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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折叠进信祷之币的世界澄澈明亮,不见饵城的昏暗,也无野外的白茫。
一身职业套装的高挑女人快步进入街角咖啡店,在等咖啡的两分钟里托腮对着窗外发了会儿呆。
她离开后,店长进后厨端了一大盘曲奇出来,笑眯眯地把它们一片一片摆成花瓣收入玻璃柜。
背着贝斯的少女打着哈欠,用钥匙拧开了街角酒吧门上锈迹斑斑的锁。
这里像主城,但主城人的日子显然没这么闲适。
街上人很少,除了突然出现的两个异类外,只有女人。
安隅和安扭头看着彼此。
安隅叹气,“看来还是走散了。”
——祝萄、宁、潮舞都不见踪影。
安恹恹地与他对视,僵持几秒后,他们同时转回了头。
又同时把被风吹掉的兜帽罩回了头上。
“这条街有点眼熟,好像在主城见过。”安隅沿着长坡向下,“你有印象吗?”
安在他身边走着,不出声。
“这里似乎离中央教堂不远。”安隅又说。
又等过两分钟后,他叹气道:“因为我刚来主城没几天,所以问你有没有印象。”
安终于开口了。
“我没见过主城。”
“……抱歉。”
安隅后知后觉地想起,安宁是饵城人,在山谷遇袭畸变后睁眼就在尖塔了。他们从未真正迈入人类主城。
这个藏在信祷之币的世界里,恼人的絮语更加清晰,腥臭味弥散在每一个角落,让这个目之所及皆美好的世界格外诡谲。
安隅咬肌绷紧,努力压抑心头翻涌的不悦。
安轻轻捂了下耳朵,脸色有些苍白。
他把兜帽往前拽了拽,“想找宁。”
安隅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你是自己提交的入队申请吗?”
过了很久,安才恹恹答道:“已经后悔了。”
他们跟着路牌的指引走了十几分钟,果然找到了中央教堂。
教堂里也空无一人,从教堂重新出发,没多久,安隅出现在熟悉的街角,举头仰望那块小小的招牌。
——希望面包。
这是出售前的面包店。
木门推动风铃轻响,许双双在柜台后探头出来,笑道:“面包售罄啦,这几天我们面包师傅没来,不好意思啦!”
简单聊过几句后,安隅确定许双双的记忆倒退了。
她不认识他,一边嘀咕着老板和麦蒂莫名旷工,一边锲而不舍地把电子时钟上的日期从9月30日往后拨4天,可无论拨多少次,日期又会回到9月30日。
她嘀咕道:“这4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日历好像坏了。”
这个世界的时间被固定在9月30日,每一个进来的人记忆也倒退回各自的9月30日,但人们仍然会感到诧异,因为日子在流逝,可日历永远停滞在那一天。
安隅翻了翻任务情报——第一起失踪人口上报发生在10月14日,而饵城判定人口失踪的标准正是14天。第一例失踪者是一个20岁的姑娘,叫沈荷,是84区一家包装生产厂的普通女工。
她没有亲人,报案者是她同宿舍的工友,那个小姑娘在一个多月后也出现在了失踪名单里。
“你们是饵城来的人吗?”许双双把他们两个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咋舌道:“白发白衣太不祥了,少出门吧,小心被狂热分子拖进摄像头死角里打死!”
安隅:“……”
安:“……”
“面包真没了,我去给你们弄点饭吃吧,一看你们两个就长期营养不良。”许双双嘟囔着起身进了后厨。
安隅到堂食区落座,抬手点亮了桌上的装饰蜡烛。
安走过来,“去找宁。靠得足够近时我会有感觉的。”
“你先坐下。”安隅道,“陪我试个东西。”
安的脸色有些难看,虽然他听到的絮语声很微弱,但足以扰乱他的精神。
他手动了下,一只白色蝴蝶从袖口中飞出来,舒展着纤薄而宽大的白色翅膀,上面有绿金花纹,在空中扑朔了两下后便消失掉。
他咬了咬嘴唇,定定地看着安隅,见安隅没有反应,转身走到最里面去了。
蜡烛腾起一小撮火苗,安隅把桌上透明纸巾盒里的纸巾全都掏出来,只留下一张,然后挪远了点,专注地看着它与蜡烛之间的连线。
余光里,安把后背贴到墙角,抱住了膝盖。
安隅忽然问道:“除了找宁之外,你尝试过其他方式缓解不适吗?比如……封闭空间?”
