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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4月初的锦城,春来大地,花红柳绿。
宴随第一次见到傅行此,目光有短暂的凝聚——他是她见过把眼镜戴得最好看的人。
然而,她还来不及多品两眼这人勾人的长相,他就随手给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宴连旋开瓶盖递了瓶水。
宴连的人?
勾人?
呵,不好意思,看走眼了。
彼时,宴随虚岁十七岁,实岁距离十六岁的生日还差两个多月。灰色毛衣,露出白衬衫绣着浅金色暗纹的领子,穿深蓝色百褶裙和帆布鞋,背书包,高马尾,素面朝天,因为两颊那恰到好处的婴儿肥,一张明艳的脸充满少女感。
她正上高一,从原就读的明辉中学转到了明辉的竞争对手嘉蓝中学。
期中不是转学的热门时机,只是明辉在几个月内相继有两名学生被诊断为白血病,又恰逢明辉是新搬的校区,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学校甲醛超标的传闻甚嚣尘上。
尽管明辉校方再三强调学校空气质量绝对达标,宴随她妈罗女士还是当机立断给她办了转学手续。宴随在明辉待得好好的,和同学老师都混熟了,不想重新适应一遍新环境,但是罗女士的决定不容置喙:“阿随听话,不是妈妈小题大做,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家可都归宴连了。”
罗女士真的是一个活得非常通透的人,联想到女儿出事,第一反应不是“我可怎么活”,而是家中财产绝不能便宜了丈夫与前妻的孩子。
转学来到嘉蓝的第一天,宴随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就在教学楼走廊上看到了如上画面。
不知道宴连是真没看到她还是假装没看到她,根据平日里姐妹俩的相处模式来说,大概率是后者,反正没和妹妹打招呼,只熟稔自在地接过傅行此递来的水瓶,靠着栏杆扬起纤细的脖子,抿了一小口水。
倒是傅行此,在身边男生的撺掇下朝宴随裙匆谎郏抗夂芮岬埠芏淘荩庇质栈厝チ耍婧笏泛蜕肀吣猩盗司浠啊
春日的朝阳暖烘烘,给他侧脸的轮廓镀了层金边。
宴随从来不曾发现自己有猜口型的天赋,但是那天,她一下子判断出了傅行此说的是“也就那样吧”。
可去他的吧。
要说当年,宴随在清一色的灰白运动款校服中一眼看到傅行此,尚可以理直气壮用他身高出众鹤立鸡群来解释,那么时隔八年,她再一次在灯光迷离人声鼎沸的酒吧里第一个看到他,唯一心安理得的解释似乎只剩……巧合?
他一副要醉不醉的模样,半瘫在座位里,身旁围绕把酒言欢的同伴。时光对美人总是格外宽容些,他没残,一如既往英俊,还多了点成熟男人的魅力,黑色衬衫上领带还规规矩矩系在领口,袖子挽到臂弯,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臂,西裤,皮鞋,一身正装。因为没戴眼镜的缘故,没了那股子书生禁欲气质,最要命的斯文败类感也微弱不少。
到底是过去了八年,岁月总要留下点成长的痕迹。当年喜形于色的少年,乍一眼看内敛了许多。
与多年前傅行此还算有点绅士风度给她姐开矿泉水瓶的情景正好相反,这一次是陪酒姑娘在给他启瓶,姑娘大半个胸脯和一双长腿明晃晃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连衣裙贴身的款式紧紧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给他倒酒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站进他张开的腿间用膝盖蹭他的膝侧,成年人之间无需严明的暗示和心照不宣的游戏。
他没迎合,但也没躲,拿笑意不达眼底的眼神去看人家,嘴角的弧度玩味。
宴随又一次看走了眼——现在这人已经不需要眼镜加持就能化身衣冠禽兽。
此时,宴随虚岁二十五岁,实岁刚好满24周岁,读完研究生,中午的飞机刚刚从美利坚国合众国归来,在家倒时差睡得昏天暗地,半道被好友叫出来庆祝本命年生日。
后续剧情又很奇妙地和多年前撞衫,傅行此旁边的男人看一眼宴随,正是音浪最强劲的时候,那男人不得不凑近傅行此耳边说话才能被听见。
下一瞬傅行此就朝宴随的方向看过来。
宴随本不想面对故人,然而来不及瓤抗猓覆街#饺耸酉咴诘坪炀坡讨邢嘧玻敌写松陨悦辛嗣醒劬Γ友凼游锏某9娌僮鳌
只是不想面对,但是面对了也没什么。宴随大方朝他扯开一个笑,就算草草结束了久别重逢的敷衍寒暄,也不管他会给她一个什么回应,便开始四处扭着头找一块来的朋友。
唯一怪异的是,十七岁已经过去那么久,久到所有记忆都泛黄褪色,变成笼统又抽象的残影,她穿性感的吊带小黑裙,脚踩八厘米高跟鞋,浓妆艳抹,渣女烫,从心理到生理都和高中生搭不上半毛钱关系,但是那一瞬,久违的17岁的感觉居然回归,连带着初见时那个煦日微风的早晨,似乎也被原封不动带了回来。
这酒吧新开张第一天,近期热播的一部剧中一个角色非常讨喜的女演员帮忙宣传,在微博上随便提了两句,无需亲临现场,明星效应已经足矣吸引大批人马前来凑热闹,偌大的场地人口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已经人满为患到拒绝入内,宴随还是刷了脸才得以放行。
转了两圈,宴随才找到拼命朝她挥手呐喊的罗晶晶,周遭太吵,她只能看到罗晶晶的嘴在夸张地开合。
罗晶晶占的位置掩在一个半人高的木雕后面,难怪她第一回没找见。
“这酒吧怎么这么多人?”宴随一路抱臂小心翼翼穿过拥挤人群走到罗晶晶旁边,仍是好几次被撞到,等走到目的地,她的眉头已经紧锁到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罗晶晶拉她坐下:“没办法,纪晓初在微博做了宣传。”
“谁?”宴随在国外六年,当然不如一直在国内的人跟得上娱乐圈的潮流。
“一个女明星。”罗晶晶的解释言简意赅,递给宴随一个扎着绸带的礼物盒,“阿随随happy birthday。恭喜你二十五岁了哦。”
听到年龄,宴随毫无反应,只顾低着头拆包装,手法暴力,连撕带拽,引得左脸一缕柔软的卷发从耳后逃出来,垂在颊边,隐隐约约掩住她的眉眼和火红的唇。
罗晶晶全程都在欲言又止,一直到宴随把里面的项链拿了起来,罗晶晶终于憋不住:“阿随,你没发现你今天其实是二十四吗?”
