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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先生是打算出海前往大齐,胆气好生雄壮。”
随手摄了三人一船,陈浮生借口旁敲侧击几句,虽然这私自出海乃是重罪,但幻庵早已被陈浮生显露的法力折服,反而心中另外生起想法,也就不再隐瞒,将自家的来历说了个清清楚楚,让陈浮生听了也忍不住暗自唏嘘。
扶桑棋院四家,幻庵乃是井上家前代掌门人,这幻庵棋力非凡,在扶桑奕林也是首屈一指,毕生夙愿便是能够压服四家中的本因坊一头,晋升名人,只可惜生不逢时,挫败于师徒三代之手,止步八段,雄心尽付东流。
最后当他一局耳赤负于对方一名不过十八岁的少年之手后更是知晓难在扶桑大展宏图,思忖弈道源于中国,有心西渡大海于中土神州开门立派。
只是没想到好容易用重金武力利诱胁迫了船家出海,却天不逢人愿,偏偏遇上了这滔天风浪,若非遇上陈浮生难逃葬身鱼腹的下场。
“先生法力无边,定是仙人无疑,还望怜我师徒二人一片赤诚,施展神通助老师前往扶桑。”
见陈浮生听了面色没有变化,老人幻庵略微犹豫,身前那个大汉却是俯身拜倒在海面之上,连连叩头,抢先说道。陈浮生出手救下两人性命已是十分难得,又怎会在两个无缘无故的凡人平白浪费时间,更不必说他还想要利用此人的身份做一番手脚,自然不可能轻易答应下来。
闻听此言,他只是哈哈一笑,放出一道法力将那大汉隔空拂起,转头看向幻庵,笑道:“纵横十九道,迷煞多少人,便是我同道好友中也有不少醉心于此。先生既有信心前往中华之国开宗立派,棋力自然了得,不若赐教一场,若是果有此力,贫道自然乐意成人之美。”
如果实力不够,那自然是就此免谈。
闻听此言,幻庵就是精神一振,棋之一道,太过考究奕者的天分与勤奋,实难有大成就,因而陈浮生在他心中虽然是不折不扣的仙佛之流,但凭借着数十年的苦功,自认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只是他仍是谨慎问道:“我国规则异于中土,不知仙长……”
“入乡随俗,此局自然也是如此。”
陈浮生神色不改,淡淡说道,看着幻庵左右摸索想要找出奕具,可是他的随身行囊早在之前就被风浪卷走,哪里还能找到。
陈浮生把手一指,虚空点画,不过须臾,已是平静如镜的的海面上已是现出十九对纵横相交的直线,掬水在手,一泼一弹,再落下,已是化为两堆大小形制毫厘不差的黑白棋子整齐摆放在有如水玉琢成的剔透棋盒之中。
白子一百八十,黑子一百八十一。
单手拈起一子,感受着那股沁人肌肤的森寒之气,陈浮生细细观察对方的路数。
棋术若想有成,除去天分之外,日复一日地打谱推演更不可少,修士寿元悠久,与凡人相比有着近似无限的时间,在这方面可谓天然占据得天独厚的条件,可是落到陈浮生身上就自不同起来。
自落生以来,他拢共不过活了二三十年,不过幻庵花在棋艺上的一半光阴。
四艺之中,琴书二项极有天分,也有不俗造诣,但在棋画上却是兴趣寥寥,比起对方全身投入来,不过浅尝辄止。因而他说自己不过一知半解并非单纯谦虚之言。
不过他也丝毫不担心会被对方轻而易举击溃,方圆之道最重计算。修士神魂强大,远未曾修行的凡人凭借着无数场经验就能弥补过来。
最开始陈浮生落子还显有些散乱,但二三十手过去,等他熟悉了幻庵棋风,局面顿时一新,等到一百二十手落下,已是难解难分的胶着局面,幻庵因硕说不出的震惊。
虽然他因为这几日的风浪颠簸,实力逊色平日一筹,但也远非常人所及,陈浮生能够与他斗个不相上下,也是难以想象。
毕竟他看得出来,几乎每落一子,陈浮生的棋力都比之前要略微高明一些,相当于陈浮生把常人十年的苦修在这一局当中走完,实在难以想象,非但落子飞快,更是再无错着。
“怕是再应三四十手,等他再进一步,我就难免要露出败象来。”
想到这里,幻庵将手中棋子悄然放回棋盒,正色看向陈浮生:“不知以仙长的棋力在大齐之地能有多少敌手?”
