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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之,我们到了云顶城了……”
赶车的红梅轻掸掉帷帽上的几许雪花,轻轻说了一声。
阳春三月,若非是这云顶城,在双子洲是见不到雪花了。回想起在云顶城浑浑噩噩行乞的这两年,红梅不禁心里一片怅然,如今穿着干净整洁的新衣,不必再愁一日一餐,还有人甜甜的叫声梅姨……
倏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涌上红梅的心头。
她不自觉的伸手摸了一下腰间,随即又自嘲一笑,原来傻丫头的那枚许愿钱,已经投入春心湖底了。
粗布车帘掀起一角,杨牧之从车厢里钻了出来,他抬头看看天空中毫不安分的风雪,那座仿佛从天穹之顶直矗下来的风雪崖,原来竟是这样的高大巍峨?
“若不是一年后还要……还真就不想再见到这座风雪崖了。”
杨牧之自顾摇头说了一声,闭上眼睛,喋血风雪崖那一幕,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漫天鹅毛白雪中,那殷红血花恰如寒冬红梅盛放,一朵又一朵,一簇又一簇;那眼神玩味的一拢鲜艳红衣;那许诺要为某人穿上的红妆……
红的热血、红的眼神、红的嫁衣,白茫茫一片中,红得是那么的妖艳怪异,春暖花开的时节,却让人如至冰窖。
红梅笑望了一眼身侧的杨牧之,揶揄道:“不管怎么说,毕竟赚得了一位媳妇儿不是?”
杨牧之没有回答这个让他说不出是忧伤还是无奈的话题,即便是得了一位媳妇儿,那也是……用汗水与鲜血换来的呢!
何况,这种“悍妇”,娶到手未必就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吧?
“梅姨,你就多辛苦一下,我们就不在云顶城停留了,到了彩云城后,再好好休憩吧!”
杨牧之重新爬回车厢,继续炼化那方被他取名为“相思圈”的印章。
红梅也想尽早离开这个她乞讨浪迹了几年时光的伤怀之地,她娴熟的赶着那驾不辞辛劳的单头马车,飞快驶离云顶城。
……
一路地势走低,出了云顶城地界,来到翠翠暮江边,都是一些小型渡船,马车就没有办法带过江了,只能在渡口边随便找了一个贩子售卖了,杨牧之拉着白马的脖颈轻抚了一番,风霜雪雨来回三万多里的陪伴,多少有些不舍。
渡过暮江,两人下了船,抬眼望去即可看见一片无边无际的桃林,碧绿的桃叶撑拖起一汪粉红海洋,春风微拂,花海摇动。
看看天色,徒步走到鼎鼎大名的桃花府,应该刚好可以蹭上晚饭。
大小整齐、排列一致的鹅卵石铺就的宽敞道路两旁,左右各自规整对称的种植着数百株桃树,一阵似剪春风拂来,粉色的花瓣纷纷迎空慢慢飘洒。
沁人心脾的芬馥花香中,即使如杨牧之这般垢面蓬头、衣不合体的一个男人,都在不自觉间生出一份顾影弄姿、风流自赏的心态来。
由于红梅死活不愿意去桃花府叨扰,杨牧之只能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安排她住下,让她安心休憩,等他去桃花府喝上一坛如今能卖到一枚秋露钱天价的桃花酒再说。
杨牧之静静站在桃花府奢华的大门前,接待他的是那两位依然眼神不善的看门护卫。
来不及通报,桃花府宋老管家急匆匆打开二门,满脸歉意的招呼了这位四公子与他一再嘱咐过的“姑爷”进府。
领着杨牧之到了东厅,把人交给四公子后,退出厅来的宋老管家抚着花白的胡须,眯起一双老眼不停暗自忖测,心中委实是没有一个准确答案。
这位就是咱家的姑爷?怎么看怎么不像啊?
楚子松招呼杨牧之落座,吩咐下人多准备几样可口菜肴,然后又亲自去拿了两坛美酒过来,笑吟吟说道:“姐夫,这两坛桃花酒,是姐姐亲手酿造的,足足窖藏了七年呢!”
“说起来,姐姐素手酿酒,那年也才十三岁哩……”
尚未喝酒,杨牧之就已经被好呛了一口,他紧张的扫视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子松,你往后还想让我多来几次桃花府,就别再这样叫我了……”
“放心吧,姐夫!”
少年呵呵笑道,“我姐姐如今不在家里,你用不着那么小心谨慎的。”
门边鬼头鬼脑的伸出一个脑袋,正在偷偷打量着姑爷,只是看了不大一会儿,那个脑袋的主人春梅,便皱起了眉头。
“整个彩云城都在传姑爷相貌丑陋,看来倒也没有真冤枉他嘛!”
看着这位与四公子喝酒的姑爷,春梅越看心里越不舒服,咱们小姐国色天香,竟然找了这么一位麻脸的姑爷回来。
得知楚虞瑶并不在家,杨牧之总算是恢复了几分往常的那种“洒脱”气质,只不过为了小心起见,他犹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你姐姐去哪里了?我们喝她窖藏了七年的美酒,事后不用担心被她算账吧?”
楚子松心中好笑,你都是敢当众调戏春心湖栀子夫人的人物了,有必要那么害怕一位胭脂谱上的大美人吗?
