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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恢宏气派的复古公馆内正在招待客人。
宽敞的餐厅一端临时布置了一块长毛地毯,供十四头巨犬趴卧休息,穿围裙的女佣手拿排梳,跪坐在地毯上为它们梳理毛发。
地面上摆放着十四枚加大餐盘,盘中盛装炖煮软烂的猪肘,作为巨犬们的晚餐。
餐厅的中式圆桌周围摆放了六张红木座椅,漂移飞车公司的药剂师方士休坐在席间,为主座上的青年倒了杯酒。
“能有幸跟钟少爷面对面交谈真是荣幸啊,我给您介绍一下。”方士休推了推无框眼镜,抬手示意自己左手边揣手闭目静坐的男子,穿着白鹤长衫和老布鞋。
“这位是尔木岚,我的契定畸体傀儡师。与我旧时是同窗好友。”
“年轻时患上眼疾,失明多年,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原谅。”尔木岚只淡淡点了个头,他的掌中木偶乖乖坐在桌面餐盘边,额头贴着纸符。
“这位是海岛公司钟浪先生的长子,钟意深,一表人才年少有为,我们熊总提起您时总是赞不绝口哇,这次没能到场给您接风实在是身不由己,之前传视芯片的事被地下铁狠狠摆了一道,到现在一举一动还被警方监视着。”方士休对主座上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点头哈腰奉承,极尽溢美之词,尔木岚坐在身边闭目聆听,拇指偶尔搓摸木偶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钟少爷没什么架子,笑起来春光满面:“先生言重了言重了,我和小妹从海岛过来人生地不熟,还得靠您照顾呢。这回带来些特产,您带回去给熊总和大嫂尝尝。”
坐在钟少爷左手边的是位与他相貌相似的美丽少女,听说钟先生的小女儿钟意晚先天有些缺陷,自闭呆滞,除了大哥的话谁的都不听。
他们的随身保镖钟迟坐在餐桌一角,并不怎么说话,但壮硕高大的身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手臂上的肌肉大得仿佛每餐要吃掉一头牛。
驯灵女古尔塔也在席间,但懒得寒暄,冷着脸自己倒满烧酒,一仰头全灌进喉咙里,一脸不悦。
钟少爷与方士休攀谈起来,他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绒布方盒,放到桌上。
“这才是正事。”钟少爷拨开锁栓,打开盒盖,一块儿色泽赤黄浓郁的沉重金属摆放在黑色的丝绒垫里。
“看这东西。”钟少爷捡起一块金属放到方士休掌心里,“你掂。”
方士休摸不着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掂了掂,沉重压手,是黄金。
壮硕的保镖提来一支气罐喷火枪,夹起金块放在坩埚里喷火熔化。
金块被熔成流动滚烫的金水,这时将其淬进冷水中,金块再次定型,其他特性均未改变。
钟少爷从冷水中捞出金属,托在掌心里悠悠地说:“如果存在一种东西,密度像黄金,延展性像黄金,重量颜色特性都像黄金……是不是能说明,它就是黄金?”
方士休愣了愣:“您的意思是?”