看到对方话里有谈和之意,陈浮生亦是把棋子投入棋盒,平静说道:“我一心修行,对于奕术不过一知半解,与大齐棋道高手少有接触,不过我也曾听闻国运兴,棋运兴,大齐立国百年,国运正值鼎盛,名家国手辈出,实力自然远在我之上。”
看到幻庵粗豪脸庞上的黯然之色,陈浮生突然把声一提,清喝道:“老先生棋术其实在我之上,但棋法阴阳,道为经纬,方圆之间,暗含阴阳之辩,天地之理,应四时之变,合乎周天之数,乃是修道的无上法门,今人只是拘泥于这棋盘厮杀之中,难免因小失大,若是幻庵先生能够窥破此理,说不得就能以棋入道,一举突破感应,成为我辈同道中人也未可知。”
“道友好精辟的见解,来访扶桑,我黄龙理应一尽地主之谊才对。”
话音未落,茫茫碧海之中,就有一抹白色缓缓穿过雾气出现在陈浮生眼前。
年纪看来和陈浮生相仿,手持一根精制竹笛,身着一身月白长衫,缓步从水面之上走来,比起陈浮生来还要来得更加缥缈出尘。
无论是他说话的口音还是服饰都与幻庵和弟子不同,乃是彻彻底底的中原人士。
看着此人现身,顺手将幻庵师徒召回收起,陈浮生也不阻拦,只是嘿然一笑。
他虽然大半法力不能调用,但神念之力却是没有减弱半分,尤其是此人潜伏在水中,早就被修炼北冥逍遥诀有成的他感应得清清楚楚,一举一动都瞒不过陈浮生去。
自陈浮生与幻庵对局开始他便在水下另外布置了一道阵势将方圆十里尽数笼罩起来,打得什么主意一望可知。
方才陈浮生那一番话不过是老生常谈,随意说说而已当不得真,但在话语之间陈浮生却是夹杂了一道剑意,直指此人,让他知道已经被人窥破了行藏,再也掩饰不得。
比起不得其门而入的幻庵来,此人明显要高明许多,陈浮生悄然运起鲲鹏慧眼,只见头顶黑白二色相互纠缠,幻化成为一座小小棋盘,与水下的那道阵势相互呼应,让陈浮生也不禁暗自称赞对方传承的道法奇妙。
不过虽然陈浮生目前修为不过凝煞,但一个不过炼罡初步的修士还不怎么放在他眼中,见对方现身出来,陈浮生把身上法力一放,提声道:“扶余璋自百济前来扶桑亦是奉掌门师姐之命回转本门,我门中以极乐相思咒为传承之要,道友久居扶桑不知可曾听闻?”
陈浮生此言一出,黄龙脸色就是一变,急忙问道:“明月道友练就三千青丝,神通了得,就算在我教百年间入道的人物中也排得上字号,极乐一脉如今由她是执掌门户,不知道友与她什么关系?”
