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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没戴手套,手指温润细长,带有郁岸想象中的柔软和坚定。
郁岸被牵住手在暗无边际的走廊中狂奔,身后残余的灯光照映着墙上排列的白门。
他不停回头向后看,白门上的铜制把手都在急促地扭动,美容室内的咨询师接连破门而出,嘴角上扬,面带微笑。
每个假笑咨询师冲出来的一瞬间都会停顿两秒,因为塑料身体内的智能传感器需要一个反应的时间,接收到郁岸跑动发出的震颤后,脖颈便突然扭向郁岸逃跑的方向,然后被机械驱动追上去。
由于动作太快,设定程序免不了出bug,咨询师的肢体动作变得极不协调,手臂摆动和脚步频率对不上,塑料模特脚下还踩着高跟鞋,很容易重心不稳摔倒。
但她们不知被什么赋予了顽强的生命力,即使折断了小腿和手指,也要扭曲着向前爬。
一场突如其来的追逐,昭示着生死一夜就此拉开帷幕。
之前在洗手间里,郁岸已经检查过被自己一刀破坏内部机械的咨询师,和鹰局的机械鹰不一样,她们并不是由畸核在内部驱动的畸动武器。
这就意味着,她们不会因为耗尽能量而停止行动,只要郁岸还在她们视线之内,就会被无休止地追杀。
在回字形的写字楼内兜了三圈后,郁岸的肺都要跑炸了,剧烈喘着气问:“面试官,你到底认不认识路……?”
黑暗中握着郁岸的那只手悄悄冒出一滴汗。
没听到任何回答。郁岸恍然大悟,实习任务必须要独自完成,不能接受面试官的提示和帮助。
但只要知道他的存在,郁岸就能冷静下来。
郁岸狂奔过最后一个黑暗的拐角,前方的走廊口亮着灯光,假笑咨询师的塑料肢体在墙壁和地面上摩擦,郁岸离那些噪音越来越近。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郁岸心一横,变作自己在前面,拖着面试官的手跑。
终于,他们又回到了原点,704房间的白门仍然敞开,一个假笑咨询师背对郁岸,感知到动静后,头颈连着上半身一起扭转过来,手臂在空中拧转360度到后背的位置,用脚后跟踩地跑了过来。
郁岸松开了紧握面试官的手,冲进灯光下,握拳收拢在面前呈防守姿态,抡起左腿带动身体空中扭转,一脚踹翻咨询师架在身前的无菌盘,右腿随即跟上一套迅猛二连踢。
纯黑兜帽套装在他起跳时会自动触发效果,中靴底部前端闪现钢铁利爪,当即斩断咨询师的塑料头颅,落地后利爪自动收回,行走无声。
望着面前乌乌泱泱的咨询师,郁岸只能就地一滚,钻进704房间内,迅速关上门并反锁起来。
门外的咨询师一下子全都聚集过来,用指甲抓门。
郁岸脱力躺到地上,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
望了望四周,不见面试官的身影。郁岸一骨碌爬起来:“该不会把面试官关外面了吧。”
他把耳朵贴到门板上,但外面的动静全被指甲挠门的噪音掩盖,他皱眉从背包里摸出手机,给面试官发消息。
郁岸:“你在哪儿?”
但大楼里接收不到信号,消息一直在转圈,就是发不出去。
“冷静。”郁岸拍了拍自己的脸,暂时将手机收起来,在美容室里寻找其他出口。假笑咨询师虽然瘆人,可短暂交手之后,发现她们没什么实质性的攻击手段,只要不被她们的塑料手指抓住,就不会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咨询台上放着一个平板电脑,是刚刚咨询师给郁岸挑选美容项目时用过的。
郁岸打开平板研究了一下,页面上的内容和购物软件的排版很像,可以搜索眼睛、鼻子等等身体各个部位关键词。
随意在眼睛货品里拨了几页,满屏幕都是瞳仁特写,瞳仁颜色和纹路各不相同,能满足不同顾客的需求。
“他们的库存有这么多吗……”直到翻到一页,其中有一张图片是淡梅子色的眼睛,清浅漂亮。
瞳色如此特别,见过一次就不会再忘。
郁岸搓了搓指尖的冷汗,点开了眼睛的详细介绍。不出所料,昭然的照片、工作单位都显示在了上面。
是面试官的眼睛。
平板里的资料根本不是美容院的库存,而是他们收集的活人信息,顾客看上了哪一个,就会有人替他们去“采购”。
可这些活人的隐私信息又是从哪儿来的?
