平枭费解地轻蹙眉宇,没立即回复。
苏管事却悄悄地眨了眨眼,他想起昨日,霍阆可不是这么说的。
霍阆说的原话是:要将霍羲养在身边。
房家表妹碍于他威严,再加之性格弱势,不敢在他的面前争取,这几日霍阆也没让下人将霍羲送到房家表妹的院子里。
苏管事忽地会出了霍阆那些幽深的心思。
苏管事猜,相爷弄了这么一大出,八成是想让定北侯来主动见他,借着霍羲抚养权之争,定北侯自然而然地就得跟他记多说上好几句话。
他们相爷做事的方式还真是跟以前一样,弯绕忒多。
另厢,霍平枭终于开口,淡声回道:“明白了,等我回去跟房氏商议商议,再给你个答复。”
适才他也弄明白了霍羲为何会突然存了入仕的想法。
这小鬼应当是偷偷听见了阮安和他在沛国公府的对话,这才想早点入仕,好让他早点放妻。
不过就算霍羲再聪明,也得十几岁才能正式参加科考,童子试封的官都是些类似于学士的加官,听着好听,实际上却是虚职。
霍羲纵是过了童子试,他也有的是借口搪塞他。
且就算他再聪颖,也得十几岁才能参加科考,霍羲才三岁半,这个年纪连国子监都去不了。
老头愿意养他,就让他养,正好还能给他和阮安单独相处的时间。
但若想让他放妻,那是不可能的。
阮安上午同孩子相聚了几个时辰。
霍羲衣着整洁光鲜,乌黑的眼睛在看向她时,依旧亮而清澈。
苏管事接霍羲回通鉴园时,还对她说:“相爷在通鉴园里给小世子配了四个婢女,两个仆妇,还有两个书童,一共有八个下人轮流照顾他,夫人您就放心罢。”
霍阆还命人单独辟了间小院给孩子住,里面卧房、书房、湢室等居间一应俱全。
而苏管事知道孩子年岁尚幼,还特意跟霍阆禀明,小世子的饮食要让人单独开伙做,有些成年人的食物孩子吃了会不适,应当再单独辟一间庖房给他。
霍阆应允了这事,又让高氏派了几个厨子来。
苏管事也将清晨霍氏父子的对话,同阮安提前知会了一声。
听到在每一旬里,霍羲能回到她身旁待上数日,阮安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了地。
这一切,都比她前世好了太多。
她刚进东宫时,李淑颖就命人将霍羲私扣,那时阮安为了孩子的安危,没立即同她撕破脸皮。
而在一开始,李淑颖不知道她的真容,在那个受宠的华良娣没进东宫前,她也没让她研配什么害人的药方。
所以阮安那时和禁廷的所有宫人一样,每年只有在元冬、寒食这样的节日里,才能得假。
可别的宫人在这几日都能与自己的父母孩子见面,她却不能。
而现在,霍羲不仅得到了那么好的照拂,还有个如霍阆一样出色的祖辈教导着,她也能时常见到他,阮安心中自然是满意,甚而是充斥着喜悦。
其实这样,倒也能给她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了。
她以房家表妹身份嫁给霍平枭后,还是不太适应相府的生活。
每天也在试着同他相处,还得尽量装着自然些,不能让他看出她对他存着的那些倾慕。
酉时。
霍平枭今夜从郊外大营归府的时辰,比之前都要早了些。
盛春将过,离夏日越来越近,天色将将擦黑。
今日他想早些归府,便骋着金乌去了军营,相府的西小门离马厩更近,却是下人和奴仆出入府内外的地界。
但一般的马奴难以将金乌这匹烈马驯服,此前它记就在道上撂过蹶子,至少踢伤过五个马奴,三个小厮。
所以霍平枭如果要骑金乌出门,回府后都会自己牵着它从西小门进。
用晚食时,阮安方才得知,原来她这几日吃的餐食,都是霍平枭特意命下人去府外的酒楼买的。
他们过段时日就要搬府,自是不需要再废功夫,在这暂时住的院子里弄个小厨房。
阮安听白薇说,相府中公庖厨做得菜式不算太好吃,但张小娘和江小娘院里都没设小厨房,她们院里的下人每逢饭点,都要去中公提膳。
而霍家的二公子霍长决几年前备战科考,治学辛苦,高氏便求霍阆给他单独开个院子。
而她身为亲母,自是也在儿子的院子里设了个小厨房,所以霍长决不去公中提膳。
霍乐识年满十六后,单独去了相府的望竹馆住,他是庶子,再加之高氏对他有意苛待,所以也要在公中提膳。
而高氏最讲究吃食,向来瞧不上公中那些菜色,甚而自己小厨房里的那几个庖厨都不能满足她的口味,她经常会派仆妇去府外的各个酒肆和食摊,给她淘弄些新鲜的吃食。
白薇将相府中馈的这些琐事同阮安说完,又道:“夫人,侯爷真是疼爱您,他这是怕您吃不惯公中的菜食,才特意差小厮去府外给您买的这些,单这一桌子菜,就要一百两银子呢。”
说着,白薇又指了指桌上的一道菜,同阮安介绍了一番:“这道平椎鱼子可是有的达官贵人掏银子都吃不来的菜,夫人真有口福。”
白薇接着同阮安介绍着作法,说这平椎鱼子的形状肖似金栗,是用鲜鱼的鱼子捣成肉泥,再裹粉炸制而成,要价高昂也是因为单做这一盘菜,就要用掉几十尾鲜鱼。
一百两银子?!!