“这是仅存在于新世界的金属单质,当地畸体称它的矿石为地炼石。它的一切数值均与黄金相同,除了自带的畸化辐射无法清除。”钟少爷悠闲讲述道,“它与真正的黄金熔炼在一起,只要不超过50%,现有的畸化辐射检测仪器就测不出来。”
“地炼石的开采方式和位置目前只掌握在我们手里。”钟少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只不过,这种矿石运输起来很困难,因为辐射很重,运输过程中会吸引畸体围攻。”
“我们需要更近的门,更多的门。”
“所以目前蔷薇辉母推开的那扇门是我们必须争夺的重要交通枢纽,可恩希市的项目却被该死的地下铁抢先霸占,他们阻碍了一条发财路。”
方士休沉吟半晌,赔笑道:“容我冒犯一问,您为什么不选择和地下铁直接合作呢。”
钟少爷一脸意外:“原来你也不知道内情?孔却不可能跟我合作的。”他欣然靠进椅背里讲起上一代的八卦,“他老婆其实是我爸的初恋,但乔阿姨特别特别迷恋新世界,常在新世界各地游走写生,还跟几位教授合编了一套风物图鉴,她负责画插图。孔却痴迷他老婆,就像乔阿姨痴迷新世界,和我爸痴迷大海一样,他根本不敢动新世界一根毛。”
“本来孔却打算在恩希市建分公司,可蔷薇辉母打开的这道贯通门导致整个恩希市沦为废城,他居然一点儿没耽搁继续建设项目,却不往新世界里面发展,根本赚不到钱,政府承诺的补贴也只是杯水车薪。他是去堵门的。”
“他在用地下铁的势力和财力堵住那扇门而已,自己不进去,也不让别人进去。不知道乔阿姨领不领他这个情呢。”钟少爷侃侃而谈,讲到兴起处直接将名贵红酒推到一边,请佣人端冰可乐上来,“乔阿姨一直看不上孔却,他这人心眼太多太鸡贼了,不怎么招女孩子喜欢,不像我爸朴实,从来不在别人背后捅刀子。”他喝了口可乐,补充道:“我爸都是在正面直接捅的。”
佣人端着精致的冰钵走来,方士休顺势与他客套:“这是恩希市特产生腌泠虾,毗郎山上的泠水潭里每年只有那么几天能收到一碗,您尝尝,鲜得很。”
佣人把菜分到客人碗里,腌制在酱料中的透明虾还在活跃跳动,钟少爷微微蹙眉,还未开口,身旁沉默寡言的少女突然伸手拿起碗,倒扣在桌面上。
方士休笑容凝固在脸上。
钟少爷连忙双手合十作了个揖微笑道歉:“哎呀,我家家训不吃活鲜,妹妹病情不好,也不懂事,辜负您盛情,实在失礼。”
“没事没事,没提前问您忌口是我太不周到,真是冒犯了,给您和钟小姐道歉。”
“咳。”傀儡师古井无波平淡地往嘴里夹了段青菜,随意道,“聊这么久客人也饿了,主菜还没上呢。”
“对,我去看一眼,您先慢用哈。”方士休暂时离席,傀儡师也找了个理由走出餐厅。
钟少爷拿起桌上的餐巾给妹妹擦手,什么都没说,反倒问起驯灵女:“你怎么啦?一直喝酒,在主人家面前摆臭脸,真是不礼貌。”
古尔塔将训犬鞭拍在桌上,直截了当质问:“我还没出手,你为什么干掉了那个实习生之后还要伪造成狗咬伤来栽赃我?”
“栽赃?”钟少爷为难地摸摸头发,“也不算栽赃吧,我们本身不就是一伙的吗?还是你打算投奔地下铁,找个更好的出路啊?”
“你们没搞清状况就贸然下手我不管,何必给我招一身仇恨?郁岸是日御家族的契定者,惹了他就不怕被日御家族黏上吗?我今后行走新世界危机重重,你来保护我?”
“嗨呀,别生气。新世界那么大,想吞灭日御家族的庞大家族有得是,敌人的敌人会认可你的。”
“我看郁岸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你怕什么呀。”钟少爷打了个响指,身旁的肌肉保镖便摸出一枚纽扣大小的灰色收音器放在桌上。
同时,用手机播放了一段拖着哭腔的一段录音——
“我第一眼看到炸弹就应该想到的,就应该想到陷阱不会这么简单……我怎么连这么明显的事都处理不好呀,我一点用都没有。”
“哎呀,哭得好可爱。”钟少爷拿起纽扣收音器嘲笑,“日御家族就看上他这一点吗,小猫咪耶。”
驯灵女终于不再反驳,冷声问:“那明天的计划继续进行吗?”
