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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宴随就得知了宴连也会加入度假酒店项目的消息。
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宴连刚刚搬来和他们同住那会,经历过丧母之痛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精神一蹶不振,人更是瘦到皮包骨,一直都没能缓过来。宴其盛心疼之余,生怕宴连在家中找不到归属感,也担心罗子琴和宴随明里暗里苛待排挤她,所以但凡宴随有的东西,他一定会给宴连也备上一模一样甚至更好的一份。至于宴连有的东西,他却常常忽视也要一碗水端平给宴随备上一份,因为在他看来宴随并不需要担心什么,家庭完整的孩子在亲身父母的庇护下生活,根本没有任何患得患失的必要。
从小到大宴随的家长会大部分都是罗子琴去的,不过早些年的时候罗子琴有自己的事业,她自己开了一个美容院,难免也会碰上抽不出空的情况,就由宴其盛的部下代劳。
但是自从宴连搬到宴家,她的家长会宴其盛从未缺席,无论多忙,亲力亲为。
宴其盛唯一一次给宴随开家长会是她高一下学期那回,正逢忙得昏天暗地的时候,让宴随软磨硬泡了大半个月,宴其盛才勉为其难答应去。
家长会那天,宴随站在走廊上看着教室里坐着的宴其盛,心情大好。家长会在周五傍晚召开,学生已经放学,不过很多人会选择等父母开完家长会一块回家,所以教室门口的走廊上稀稀拉拉站着不少学生,这个时候大家也没别的事,就是扎堆在那打量各人的父母,虚荣心谁都有,就算不说出来,心里都会比较谁的父母长得好看,谁的父母打扮得光鲜亮丽。
宴其盛保养得好,长相出众,还是很给宴随长脸的。
然而宴其盛在教室坐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拿着不断震动的手机走了出来。
对着手机几句对话过后,他看向宴随:“阿随,爸爸公司里有事,要先走了。”
为了安抚女儿,临走前宴其盛从西装口袋里拿出钱夹,取了一沓红钞给宴随:“去买点喜欢的东西,记得早点回家。”
说完打着电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甚至连她放在桌上的那封信都没有拆开过,信是班主任强制要求每个学生写给父母的,但是里面都是她的真心话。
宴随看着他的背影勃然大怒,一把撕了钞票扔进摆放在走廊的垃圾桶里,看着碎钞尤不解气,又狠狠踹了垃圾桶一脚,惹来好大动静,一教室的人都不明所以地望出来,宴其盛听到声响也转头来看,满脸都写着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用钱做了补偿,女儿却还不满意。
宴随在宴其盛走过来之前先一步掉头就走,哪料到一转身就撞到了一个人,撞得她眼冒金星鼻梁骨好一阵酸痛,偏偏那人还要火上浇油:“啧,脾气可真大。”
高三和高一的教学楼不在一块,不知道他过来高一部干什么,不过当时宴随完全没有心思管这些,怀着宴其盛会追过来的侥幸和期待,她在原地磨磨蹭蹭几秒钟,身后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回头确认看一眼,傅行此已经看穿并揭穿她的所思所想,直言不讳:“你爸已经走了,刚下的楼梯。”
不过数面之缘,这人凭什么这么自来熟这么自以为是?就算她投篮球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她现在也忍不住把对父亲的不满迁怒到他头上来。
傅行此还没完:“你和宴连,是姐妹啊。”
他用的是陈述句,不过语气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疑问。宴姓不多见,两个姑娘都不是默默无闻的长相,名字在嘉蓝响当当的,宴随刚转来嘉蓝就被好几个同学问过她和宴连是什么关系,宴随统统打了马虎眼糊弄过去了。
想必宴连身边的人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而宴连也没有承认。
而傅行此碰巧看到给两个姑娘开家长会的是同一个男人,才会有这么一句九分确定一分存疑的问话。
