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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山水资本,张伟在城里开了十分钟车,找个僻静的地方停下,望着副驾位置,心里暗暗地唤,明华。
明华顿时出现在副驾位置上,还是穿着那身古风长袍,扭了扭身子,不大习惯侧对着张伟,面朝向前坐好,“你找我?”
“我想对你了解多一点。”张伟看着明华,他被热苏斯说成是个女人,是真是假?
“我在做好些工作,为大圣苏醒和训练作预备,时间很赶,不像你想象的无所事事。”明华显然不快,但也还不算发作。
“我想知道洪荒什么样,和这里一样吗?还是差别很大?”张伟不解地问。
“简单地说,差别很大。”明华不打算往复杂了说,语气惫懒。
“我还一直以为洪荒和人界是同一个世界呢,只不过,一个是想象出来啊的,一个是真的。”张伟不动声色。
“这话对了一半。”明华哂笑。
“哪一半?”张伟问。
“洪荒和人界……曾经是同一个世界。”明华闭上眼,像陷入沉思。
“曾经是,也就是说,有个分界点,在那以前两边是同一个世界,而以后不是,这倒是我们众所周知的。”张伟咂摸着明华的话,觉得大有深意。
“没错。”明华人好像还在这里,神游太虚去了。
“那个分界点是什么?”张伟问。
“什么?”明华猛地醒来,有些摸不着头脑似的。
“分界点,洪荒和人界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分界点。”张伟提醒。
明华噢了一声,陷入思考当中,许久才说,“有一位神,觉得神和人没法和平相处,人类太弱小,而神太争强好胜,打个不停,人没法生存在那个世界里,所以他做了个决定,把人和神永远地,不可逆转地分开。他那么想,也做到了。从那以后,神是神,人是人。”
张伟觉得明华没讲到点子上,“他怎么做到的,把洪荒和人界分开?”
“用一把斧子。”明华脸上似笑非笑。
张伟嗓子眼发痒,痒得没法自已,用力地咳起来,咳得脸通红,好一会儿才将息过来,“串了,你的讲的故事和我们的说法串了。”
“什么串了?”明华问。
“我们的传说里,是有个神仙用斧子,劈开了天与地,那是天与地的开始,但不是劈开洪荒和人界,这差得太远了。”张伟激动地说。
“你相信哪一个?”明华又问。
张伟不知道该信哪一个,明华就坐在旁边,本身就是他该相信哪个的强有力的佐证;作为一个文科生,他不信神,也有基础的科学素养,但一个洪荒来的神就坐在旁边,洪荒来的元神解救了他的困厄,还让他具备了对抗命运的手段,不言而喻他该相信哪个。
“那个神,叫什么名字,你说劈开了洪荒和人界的那个。”他问。
明华想了一番才说,“潘果里恩。”
那就是盘古,张伟想,这不必说出来,神话就是这样,人类的共同记忆,既不精确,也容易穿凿附会,我不用和一个神仙世界来的人争论到底是潘果里恩还是盘古。
“但一把斧头怎么能把洪荒和人界分开,是怎么分的,横着砍还是竖着劈的,斧痕在哪儿?”他还是忍不住问。
“这几天我四处走动,为你修炼做预备,虽然很忙,但也有空翻你们的书籍,发现你们对洪荒有奇怪的理解,好像那儿处在你们时间轴上的古代,并且永远停在那时,不会变化也不会有进步,这太荒唐了。”明华轻轻笑者说。
话虽这么说,他身上的确穿着人界时间轴古代时的衣服样式,也许是洪荒的某种复古风潮?
“你还没回答我,一把斧头怎么能把洪荒和人界分开,怎么分的?”张伟觉得明华似乎跑了题,手掌做出斧劈的姿势,比划着。
“第四维。”明华扼要地回答。
张伟从座位上跳起来,头确实撞在了车顶上,落回座位时,他想,这也没什么不对,自己惊讶的是一位身着古装的人口中说出第四维这么乖离的词汇。
他花了几分钟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世界的人,对洪荒的神和事耳熟能详,有好些还是我们的精神寄托;你们呢,对人和人界,怎么看?”