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而后,他的视线忽然被安隅面前的桌子吸引了——桌上的蜡烛在眼皮底下突然消失,下一瞬,纸巾盒里的餐巾纸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黑边,黑边四周似有若隐若现的火光,黑边迅速蔓延,转眼就吞掉了大半的纸。
纸巾盒在桌面震动,里面像是有什么不稳定的东西即将弹出来一样。安隅定定地盯着那个纸巾盒,金眸中隐有赤色流转。
许久,纸巾盒彻底安静了下来。纸巾燃烧殆尽,盒中若有若无的那簇火亮也终于消匿了。
安怔道:“你的异能是……”
安隅闭上眼,紧绷的手臂放松下来,“空间折叠。”
他对空间折叠的第一个用法是瞬移,那是在生命威胁下应激触发的——叠,但只叠一下,靠瞬间的折叠与弹开实现定点穿越。
直到刚才看到那枚信祷之币,他才忽然意识到,也许他也能让两个点稳定地重叠,将原本的空间在重叠点上稳定封存,就像是……
“空间禁闭。”安隅补充道。
安看着他的眼神变了。
“什么味啊?”许双双忽然从后面小跑出来,四处张望一圈,“什么东西着了?”
没人回答,她一低头看到了透明纸巾盒里的黑灰,伸手道:“这什么玩意……”
“别!——”
“啊!!!”
许双双一把将烫手的纸巾盒抛了出去,疯狂吹着手,“什么玩意啊怎么这么烫!!”
安隅:“……”
他到后厨熟练地翻出烤箱手套戴上,把地上的纸巾盒捡回桌面,又把摔掉的盖子小心翼翼拼好。
虽然这大概率是个虚幻世界,但这纸巾盒也算是他的资产了,包含在未来九千万的店费里。
金眸轻轻扫过纸巾盒,赤色一闪,那枚“消失”的蜡烛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回到了桌面上。
吃饭时,许双双一直在手舞足蹈地讲自己为明年筹备的婚礼。
她和未婚夫是大学同学,他们打算结婚第二年就要孩子,只要一个,最好是女孩,因为研究证明女性平均基因熵要稍高于男性,超过主城门槛的概率就更大一点。
“不然的话,骨肉分离还是其次。”许双双忽然安静下来,对着窗外空旷的街道叹了口气,“我会觉得自己愧对主城啊。这几年,主城的基因熵门槛一直在下降。全世界天生高基因熵的孩子越来越少了。”
安隅低头给秦知律发消息-
长官,我学到了一个空间折叠的新玩法。大空间在折叠后可以被收纳进小空间里。回去可以陪我练习一下吗?
小圆圈转啊转,信号丢失,无法发送。
金眸中的一丝神采消散了,回归冷漠。
安隅把终端揣起来,冷道:“废物。”
许双双一顿,“你说谁呢?”
“上峰。”
说是低等级任务,不该有时空失序区,结果呢。
情报就没准过。
许双双愣了一会,小声说,“这个也怪不了决策者吧,生出什么孩子来还是要靠我们自己,不,应该是靠天意。你对上峰也太苛刻了点。”
安隅沉默,低头往嘴里扒了两大口饭。
坐在旁边的安一直没动筷,外面天色渐渐昏暗,絮语声也仿佛越来越嘈杂。
他的手指轻轻抠着凳面,连许双双都察觉到了他的焦虑,关心道:“你还好吗?饭菜不合胃口吗?”
安立即转过头,宽大的帽檐把头遮得严严实实,连侧脸都不给许双双。
安隅问许双双道:“你能听到声音吗?”
“什么声音?哦,你说外面这个吗——”
许双双起身推开窗,对着夜色微笑起来。
晚风将诡谲的絮语和腥臭送进房间,年轻的姑娘站在窗边伸展双臂,闭目陶醉道:“锦鲤神教的祈愿之歌,信者在日落时齐聚祈愿,祈愿我们都能生出有高基因熵的宝宝,为家庭,为人类更好地存续——”
安立即起身到远离窗边的另一端去了。
那无尽的絮语带给的安隅只是烦躁,但他却在噪声中脸色越来越白,视线不安地在屋里乱转,最终落在角落的架子上。
那是用来晾晒器皿的储物架,陈列着大大小小清洗干净的果酱罐。
安隅捻起一枚最小号的银色罐子,是用来装蜂蜜的,只有四分之一巴掌大。
他把一张厚实的烘焙纸剪开,贴着罐子内壁铺了好几层,然后把小罐子在安眼前晃了下,“喜欢吗?”