一个礼拜过后,高三召开高考前的家长动员大会,宴其盛给宴连去开了,从头坐到尾,一如从前的每一次。
好像只要碰上跟宴连有关的事,他的公司就不会有突发情况非要他去处理,他也永远不会忙到连两个小时的空都抽不出来。
宴随总是想,真的是她运气不好老是撞到他忙的时候,还是父亲可以为宴连割舍他无法为她割舍的东西。
她有时会想到宴连来家里之前,宴其盛对自己的百般宠爱,会忍不住自欺欺人。
宴其盛总是苦口婆心对宴随说这么一句话:“阿随,你不要总是和姐姐计较太多,你还有爸爸妈妈,但是姐姐只有爸爸了。”
最近几年,宴随没听到过这句话,并不是宴其盛真的不说了,是她争累了闹够了,冷眼旁观成全他们父女情深,没有给他说这句话的机会。
这不,因为晚餐期间起的争端,她又给了宴其盛这个机会,宴其盛用微信给她发了过来。
只消一眼宴随就认出这句话是许久未见的语录,她拒绝看完,更拒绝让这句话在她脑海重播默念一遍,所以直接把和宴其盛的微信聊天清空了。
去日本的票定在一天后,在那之前,宴随先跑去滨城看了看度假酒店的地皮,那边还是一片废墟,由一人高的铁皮拦着,闲人免进。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大夏天跑来看荒地,看守的人还有几分存疑,半信半疑地给她放行。
目前什么花头都看不出来,不过宴随习惯先做准备,看图纸总比不上亲临现场来得直观。
在里面转了一圈,出去碰上一队人,都是西装笔挺衣冠楚楚,领头的那个宴随认识,宴其盛的左膀右臂之一,也是度假酒店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杨林标。大学时代杨林标和宴其盛还有宴连的生母都是同学,现在宴连就跟着他做事。
也就是罗子琴口中所谓“亲宴连党”的领头羊。
“杨叔叔好。”宴随先打了招呼。
宴随看杨林标的表情就知道他一时没认出她来,自觉报上大名避免尴尬:“我是宴随。”
“是阿随啊,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在这看到上司兼好友的小女儿,杨林标挺意外,“你来这干什么?”
“我来看看现场,熟悉一下。”
宴其盛两个女儿中,杨林标本来就念在和宴连生母的同学情谊更向着宴连,再加上不满罗子琴非要往这重大项目中塞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宴随的做法,他并不是很欢迎宴随的到来,没料到这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居然顶着烈日一声不吭先跑来勘察现场,倒是给他留下一个很不错的印象。
他语气里不禁带了点自夸的得意,向身后人群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老板的小女儿,金融系建筑设计系双硕士,高材生,你们画的东西都有她把关,随随便便的东西可糊弄不了啊。”
众人纷纷附和,什么年少有为才貌双全,各种好词好句往宴随身上套。
宴随一笑,落落大方照单全收。
那边半真半假的恭维消停下来,杨林标又跟宴随介绍:“这些是设计师团队,也是来看一下现场。”
有三支知名设计团队在争夺宴森度假酒店的项目,等他们各给出初步方案之后,宴森将在三支团队中选出最满意的一支,正式聘请。
宴随点头:“辛苦大家了。”
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恭维,知道是老板的小女儿,谁都想和她打好关系。
没完没了的虚伪场面,宴随应付得甚是不耐烦,不想继续在大太阳下浪费时间:“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背后有小跑着近来的脚步声,伴着一声不太确定的称呼:“阿随?”
声音耳熟,只是没法第一时间回忆起来,宴随回头看清来人,面上染上一层不可置信的惊喜:“alex?你怎么在这里?”
老熟人,大学时代高她一届的学长,在同一个社团认识,人很好,没追到她也依然保持朋友关系,读书期间对她多有照拂,后来alex毕业回国,最开始两人还偶尔有寒暄,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断了联系,仅剩朋友圈点赞评论的联络。
alex走近,笑容带点腼腆:“都在国内了,喊李睿就行,我跟团队过来实地勘察。”
杨林标好奇,插嘴问道:“阿随,认识啊?”