“我相信,大部分神忘了还有人界这回事,或者根本没意识到人界和洪荒分离了,还以为人类这种脆弱的生物已经灭亡,在不知哪一次诸神战争造成的浩劫里。意识到人界和洪荒分离的神也不在意这件事,严格地说,人界是被放逐的维度,无尽空间束缚住你们,永远也解脱不了。”明华声音里有些怜悯之意。
张伟差不多听懂,明华所说的和人类的“孤独星球”的概念暗合,也许似是而非,大体上就是那样。
“你来到了这里,怎么看这个世界?”他锲而不舍地问。
“我不会花时间考虑这个问题,我又不会留在这儿,这儿如何跟我无关,我只需要了解我该了解的,做我该做的,为大圣元神复原,回归洪荒做预备。”明华解说了许多,耐心就快要到头了。
“你自己的故事呢,可以让我了解吗,怎么成为花果山七贤之一的,上花果山之前,是什么样,有什么样的经历?”张伟绕了半天圈子,总算到了这里。
明华脸上现出厌恶之色,冷哼一声,“我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你不需要了解我。”
“你有没想过,其实你不是以为的你自己,而是另一个人,那个人为了什么事竭力要忘记他自己,想象自己是另一个人,用这样的方式逃避。”张伟轻描淡写地说,紧盯着明华的反应。
他想自己的胆子不够大,说不出问明华是否觉得自己的内在是个女人的话。他的内在和藏在自己身体里那个家伙曾经朝夕相处,热苏斯专程赶来,告诉自己她不可爱上孙悟空,否则复活会失败,这是个扯不清理还乱的乱局。
“没想过。”明华眼睛里有明显的不快,瞪着张伟。
张伟沉默了一下,“我想知道一个人的下落,不论她在哪儿,如果你能像那天把我带走一样,直接带去她面前的话……”
这样见栗晓琳的方式当然唐突,但可以避开大部分麻烦,栗晓琳此刻还躲着自己。
“准备好了吗?”明华问,突兀地,像时间被抽走了许多帧。
“我还没说她是谁……”张伟慌张地嚷,想到,如果明华可以探测他的念头……
“栗晓琳,半分钟后,你对我说了。”明华说。
“半分钟……后,刚刚发生了什么?”这是半分钟前吗?张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也许自己说错了话,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明华不说话,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嫌他的话太多。
“好吧,你带我去,我需要见他。”张伟说。
他瞪大眼睛,想看清楚明华是怎么抓住他,由狭窄的车里出来,如何快速地移动,在什么样的高度穿州过县,经过了哪些地形,才到栗晓琳面前;但——什么也没有,仿佛只有一个场景切换的色彩景象的缭乱,以及耳边轰隆的嘈杂声。
嘈杂声一闪而逝,他站在一个长沙发后,面对着斜躺在沙发上的栗晓琳,穿着睡袍,头发披散垂落在沙发外,显然刚沐浴出来,正在晾干头发,电视开着,放正在热播的什么古装剧,声音开得不大。
栗晓琳看见张伟,啊了一声,飞快地站起,埋着头要往外走,走两步停住,转回来望着张伟,既疑惑,又欢喜。
张伟还处在晕眩当中,注意力被陌生的环境分散,这是个不太大,装潢富丽的下沉式客厅,像个鸟巢似的拥挤又温暖,式样繁复的巴洛克式家具簇拥在中间,构成个围城,面料刺绣精细闪亮,木工兼灵动华美,金色吊灯极尽奢侈,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框,都是看上去文艺腔调的人像或静物绘画。好几个挂盆绿植在空中落下瀑布一样的枝叶,灯光打在上面,整间屋子的光影被分割得像枚被切割的钻石表面似的。
明华不在这儿,或者他一起过来又走了,或者他隐着形,张伟不知道。
“我这是在做梦吗,张伟?”栗晓琳声音颤抖地问。
“这不是在国外。”张伟有八九分把握,不想让栗晓琳稀里糊涂的让自己占便宜。
栗晓琳快步过来,几乎扑上来,听这句话顿时站住,“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很复杂,而且不重要。”张伟温和地说。
栗晓琳绕到沙发正面,与张伟隔着沙发背站定,既接近,又有阻隔。
“我其实一直想问,那天你怎么从窗外爬进来的,那太危险了,我后来才意识到,我让你处在危险里了。”
“纯属侥幸。”张伟淡然地说,这是栗晓琳亏欠自己的,他知道。
“就算是那样,然后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打听到这儿,而且立即就赶来了,刚刚你那通电话是幌子吧?”栗晓琳接着说。
“我不想对你撒谎,所以选择不回答。”张伟说,听起来这像是在装。
“这个世界充满了谎言,你也一样。”栗晓琳轻轻咬牙说。
“我来见你,是想说,对不起。我接近你,是对以往终究不甘心,你手头有权,我想做成一笔大单,你其实也猜得到,对吧?”这是张伟预备了许久的话,老老实实,不掺杂一点虚妄进来。
“我知道。”栗晓琳手抱在胸前,眼睛稍微发红。
“这是错的,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会回到自己的生活,希望你也是。”这话张伟自己听起来都像渣男的谎话,多希望时间能证明那是真的,“我是想当面对你说这句话,这是自主的决定,并非被胁迫,也不是出于懦弱,凡事有始有终,这就是结束的时候。”
“你说这些,其实是想催我把威讯的合同尾款给结了,对吧?”栗晓琳仰着头,直截了当地问。
是,但并不全是;世上的事根本没栗晓琳说的这么简单,张伟甚至想把自己所知的全部说给她听,这样洛可可的私密环境很适合倾吐与倾听;但,不行,这样的环境也很容易一个把持不住。
“对。”他还是微笑着说,像个笨蛋,简单点儿好。
“我听齐总说,你这边投放效果不错,比上半年另一家要好,正常情况下会结清,明年也会续约,可你难道不明白,这不是我可以决定的,现在。”栗晓琳重音放在“现在”两个字上,忧心忡忡,现在的情况已经变了。
“我知道。”张伟说。
“我觉得……其实,你不该想着回款的事,那几乎不可能,你该担心一下自己。你处在危险中,鄢钟明在找你的麻烦,他吃了这么大的亏,还让你走掉,怎么会善罢甘休,我听说他在找人,准备教训你。”栗晓琳脸色有些苍白,也许不止是教训。
“等我有空了,会找他聊聊。”张伟笑着说,轻描淡写。
他要说的,其实也就这么多,絮絮叨叨,没什么意义,只是在,和过去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