因着过于惊诧,阮安不禁瞪大了杏眼。
她默默地数了数八仙桌上的菜碟,虽然这些菜式都很精致,可算上那两道冷食,不过才十盘菜啊……
平均算下来,这一盘菜,就要用十两银子。
晌午她和霍羲用的那桌子菜,也跟晚食一样丰盛,那应当也是花了一百两银子。
许是因为父子初见的那日,霍平枭撞掉了孩子的樱桃毕罗,小厮中午也特地备下了这道点心,霍羲吃得很开心,阮安还叮嘱他不要贪食。
阮安知道霍平枭出身名门世家,自己又是有侯位的勋爵,在吃穿用度上,自是要比平民矜贵奢侈。
但也着实没想到,自嫁给他后,这吃一口菜要用的银钱,就够她在嘉州吃好几日的了,且这好几日,还是有鱼有肉的。
正此时,霍平枭净完了手。
男人在八仙桌落座后,见对桌的小妻子微垂着长睫,那双水盈盈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菜肴,纤白的小手却没执起筷箸。
他费解地问:“怎么不吃?等我呢。”
阮安将视线从菜上收回,温软的语气透着无奈,回道:“我们在相府的这段日子,就在公中提膳吧,你别让人在外面买了…太费银子了……”
“吃呗。”
霍平枭漫不经心地说罢,突然朝她方向倾身,他将妻子搭在筷枕旁的纤白小手攥记住,好整以暇地又问:“怕把你夫君吃穷啊?”
阮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哪有一顿饭就要用一百两银子的。
可身为妻子,她属实不该在霍平枭的面前怀疑他的实力,是以阮安赶忙又摇了摇头。
还未来得及回他的话,却听霍平枭懒声又道:“我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你。”
阮安的小手仍被男人攥着,却渐渐觉察出了事情的不甚对劲。
今晨起身时,霍平枭还掐了下她的腰,他说她太瘦,要记得多吃些。
男人每天都要拿出这么多好吃的来喂她,莫不是想将她喂胖?
霍平枭掀眼,缄默地看着阮安白皙的小脸儿,亦用指腹粗粝的拇指,带着掌控意味,一下又一下,缓而慢地摩挲着她腕部淡淡的青紫痕迹。
——“不把你喂的肥点儿,你能受得住我吗?”
听罢这话,阮安微微抿起了柔唇,心中既存了赧然,又有些气恼。
他果然存了这种心思!
这男人还是跟之前一样,心里存了太多的算计,大婚次日的清晨,她也见到了白薇和茯苓收拾了番那香炉里的炉灰。
阮安还特地问了一嘴,果然如她所猜,那里面的篆香是霍平枭在同她行周公之礼前,特意让丫鬟点的。
这说明他一定还记着,那日她说他只有一两柱香/功夫的事。
霍平枭还是跟之前一样,睚眦必报,是个记仇的!
