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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车司机一个急刹,倒车入库,稳得一匹。
付晟屿被晃醒,他打着哈欠擦哈喇子,瞟到老哥肩膀上被他口水打湿的一片,付晟屿挠了挠头。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哥,你怎么不叫我啊?”
付晟屿感动了,农村朋友就是亲切好客,大哥真是个助人为乐的热心村民啊。
“快,晟屿,下车了!”
鹏鹏和车上的大爷大妈融为一体,火急火燎的,跟赶春运似的。
付晟屿拖着箱子跳下车,伸了个懒腰。
“到了?”
鹏鹏看了一眼手表说:“离学校还有四里路……不过你放心,咱有车。”
付晟屿准备回头叫大哥,捎他一起,但人已经不见了。
“车呢?不要告诉我是二八大杠。”
付晟屿看节目组这条件,也不太像开得起四个轮子的。
“那哪能啊?”
鹏鹏带着他往前面冲。
“来来来,车停在那边。绝对不止两轮,偷偷告诉你,这车还是我跟别人借的,野性驱动,三百六十度全视野敞篷……”
当付晟屿坐在摩托三轮的车斗里,吃一屁股尾气和灰尘的时候,他悟了。
“盆盆,这敞篷刚拉过牛粪吧?”
鹏鹏稳住扶手问:“欸?你怎么知道?这车是借丹增同学家的,推背感咋样?我跟你说他家好几头牦牛……”
付晟屿被推得抖个不停,默不吭声地把脚边干巴了牛粪踢远一点。
……
傅谨言回到松木镇中学时,还没有到教职工宿舍,就碰到了教语文的女老师。
“傅老师,你回来了啊,校长在找你呢。”
傅谨言点点头。
“什么事?”
“不知道,好像是来了个节目组,他在办公室等你。”
傅谨言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办公室。
他敲了三下办公室的门,门开之后,看到里面挤满了人,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校长亲自出来,拉着他进去。
“傅老师你来得正好,我之前不是跟你商量,有个节目组要来拍摄吗?他们就是摄制组了,这次城里来的新同学,会放在你的班级里,为期一个月,来来来,付晟屿同学,这位就是你临时的班主任,傅老师。”
傅谨言精准地看到了,人群中那最阳光明媚,让他退避三舍的笑容。
“哥!”
付晟屿惊喜地叫出来。
“原来是你啊!”
付同学热情洋溢地走过来,也不问傅老师愿不愿意,就拉上他的手,握着甩个不停。
“你们见过了?”校长笑眯眯地说,“那正好不需要我介绍了。”
“见过见过,咱们搭一辆车来镇上的,这真是缘份一到,跑都跑不掉呀。哥……傅老师,再见到你很高兴呀!”
傅谨言左手紧张地捏着袖管,右手缩了回来。
“我……”傅谨言咕哝,“也不是很高兴。”
付晟屿跟听到了似的,笑出一口大白牙。
“没事儿,我的高兴双人份的,分你一半。”
这小孩儿眉毛浓浓的,还有点向下弯的弧度,一讲话眉飞色舞的。这样一对比,傅谨言更像局促不安的新同学。
等摄制组的人散了,傅谨言没动,留在了办公室。
校长关切地问:“傅老师,还有什么问题吗?”
傅谨言站在办公桌前。
“校长,我觉得不太合适。”
“为什么?你是怕节目摄制会耽误你们班同学上课吗?这个请你放心,他们只拍摄付晟屿同学真实的中学生活,不会干预正常上课,就是那种……真人秀,真人秀你知道吧?”
不知道。
但这不是重点。
校长分析道:“我知道,拍摄会打扰到一部分老师正常讲课,但是你也知道我们镇中学设施落后,付晟屿同学是明星,明星能带动更多的社会捐款,让咱们的孩子受益,您懂我的意思吧……”
校长就差脸上写着: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那可不可以,让他去别的班?”