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那就这个吧。”安隅说着,从柜子里翻出一根长长的橄榄色丝带,在罐颈处绕了两圈,打个结,抬手戴在了安的脖子上。
安立即伸手抓向那莫名其妙的玩意,却见安隅眼皮轻抬,“别摘。”
淡淡的两个字,安却忽然觉得手臂很沉,在空中僵持片刻后,竟真的放下了。
安隅深吸一口气,许久才和缓地又解释道:“抱歉,这个之后也许会派上用场,先别摘。”
他说着,看向窗外迅速昏暗下去的天色,“我们应该快要跟宁汇合了。”
*
他们踩着日落,跟在许双双的身后来到了教堂背后的主城中心。
如果安隅没记错,这里本应矗立着主城最高的一栋写字楼,但此刻,那里却是一道通天的石膏雕柱——柱身上雕琢着一圈又一圈环绕向上的锦鲤,仰头望去,望不见顶。
冲天的恶臭从雕柱下面的地底散发出来——就在此刻他们的脚下。
甚至不需要去挖,安隅用脚尖碾了碾,那本应坚硬的石砖触感软塌,隔着薄薄一层石板,他仿佛踩在了什么人的脸上。
暮色降临,空旷的城市中忽然出现了一群女人。
她们都和许双双一样年轻,得体的服装举止透露出主城人身份,她们从四面而来,形成一个圆圈,步步靠近这根雕柱。
絮语声不仅更大,也更为密集。安的身体开始颤栗,仿佛不受控地向后退。
在安快要退到身后的雕柱时,安隅伸手拉住了他。
“别后退。”他环视着靠近的人群,轻道:“你的意志不像你想的那样薄弱,不要轻易屈服。”
语落,他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祝萄和宁的身影,另一个方向,披散着瑰红长发的潮舞也正走来。
在进入这个里空间后,他们都跟着不同的人,在日落之时,来到了相同的地方。
中央教堂忽然响起钟声——那是主城每晚夜祷的标志。
身后那根通天的雕柱忽然亮起,血色的光晕点亮了夜晚,红光映照着每一位信者的眼角眉梢,在所有人激动而虔诚的注视下,雕柱周围忽然出现了一圈又一圈环绕漂浮的女人。
——她们就像祈愿币上镂刻的锦鲤一样首尾相连,双眼紧闭,如水中之鱼般绕着雕柱螺旋向上游动,在红光中搅起一圈又一圈无形的旋涡。
安隅抬头向上望——高处的女人逐渐长出了鳞片和鱼尾,再向上,她们已经和地下埋藏的裸尸没什么两样,下身完全鱼尾化。
许双双此时已经走入祈愿的人群,她站在最内圈,带着憧憬的微笑仰望那雕柱。
她们集体唱诵道:“为更优质的生育,为更稳定的存续,为女性背负起应尽的责任。”
“请神赐予我高基因熵的后代,让它得居主城,让它为人类创造更高的价值。”
“此生微小,身体与精神,所爱与所求,皆可为后代献祭。”
潮舞从人群中挤出来,皱眉道:“太荒唐了,主城的女人竟然会这么想?”
祝萄思忖道:“或许只是有一点类似的想法,但在这里被放大了。”
在无尽重复的祈愿声中,安也终于缓缓仰起头,望着那通体散发红光的雕柱。
雕柱四周漂浮的信者在那双眼眸中游动,他的嘴唇开始张张合合,尽管没有发出声音,眼神却逐渐涣散。
宁迅速拨开人群往这边跑来,“安!”