“正是贫道师姐。”
陈浮生把手一张,也有九根相思红线升腾而起,暗自叹道:“我修为道心远不如师姐,故而勉力也不过是放出九道红线,倒是让道友见笑了。”
自从将两式剑意打入青丝之后,陈浮生对其掌控之力不知提升多少,自然可以将其收敛起来,重新化为相思红线。
这个黄龙不过初见,陈浮生自然不会在他面前将实力尽数显露出来,故而只是放出了九根红线表明自己的出身。
然而这已经将对面这个修士深深惊骇到了。
陈浮生的这九根红线练就的轻易,因而他也并不怎么重视,然而单看美室也是凝煞级数都没有练成,扶余璋本人是极乐一脉的真传,都没有信心能否练成,退而求其次,收集了乌金同烂银沙两种材料准备祭炼本命法器就知道想要将极乐相思咒练出相思红线来,有多么困难。
黄龙所在的这一脉支与极乐一脉素来有些渊源交往,对于这些反而比陈浮生更加清楚。
陈浮生原本显露出来的法力波动不过凝煞级数,虽然对于陈浮生看破自己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太过重视,然而当陈浮生放出这九根红线之后,胸中可谓翻江倒海,无数念头涌动。
“都说极乐一脉人才凋零,难以为继,这一次大会怕是要被其他分支吞没,可是先有明月丹成上品,眼下又突然出现了这个祭炼出相思红线的扶余璋,难不成极乐一脉要来一次中兴不成?”
思及这里,黄龙陡然想到偶然听门中师兄弟谈及到的一桩筹谋,态度顿时缓和下来,亲近说道:“扶余道友在凝煞级数居然就能将极乐相思咒修炼到由虚生实,相思凝线的地步,可谓不让明月道友专美于前,实乃一等一的俊彦,等你我两家结为姻亲之后,少不得就是由道友执掌门户。”
“这是什么意思?”
黄龙这一番话说得没有来由,让陈浮生委实摸不着头脑,正要开口细细追问,黄龙就已经给出解释道:“黄龙有一位师叔天纵奇才,入门不过五十年就已经修炼到无物不成棋的境界,只是他一心棋道,未曾与人结成道侣,直到年前偶遇明月道友,方才动了此心,请动门中长辈代为提亲,到时候明月道友必然不能继续执掌极乐一脉门户,岂不是恰恰落到了道友身上?”
看到黄龙侃侃而谈,陈浮生第一个念头就是不信。
他与明月没有多少交际,但因为当日明月丹成之时两人气机相连,互下了魔种的缘故,他对于此女的心性可谓知根知底。
她之前流连风尘不过是借此砥砺心志之举,论起向道之心来,坚定纯粹,并不逊色于任何人。
如今好容易借助丹成将过往气数纠葛尽数剥离出去,正是勇猛精进,一往无前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与他人结为道侣。
至于她是否打算以黄龙口中的那个小师叔为炉鼎,如天马山知足禅师一般掠夺修为的想法在陈浮生心中不过转瞬即逝,就荡然无存。
虽然陈浮生不知道黄龙口中的那个师叔具体境界多高,但就算无物不可为棋打个折扣,也是至少道基脱劫,甚至有一两分温养的可能。
她与知足禅师境界相当,方才有此信心,但饶是如此,直到丹成之时,也未能将那份修为彻底炼化,反被陈浮生窃取了些许出去。
境界相差一筹,在这种道心比拼中相差有如天地,更不必说同是出身魔教,对于这些阴损手段,就算没有修炼过也多有耳闻,知晓如何提防,决计不会一时不察,一身修为付诸流水。
可是偏偏黄龙却是一脸确凿笃定的模样,如此来看,其中的缘由就十分值得推敲了。
陈浮生知道这些牵扯极大,以对方的修为只怕未必清楚,更加不会同刚刚结识的自己解说,因而也不去问,话题一转道:“之前这场风浪想必也是道友的手笔,怪道我一路行来皆是风平浪静,偏偏到了这里就有大风大浪。”
呵呵一笑,黄龙把胸一挺,语气颇带了几分不屑骄傲道:“棋院四大家本就是我们一脉用来遴选弟子特地营造出来,每一个嫡系弟子都有着标记在身,这个幻庵想要遁离出海,哪里能够瞒过我们的法术,只是我们不便现身,所以才掀起了这场风浪作为障眼法,准备将其送回,不意居然会遇上道友这般人才,实在机缘巧合。”
说到这里,黄龙把手一伸,做了个邀请姿态道:“道友第一次来扶桑,定有许多风土人情不熟悉,不若便同在下返回门中小住几日,等到师叔同明月道友的事情谈妥,随我们师兄弟一道前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