思及此,阮安温软的面容难能存了些愠色,看在霍平枭的眼里,却颇似只气急了的兔子。
可兔子能咬人,阮安却不会咬人。
男人见小妻子恼了,只淡淡瞥眸,将话题岔开,提起了霍羲的事:“苏管事是不是将霍羲的事同你说了,我觉得我父亲……”
话还未说完,厅外却传来了下人的通禀声——
“侯爷、夫人,外面来了个主母院子里的人,主母好似有事要寻夫人,要让夫人速速去浆洗苑一趟。”
浆洗苑是相府下人洗衣的地方,听罢这话,阮安若有所思。
霍平枭冷峻的面容则显露了几分不豫。
男人冷锐的眉梢掩了些戾气,话音沉沉地抬声命道:“让主母院里的人回去,就说本侯回来了,夫人在陪本侯,没空去什么劳什子的浆洗苑。”
阮安今早还是依着晚辈要晨昏定省的规矩,去了高氏的院子里问安,她觉得自己既然还在相府,便当遵守这些规矩。
霍平枭对待高氏这个继母的方式却然有些不恭,但凭男人在骊国的权势,外人也没资格指摘他的行为。
依阮安看,高氏对霍平枭这个继子或多或少是存了些不满的。
在对待高氏的方式上,她男人是个跋扈的,这个时候,她就不便夫唱妇随了,为了避免阋墙不睦,她自然要在暂住相府的日子里,对高氏这个婆母恭顺些。
这些举动虽不一定能让高氏对她和霍平枭产生什么好感,但至少能让霍平枭少落些外人的口舌。
记这也是她能为霍平枭和霍羲做的为数不多的事。
且今晨高氏说,她是蜀中来的,没在深宅大院历练过,将来如若开府,难以独自掌管中馈。
高氏说得很好听,她说阮安待在相府的这段时日里,她会教她一些府务,免得日后被别家的贵妇笑话。
阮安虽然懂医,可却然是不懂中馈之务,在沛国公府也只是学了些世家的礼仪。
房小娘的生母是公府的婢子,嫁进贺家后,也基本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未进门的妯娌贺馨若,生母又是个性情强势的,所以房小娘也不算太懂那些,她在贺家基本上就掺和不了什么府务。
高氏既然要教她,阮安自然是诚心想学的。
这般想着,阮安话音柔柔,对着面前的男人温声道:“夫君,婆母今晨说要教我府务,你回来的时辰也过了她用晚食的点,她应当不知道你在这儿。正好我也不饿,你就自己用晚食罢,我先去浆洗苑一趟,免得耽误了婆母的时间。”
霍平枭眼神淡淡地睨她,未发一言。
阮安以为男人这是默许了这件事,待简单地敛饬了番衣发后,便带着茯苓和泽兰走出了院子。
到抵了浆洗苑后,整个相府已然被笼罩在了浓黯的夜色中。
高氏和张小娘携着婢子,站在浆洗苑的拱月门外。
见着远方的阮安姗姗来迟,正紧赶慢赶地迈着小碎步往她们的方向走来,且胳膊还被丫鬟搀扶着,走起路来踉踉跄跄。
高氏面色微讪,对着身侧的张小娘道:“这人啊,一旦有人撑腰,就算性子柔弱好欺,行事也会带些气焰。”
张小娘附和着自己曾经的主子,颔首道:“是啊,主母好心教她府务,她却故意晾着咱们。再怎么说,她和霍小侯爷也是您的晚辈,这房家的小表妹但凡是懂点事,也该早些到,不该让主母等这么久。”
高氏并未觉察到,张小娘说这话时,神情多少有些漫不经心。
阮安终于走到了高氏和张小娘的身前,纵是两侧的丫鬟都提了明亮的夜灯,可她在夜里仍是看不太清,只能依稀辨得身前那两道模糊的影子。
她对高氏福了一礼,歉声道:“母亲,我来迟了,让您久等了。”
乘着夜色,高氏一直在打量着阮安。
因着适才的疾走,阮安鬟发上散乱的几缕细细的乌发,也随着她不甚均匀的呼吸,在耳侧轻曳轻拂。
今儿个,活阎王的表妹小娇妻还穿了件颜色嫩黄的间色襦裙,这种颜色,只有肤白的人穿才好看。
她出了层薄汗,瞧上去,却更有那温香软玉的娇柔气质了。
高氏灯下赏美人,对阮安说话的语气却透着严厉:“怎么来得这么晚?这才头一次,你就来迟,是要打退堂鼓吗?害得我跟你张小娘好等。”
阮安听罢,只眨了眨眼睫。
她当然知道高氏这话说得有失偏颇,因为高氏的院子离相府西侧的浆洗苑更近,而阮安和霍平枭的住所离这儿要远得多。
记再者她的婢女都是从沛国公府带来的,相府偌大,她们才刚入府几日,这时辰,多数下人都回自己的门房了,少有人在外走动,她们寻路就要用许多功夫。
阮安本以为高氏自幼便在内宅浸淫,眼界和格局都能大些,要教她府务,也是以主母的角度,在为整个霍家考虑。
可她的想法到底还是天真了些。
她属实是没想到,高氏这个继任婆母,竟是个不顾大局,眼皮子浅的。
若要是前世的她,突然进了这种环境,定是看不出这里面的弯绕来。
因为杏花村民风淳朴,村民在往来时也都直来直去,大家都没什么心眼,她也没遇见过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
可到了东宫后,她可没少见识过李淑颖对那些良娣使的手段。
那些手段放在后宅里,也同样适用。
高氏和李淑颖说到底,地位都在她和那些良娣之上。
只她有霍平枭这个性情骄亢的夫君,而良娣则有太子的宠爱。
为了能更好的采取打压之术,处于高氏和李淑颖这样地位的人,自然要寻得她们的把柄,或是故意设局让她们乘下风。
高氏就是想让她来迟,这才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