“为什么呢?傅老师你的形象很好,到时候上电视很具有代表性啊。”
傅谨言很为难。
他不愿意在背后说人家的坏话,但是这件事举足轻重。
“他爱讲脏话,我怕他会带坏我的同学。”
校长笑了。
“没事儿,咱们的孩子朴实无华,一个月带不坏的。”
傅谨言不擅长拒绝别人,勉为其难地接下了这个包袱。
校长还语重心长地嘱咐了几句。
“他一个城市孩子,来咱们这里吃苦,肯定和其他同学格格不入,有什么问题你要多多包容他,身上有什么缺点你帮他改正,让他感受到咱们中学的友爱,得到心灵的洗涤,感悟到人生的真善美,好吗?傅老师。”
傅谨言回到教职工宿舍,先做了一顿饭。
以前傅谨言是不会做饭的,妈妈照顾他照顾得很好,但妈妈去世之后,他需要求学工作,慢慢的也就学会了。
之所以学做饭,完全是因为可以避免和更多人接触。
比如食堂打饭的阿姨,餐馆的服务员、收银员,甚至老板还跟你搭个茬。
自己做饭就不一样了,在超市快打烊时买齐一个星期的食物,到收银台结账,除了回答“要不要袋子”,基本上不用再说一句话。
到了七点半,是周末晚自习的时间。
松木镇这些孩子都是寄宿,家里离得远,周末集合之后,晚自习相当于点名了,确认大家都安全到校。
傅谨言泡了一杯热茶,走到教室的时候,新来的付同学已经自觉地坐在了窗户一排的末尾,他靠墙翘着二郎腿,无所事事。
但他哪怕不说话,光坐在那里,傅谨言都觉得他好吵。
傅谨言坐到讲台前备课,他的凳子很矮,看起来整个人都躲在讲桌后。
付晟屿站起来了。
“哥,我还没有跟同学们自我介绍呢!”
傅谨言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人乐于自我介绍。
他年轻的时候,每次升学进入新的班级,自我介绍都是他的噩梦。
付晟屿已经开始了:“同学们好,我就是那个小有名气的付晟屿。”
通常情况下,付晟羽讲完自己的名字就会收获一片欢呼和掌声。
但今天没有。
只收获了一片同学们齐刷刷茫然的打量。
他们都不看电视的吗?
“我成绩还可以,除了体育拔尖,基本不偏科——一般都没及过格。”
放在他班上的同学,这段话已经节目效果拉满,大家哄堂大笑才是。
但依旧没有。
几十张面无表情。
“完了吗?”傅谨言问。
“完了。”
“坐下吧。”
付晟屿坐下,他遇到了他演艺生涯的滑铁卢。
好冷漠,好无情。
大家好像都热爱学习,埋头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战,除了他隔着过道的同桌,正埋头偷偷吃辣条。
付晟屿脚伸过去:“哎哎,给我吃一根。”
藏族同学都好客,把一整包辣条都递给他了。
“你没吃饭吗?”
付晟屿咬着辣条摇头,他去了一趟食堂,看到里面的土豆炖洋芋,西红柿炒番茄,跑都跑不赢。
“谢了兄弟。”付晟屿嗦了嗦手指,“你叫啥?”
“尼玛。”
“什么?”
“我叫尼玛。”
“你咋骂人呢?”
藏族同学说:“我叫丹增尼玛,全名丹增索朗扎西多吉次旦尼玛。”
“……”付晟屿道歉,“对不起兄弟,我没文化。”
丹增尼玛点头:“你叫我丹增或者尼玛都行。”
“欸?”付晟屿想起什么,“那辆摩托三轮车是你家的吗?”
“是啊。”
付晟屿好奇地问:“听说你家有几头牦牛?你交学费全靠卖牛?”
“是啊。”
“你家还剩几头牛?”
“五百多头。”
“……”
“还有一千多只羊。”
“…………”
“牛皮,大户人家。”付晟屿伸出大拇指说,“那你有智能手机吗?”
“有。”
“借我玩玩呗。”
“下课吧,还上课呢。”
“你怕傅老师没收你手机?”
丹增尼玛说:“不是,傅老师人挺好的,你别欺负他。”
“……”
付晟屿看了一眼讲台上的傅谨言,他在闷头写什么东西,根本不像管东管西的班主任。
“我长得很像欺负老师的人?”
丹增尼玛给他示范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演。
“……行吧。”
付晟屿就是觉得,傅谨言的气质有点独特。
动作收敛端正,还有一丢丢的笨拙温吞,眼神极少和人对视,好像随便一句玩笑都能让他害羞似的。
初出茅庐的乖乖仔,未经风霜的腼腆。
但他的衣着言谈,又像是村里的老干部。
试问哪个年轻人会用按键老年机,还随手带一个金属保温杯?
下了晚自习,傅谨言本来准备直接回家的,但他想起校长的嘱托,对新同学多多关照。
他容易心软,因为他深切体会过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被人排挤,孤立是什么感觉。
傅谨言折返回来,到教室门口观察。
新同学正拿着不知道谁的手机打游戏,身边簇拥着好几个男同学,大喊大叫。
“追他追他!”
“五杀了五杀了!”
付晟屿轻描淡写地接受一众崇拜的目光。
“要不是这手机卡,他们撑不过十分钟。”
很显然校长多虑了。
他自在得像是一只掉进米缸里的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