——他伸手扑向安的一瞬,安已经闭上了眼,脚尖轻盈触地,衔接在最后一个女人身后漂浮而起。
紧随其后,站在最内圈的祈愿者接二连三地腾空,向那根雕柱漂浮去。许双双念诵完最后一句,也终于闭上眼,融入了那浩浩荡荡向上旋转游动的信者。
随着游柱者数量增加,诡秘的絮语更加嘈杂。
青筋在安隅的手臂上暴起,那双金眸中的红光愈浓。
清凉的气味忽然覆盖住了周围的腥臭。
诡异的红光几乎燎到宁的发梢,可他周身却忽然生出一方宁静的气场。
一只又一只蓝色闪蝶从衣袖中飞出,在空中忽闪着荧荧的光点,他在自己创造出的那片雾气般的光晕后微笑,几只蓝色闪蝶向上飞舞,飞到闭眼游动的安身边,落在他的唇上,翅膀翕动。
安睁开了眼。
橄榄色的眼瞳有片刻失神,而后又重新灌注回神采。
潮舞伸展出瑰色的长发,托着安的身体,让他轻柔落地。
宁立即蹲下抱住了安。
安的兜帽几乎把宁的头也罩住了,安隅听不清他在对安说什么,只看到安从宽大的袖子中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宁后背的衣服。
精神净化的蝴蝶只拉下了刚漂浮上去的几个人,被拉下的人神情涣散,转眼又没入祈愿者中,再次开始唱诵。
片刻后,她们果然又回到了柱子上。
安隅抬头仰望,红光的源头似乎在柱顶——视野尽头完全被刺眼的红光笼罩,就像在藏匿着什么。
“潮舞。”他说道:“我想上去看看。”
潮舞是巨海藻畸变——她的长发不仅可以迅速增殖,还能结成坚韧的网。
安吃力地起身,站在了安隅身后。
虽然面色惨白,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治疗系辅助者的身份。
安隅却道:“絮语的根源在上面,越向上,你受到的精神污染就会越严重。”
宁说,“请放心,我会盯……”
“要不,刚好让我试一下新尝试的能力吧。”安隅打断他道。
祝萄忽然皱眉,“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又觉醒了新异能?”
“不算。”安隅摇头,“只是学习到了一个新玩法。”
安的神情忽然有一丝警惕。
他下意识伸手摸向安隅挂在他胸口的那枚小小的果酱罐。
还没来得及摘,安隅已经伸手触碰了身后诡谲的雕柱。
那只白皙瘦削的手臂半截没入红光,金眸中赤色流转,瞳心缩紧的一瞬,安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只剩下一枚系着长长橄榄色飘带的小罐子从空中坠落。
安隅指尖轻动,小罐子从几米之外倏然出现在他掌心。
很听话,但又很抗拒。
罐子在手心震动个不停。安隅思索了片刻,双手拢住罐子,就像在捂着安的耳朵。
“别乱动,里面应该会很清净。”安隅说着,把小罐子挂上脖子,让它垂在身前。
片刻后,小罐子终于安静下来。
宁怔怔地看着他。
祝萄和潮舞也目瞪口呆。
唯有安隅自己轻轻勾了勾唇,似乎对异能效果很满意。
长官说得对,开关已经按下,他可以靠学习和摸索逐渐觉醒,畸种的刺激或许能帮一点忙,但根源还是自我掌控。
“你有点……吓人。”潮舞抱紧了自己的头发。
“虽然我还见过你更恐怖的时候,但——”祝萄咽了口吐沫,“很难说当初和现在,哪个更让人背后发毛。”
安隅看向宁,解释道:“密闭空间会带来平静,而且就算受到精神污染,他也没办法绕着雕柱转圈了。对了,空间折叠应该不会干扰你们的意念相通吧?”
“空间……折叠?”宁愣了许久,“倒是不会……”
“他有什么想说的吗?”安隅问道,“我在罐子里铺了些隔音的纸,有效果吗?”
“他说……”宁顿了下,“有效果。但是……”
“但是什么?”
宁叹了口气,“他以后都不会出你的任务了。”
“他说,他讨厌你。”
作者有话说:
【碎雪片】安(宁执笔)(1/3)讨厌
葡萄告诉安,大多数情况下,安隅是一个低姿态、回避社交、会用各种敬语的人。
安觉得葡萄骗了他,或者说,是安隅骗了葡萄。
他认为安隅是一个自我、蛮横、为所欲为的家伙。
虽然确实是会用各种敬语……
原本,安平等地讨厌除了我之外的每一个人。
但安隅成为例外——他最让安讨厌。
初次任务合作之后,虽然每当安隅需要,安都会再次跟随,但他仍然拒绝改变对安隅的评价。
他也无法理解其他守序者对安隅的崇拜。
尤其是蒋枭,每当蒋枭采访他被安隅收纳起来挂在身前是什么美妙的感觉,他都想要与这个世界一刀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