“当然,搞个大新闻出来,让群众明白,地下铁的安全承诺只是空头支票而已,桩桩件件灾难陆续降临,政府自然会开始寻找更可靠的畸猎公司了。”
*
其实方士休没去厨房,在会客室里坐着,疲惫揉眉心。尔木岚关上门,倚在沙发后闭着眼睛听他叹气。
“钟少爷真健谈。话唠,我耳朵快要起茧子了。”方士休拿起眼镜布擦擦镜片,“那小姑娘也不好伺候,我拿这点工资容易吗,这么大岁数了还天天装孙子。”
“辞职,跟我去天桥底下摆摊算命好了。”傀儡师笑道,“方才席间无聊,我给他们算了一卦,今夜怕要见血光之灾。”
“也算个退路。”方士休拍拍大腿,抚平衣衫下摆的褶皱,“海岛公司的人做生意是太野了,从蔷薇辉石工厂那次合作开始我就看出来,他们做生意不要命的。”
“新世界的生意哪那么好做的,弄不好惹毛几个大畸体家族,让我们粘包跟着陪葬。”
“但是黄金生意很诱人啊,熊总不一定割舍得下。”
“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了,我给你的药今天滴了没?”
“滴了,持续刺痛,完全睁不开眼睛,疗效像假药。其实我看不到东西也习惯了,还有什么必要耗费心力去治呢。”
“谨遵医嘱,别那么多话。滴药是头等大事,一天都不能漏,我在新世界丢了半条命才寻摸来的药材,你可不能浪费。在郁岸身上吃过的亏不能重现。”胃里隐隐作痛,方士休扶着沙发躺下,老毛病又犯了。
尔木岚闭着眼睛,却因蝶变后与契定者千丝万缕的联系,敏锐感知到对方的状态。
他端正坐到沙发一边,挽起白鹤长衫的袖口,伸手向方士休疼痛的位置摸索。
“去,干什么。”方士休拍开他的手,“自从契定后你都不怎么对劲,少来恶心我。去给我倒杯热水。”
“年幼时穿一条裤子玩到大的伙伴,关心你一下却遭嫌弃,罢了。”尔木岚起身倒水去。
“嗳,窗外是什么东西在发光?”方士休戴上眼镜,匆匆站起来走到阳台边,窗外漂浮着几粒蓝色的萤火虫,纯良无害的外表充满迷惑性。
女佣的尖叫和桌椅翻倒的巨响接踵而来,方士休大感不妙,与傀儡师一同冲出会客室,只见餐厅里一片狼藉,水晶吊灯把圆桌砸出裂纹,黑漆漆的房间里里飞舞着幽蓝色光点。
他看到一位散发蓝光的青年男性的身姿,同时也被那蓝火青年透过凌乱的发丝瞥了一眼,冷酷轻蔑的眼神像在看一具腐烂的死尸。
青年每一次变换动作,都会触发身上游走的闪电,他以两道爬满刺眼闪电的匕首作为武器,化身一缕电火花从打碎的玻璃窗中冲了出去,散成满天蓝火虫。
佣人跌跌撞撞举着烛台赶来,客人们都跑了,地上零落着一些焦黑的碎块,散发刺鼻的烤人肉味,肢体碎片勉强能拼凑成钟少爷身边那位大块头保镖的形状。
熊总的宴客私宅装有最精密的畸体防护装置,可以自动启用防护电网,那些飞虫居然如入无人之境。
“是枯草萤巢吗,日御家族的岗哨和刺客。”傀儡师侧耳倾听感受房间里的残局,“昭然真会告状,这么看来他添油加醋了不少。”
*
郁岸躺在床上和昭然聊了一夜天,贴脸上的手机都在发烫。
他不准昭然挂电话,只是听着通话里平稳安静的呼吸声就无比安心。
郁岸贴着手机躺在床上发呆,双手伤口用药布包扎了一圈,指尖捏着一枚纽扣大小的灰色圆片,举到窗前模仿月全食慢慢遮住窗外高悬的月亮。
“月亮,睡着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