“我知道啊,可你的重点难道不是快乐?”宴随当场把罗晶晶的礼物戴上了,链子很短,黑色的小珠子不偏不倚刚好卡在两道锁骨中间的凹陷处。白与黑,强烈视觉冲突,乍一看还以为是一颗痣。
然后她开始摘原先的项链,摘下来的过程中小钩子挂住了头发,她尝试两下没解开,脸上开始浮起一阵不耐的戾气,连带着眼神也犀利。
就在罗晶晶探身打算帮忙之际,宴随二话不说,抓住坠子向下用力一扯,项链带着几根被扯断的碎发脱离她的脖子。
宴随全程面无表情,把链子一揉,又随手反手往身后一抛。
罗晶晶还来不及从头皮疼的幻觉中解脱出来,又眼看那东西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圆滑的曲线后掉入人群。
有对男女调情到一半,被从天而降一个小物什打断,男人骂了声“我操”,弯腰下去捡,捡起看清是个项链,疑惑地四处张望寻找来源。
宴随头也不回。
那东西价值不菲,意义也匪浅,她已经随身佩戴好几年。
罗晶晶也不知该喜该忧,叹一口气,冲宴随举起酒杯来,略生硬地衔接起之前的话题,语重心长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掩在嬉皮笑脸的表情后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效果甚微:“你真会找重点。”
宴随“啧”一声,嫌罗晶晶拢康鳎骸拔沂澜绲谝豢炖帧!
她确实快乐,快乐她奶奶个腿。
两个玻璃杯碰了一个,碰出满怀心事,各自一饮而尽。
杯子刚放下就有第三人前来打扰,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和佯装的镇定,面部表情和声音都带着强烈的不自然:“美女,有没有荣幸请你们喝杯酒?”
说的是“你们”,但是眼神如胶似漆一股脑黏在宴随身上。
罗晶晶见怪不怪,和大美女做朋友得有做绿叶的思想觉悟,她在很多年前就学会如何平衡这种心理。这人好歹还记得加个“们”,已经很有礼貌。
长相普通,身材普通,穿着品味普通,最致命的是唯唯诺诺不自信又强行装逼。
这种虾兵蟹将的段位,宴随是不会搭理的。
果然,宴随面色恹恹,睁眼说瞎话:“不好意思啊,酒精过敏。”
明明一分钟之前还亲眼看着她喝了一杯酒,男人悻悻而归,他的同伴们在位置上一脸看好戏地怪笑。
有了出头鸟,短时间内搭讪的又来了两波,而且质量明显和宴随不匹配。
大美女和小美女不同,小美女也许会有很多人追,大美女高不可攀,男人不好好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未必敢上赶着自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辱。所以从小到大,宴随的追求者真的不算多,再加上宴家家境优渥,大部分人都是有贼心没贼胆,望而止步。
今天这种前仆后继的场面算是个例外。
罗晶晶也纳闷,四处张望着感慨:“怎么回事,这酒吧怎么尽是些不自量力的歪瓜裂枣。”
话落,她一把紧紧抓住宴随的手,表情淡定,语气却大相径庭激动无比:“草,阿随,你右前方方向有个大帅哥,别动,待会再转头,先别看他!因为他好像在看你。”
看到好看的异性必须要和朋友分享才不枉费一场大饱眼福。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学校寒窗苦读的学生如是,在夜场寻欢作乐的成年人亦如是。
听到方向,宴随大概猜出罗晶晶说的是谁了。
她淡定瞥过去一眼,傅行此刚好垂下眼睛,倒是他旁边有人在目不转睛打量她,这一次她赶在他同伴示意他之前扭回了头。
据她推测,刚才这人不是在看她。因为他近视度数不浅,而且眼睛敏感,无法适应佩戴隐形眼镜,凭他们相隔的距离,他应该连她是男是女是人是畜都分不清。
宴随托腮,一句评价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也就那样吧。”
“……也就那样吧?”罗晶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过分了吧。”
“怎么了?”宴随嫌她大惊小怪,“那我初恋啊。”
试问有几个女人会给前男友正面的评价。
罗晶晶一口酒差点没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