“我们是大学校友。”宴随回答。
当即又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和老板的女儿认识啊,这么看来,你们博洋胜算还蛮大的。”
不过寒暄几句而已,就有人暗示宴随会看在旧识的份上暗箱操作。
老板的女儿?李睿在短暂的诧异过后,立刻意识到对方话里有话,让人十分不适。
宴随蹙眉,面色不善地看向说话者,每个字掷地有声:“宴森没打算玩小孩子过家家的那套,还请各位都放心拿实力说话。最后如果真的不慎惜败,也劳烦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不要试图讲责任归咎于那些自我凭空臆想出来、并不存在的猜测。我还有事,先行告辞。”她朝李睿一笑,显然并不打算因为旁人的猜忌而与其避嫌,“学长,回头联系。”
她走远些,有人为这微僵的气氛打圆场:“杨总,你们这小老板还挺较真。”
杨林标实现从宴随身上收回来,语气中带了点不自觉的自豪:“虎父无犬女嘛。”
自从知道可以去迪士尼玩,傅明灼就一直处于不太冷静的状态。
傅家大伯家的孙女叫傅晨阳,比傅明灼小两岁,当然个头比傅明灼要高,两人年龄相仿,又在同一个学校上学,叔侄俩关系不错,常常在一块玩耍。
上个月傅晨阳去了上海迪士尼玩,回来跟傅明灼炫耀了好几次,弄得傅明灼眼红得不行,这一次她要去东京迪士尼玩,当然要好好炫耀回来,傅明灼一旦想搞事必然搞波大的,明里暗里把自个的迪士尼之旅吹得绝无仅有,这一炫耀可不得了,傅晨阳不干了,在家撒泼打滚好几天,爱孙女心切的傅家大伯母没辙了,来和傅行此商量,问他去东京能不能带上他们奶奶孙女俩。
傅行此和大伯母的关系说不上多亲近,但正常及格线的水平还是有的,既然长辈开了口,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再者他去东京的主要目的是工作,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傅明灼,大伯母可以帮着看管一把,有傅晨阳在,傅明灼也不至于无聊,这么一想,便欣然应了下来。
傅明灼乐极生悲,出发前两天,她夜里贪凉没盖好被子,吹空调给冻坏了,发了一场烧,把一屋子人折腾大半个晚上,到后半夜才终于退了烧。
傅行此也大半个晚上没睡,临近天亮才眯了一小会,再醒来也不过是早上八点多,他轻手轻脚去傅明灼房间,摸了摸她的额头探温度。
傅明灼浅眠得很,立刻醒来,一双不是很精神的大眼睛眨了眨。
傅行此捏捏她的脸:“灼灼,祝你生日快乐。”
傅明灼唉声叹气,头重脚轻的感觉不好受,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很快乐。她看一眼窗户外面雷雨交加的天气,勉强要坐起身来:“我们要去看妈妈了吗?”
“今天你就别去了吧。”傅行此把她摁倒,“外面在下雨,别淋了雨又烧起来。”
傅明灼确实累得不太想动,不过每年生日去看望母亲是多年来的铁律,她不想破例。
“没关系。”傅行此说,“妈妈会理解的。”
“会吗?”
傅行此信誓旦旦:“当然了,哥哥帮你跟妈妈请假。”
沿海城市的夏天,台风是常客。这次的台风来势汹汹,气象台好几天前就开始预警,此刻外头一片狂风暴雨,沿路的树都被折弯了腰,管家看着傅行此收拾准备出门,递伞的动作犹豫不决,颇为忧心忡忡:“行此,外面雨这么大,要不今天就别去了吧?”
“没事。”傅行此接了雨伞,语气淡淡,“她在盼我去。”
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或行人,整座城市都在经历台风肆虐的洗礼,汽车雨刷被倾盆大雨折腾得手忙脚乱,暴雨天可见度极低,傅行此到达北郊山下的时间比平时多了两倍还不止。
巍峨青山笼在蒙蒙雨雾中,像一幅水墨画。
傅行此拿过摆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两束鲜花,打开车门撑了伞,毫不犹豫地迈入雨帘。
这种天气下伞形同虚设,没走两步,被风吹斜的雨水就将他浇得浑身湿透,上山的台阶上积满了水,不多时,鞋子也浸透。
他脚步不停,走到半山腰,拐了弯,停在第五座墓碑前,将一束鲜花轻轻置在墓顶遮掩下的墓碑前。
墓碑上的照片沾了雨滴,但不难看出是个漂亮的女人,笑容温婉,明眸皓齿,她去世于十二年前的今天。
她的墓不是夫妻墓,是单人墓,对比周围的墓群,她的坟墓显得形单影只。
就连立碑人也少的可怜,仅有一个。
爱女宴连泣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