十五岁的少年假装老成的叹息了一声,那模样滑稽又俏皮。
“姐夫,你就放心喝吧,这两坛酒,是姐姐出门的时候亲自从酒窖里找出来的呢!”
“她说,等你来了,就让我拿这些酒招待你……”
杨牧之半信半疑,他倒是相信楚子松不会说假话,他只是不怎么相信,楚虞瑶会特意给他去找两坛臻藏美酒来。
不一会,各种珍馐陆续端了上来,既然没有其他的人来作陪,杨牧之就放心大胆的不客气起来,与楚子松这位处处帮着自己的小舅子,用不着客套。
两人大口干了一杯桃花美酒,杨牧之啧啧感概道:“这桃花酒以前也喝过一两次,老实说,感觉有点徒拥虚名,不过今天再细品一番,果然其味无穷!”
其实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这坛酒是楚大美人素手亲酿的?还不是因为这坛酒如今能卖到一枚秋露钱的疯狂价格?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这酒可以放心大胆的喝,所以才会其味无穷。
楚子松怅然道:“杨大哥,还记得你曾经与我说过的话吗?”
“你说喝酒得细细品味,才会发现酒的好。”
“你还说过,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
“你又说过,喝酒不过是一杯接一杯,心不过是醉了又醉,酒酣时只不过是笑看云淡风轻,酒醒时只不过是少年意气张狂……”
这位十五岁的少年倏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对着杨牧之深深一揖,“杨大哥,谢谢你,谢谢,谢谢……”
一来是替楚家谢谢你,让楚家后继有为,不至于开创出偌大的家业来,却没有人延继。
一来是替姐姐谢谢你,她为了自幼孱弱的我,这其中付出的艰辛,又是旁人如何能知晓的?杨大哥,你炼制出火龙丹解除了我的寒症,姐姐心中淤积了十五年的块垒,也就消除了。
这最后一谢,是子松对杨大哥最诚挚的感谢。
若不是你,子松即便没有夭折于寒毒,也会就此耽溺沉沦,是杨大哥你给予子松莫大的鼓舞,让子松看到一线光明,除了挽救了子松的生命,也让一位少年坚守住了自己的道心。
看着眼眶与脸庞皆红的少年,杨牧之没来由感叹道,“子松,你这句杨大哥,怎么这么沉重呀?”
“不然,你还是叫我姐夫吧……”
被他叫一声姐夫,虽然有些担心殃及池鱼,但是比较起一位少年真挚感谢的“杨大哥”来,无疑要轻松多了。
楚子松收敛起一身的沉重,再度恢复一个十五岁少年的率性天真,他舒心一笑,又甜甜叫了一声“姐夫!”
杨牧之端起酒杯,好似不再有顾虑,重重应了一声“哎!”
两人尽情痛饮,仿佛这一生中,过往的所有种种不快,都能全然忘记。
透过东厅的那扇大窗,皎洁的月华照耀下,檐下的汉白玉石台阶爬上了一层厚厚的翠绿青苔,台阶外的园子里,依然是一簇簇粉绿映衬的桃花,那是一片红粉花海。
淅淅沥沥下起柔润如油的春雨来,温柔的滋泽着一株株桃树,一朵朵花蕊,若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那颗飘荡的心就会无处安放,远方的亲人,是否会知道我的思念?
“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
是谁说,酒酣后只是笑看云淡清风的?
总会有那么一个瞬间,酒醒梦惊,半夜醒来,想起一个人,会泪流满面。
……
第二天睡到晌午时分,眼看又到了饭点,杨牧之走到桃花下懒洋洋打了两通八锦拳,总算是能感觉到一丝腹中饥饿了。
吃饭时还是没有见到她,杨牧之不无有意的问楚子松,“你姐姐去哪里了,怎么老是没有见到她?”
突然想起楚虞瑶为自己投入春心湖的那枚秋露钱,想起她走在那近千步白玉石台阶上的活泼调皮步伐,杨牧之突然心中一僵,一个让他略感不安的念头生起。
“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在……想她了吗?”
楚子松看着杨牧之,压低声音促狭道:“姐夫,是想我姐了吗?”
不得不说,你们这些少年人,猜的还挺准。
杨牧之小心的控制好自己麻脸上的表情,不让人看出一丝一毫的变化来。
楚子松轻快笑道:“姐姐与夜啼城少城主一场问剑后,已经感应到一丝破境的契机了,此番去了葫芦镇矿山,说是再找几只凶残的怪兽厮杀一番,就可以破境了!”
浩然天下年轻前十人,排名第八的楚虞瑶,如今的修为是玉璞境,如果成功升境,那就是化神境了。
杨牧之心中一跳,在烟云峰北的白杨树林里,那位偷袭他的黑影就是化神境,也同样是一位剑修。
化神境剑修的战力,总归是亲身体会过一次了,何况楚虞瑶还有一柄让他心中不安的本命飞剑:牧羊。
杨牧之嘴角微跳,他拍了一下脑袋,略带埋怨的看了一眼楚子松,实在不该喝那窖藏了七年的桃花酒。
更不应该的是,不该爽快应答他叫的那一声“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