郁岸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左眼。世界混乱至此,这颗眼球恐怕也是被他们这样的强盗摘走的。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错怪面试官了。
可面试官对自己这样关照,郁岸反而不安。从小到大收到的善意太少,免不了揣测他人别有用心。
美容室待客厅四壁贴着肉粉色的温馨墙纸,左侧安置吧台和洗手池,中央摆放软皮沙发,右侧和正前方各有一扇白门。
右手边的门挂着“诊室”的牌子,郁岸没多想,快步向正前方那扇门走去。
手机显示现在时间凌晨一点五十,距离出发已经近两个小时,可郁岸到现在连人质的影子都还没看见,得尽快找到通往美体塑形项目的区域。
至于面试官,他那么强,郁岸还没资格为他担心。
正前方的白门连接着一个纵向的走廊,走廊两侧也贴着厚厚的粉色壁纸,吸顶灯将暖色光线投在地板上。
地板刚刚擦过的样子,只不过像打了蜡似的反着油润的光,踩上去时而打滑。空气中飘来一股柠檬洗洁剂的气味。
郁岸长了记性,没一头莽进去,而是靠着一侧墙壁慢慢向前摸。
结合脑海中的地图,现在脚下的走廊应该是一条链接两栋楼的连廊。
不远处的拐角隐约发出呼啦、呼啦的水声,伴随着湿漉漉的抹布抹在瓷砖上的轻微咯吱声。
郁岸迅速贴到远离声音源头的那一面,加快脚步,集中精神。
当他迈出走廊时,余光瞥见左手边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清洁工的深蓝色制服,站在铁质水桶边,手里握着一把拖布,在水桶里沾湿,然后抖抖,再拿出来拖地。
尽管郁岸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清洁工抬起头时,还是被他的八颗牙微笑给惊了一下,心脏随之一抖。
“晚上好。”
清洁工僵硬地咧着嘴说。
见他没表现出攻击意向,郁岸舔舔嘴唇:“你好,美体塑形项目往哪边走?”
清洁工的视线却落在郁岸脚下,弓身提起水桶和拖布,佝偻着身子朝郁岸走来。
郁岸接连后退了好几步,但清洁工没有继续接近,而是在自己刚刚站立的位置放下水桶,兢兢业业地拖起地来。
原来是因为郁岸把地面踩上了脚印,他要打扫干净。
可能美容院里的员工都分工很明确,负责什么就只做什么。
郁岸也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反正只有左右两条路,先去右边看看。
不过走廊右侧没什么东西,多半是一些仓库和后勤储藏之类的功能性房间。差不多走出三十来米就到了尽头。郁岸无功而返,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去。
可走到来时的路口,清洁工居然不见了。
直觉让郁岸神经紧绷起来,一股凉意沿着脊椎蔓延到后颈。
他原地回过头,睄了一眼自己背后。
悄无声息地,一个人影正紧贴着站在自己背后。
清洁工提着水桶和拖布,目视前方龇牙咧嘴微笑:“晚上好。”
郁岸险些飞起来,纯黑兜帽拉链发出一声炸毛的猫叫声。
他就这么紧贴着自己拖了一路的地。
“离我远点。”郁岸头也不回朝前狂奔,清洁工一手提着水桶,另一只手握着拖布拖在身后,对郁岸穷追不舍。
郁岸边跑边伸手到背后的单肩包里摸索,拿出从家里带的一小瓶汽油,咬开瓶盖朝身后扔去。
瓶子掉落在地,汽油涌出瓶口在地板上扩散,刺鼻的气味四散开来,清洁工停下追逐的脚步,被地上的污渍吸引,放下水桶开始认真拖地。
郁岸终于摆脱清洁工的追撵,一抬头,走廊上方的指路牌写着“美体塑身”。
走廊两面依旧排列着紧闭的白门,郁岸一个一个附耳贴着听,直到倒数第三扇锁住的白门,能听见里面粗重的喘息声。
而隔壁的白门却虚掩着,郁岸放轻脚步,贴到门缝边,向里面探视。
房间内的摆设和叶警官给出的视频高度重合,中央放置着美容床,靠墙摆放一些美容设备,只不过地面满地油污,墙壁也溅满了血沫和病变囊肿喷溅出来污垢,发酵的油腻腥臭气味令人作呕。
两名假笑清洁工正在里面打扫。
他们用小铲子把墙上的碎渣刮下来,然后从一个塑料桶里提出一张褶皱的肉色的皮,将浸泡液抖干净,两人各抻两个角,将其伸展抻平,然后贴在墙壁上,将铲子留下的坑洼覆盖。
贴好墙纸后,清洁工打开漆桶,用滚轮将温馨粉色的颜料漆满墙壁。
郁岸不想细思贴在墙上的皮是哪儿来的,从背包里拿出精微工具盒,找了一根细长针探进隔壁紧锁的门眼里,仔细扭动。
越紧张的状态下,越不容易做细致活,郁岸指尖出汗,心跳的响声时不时会掩盖掉锁眼发出的细小咔声。
越捅越觉得复杂,白门的锁眼好像是特制的防盗锁。
糟了,要翻车。
负责刷墙的清洁工做完工作,收拾起东西,一脸微笑朝门口走去。
其中一人听见隔壁好像有什么动静,微笑的脸抽搐了一下,提着油腻的塑料桶匆匆推门而出。
走廊空无一人。
清洁工挠挠头,提着塑料桶走了。
在清洁工推门的一刹那,郁岸直接放弃开锁,躲到了他们推开的那扇门后面。
清洁工一走,郁岸就溜进了他们刚刚打扫过的房间里,慢慢掩上了门。
他用螺丝刀卸掉门镜,把自己的机械目镜塞了出去,微微转了一个角度,使自己能正好看见右侧其他白门的情况。
大概等了几分钟,走廊尽头好像有人走过来了。
一位戴黑框眼镜的男医生不紧不慢地走到隔壁白门前,用钥匙拧开门锁,走了进去。
郁岸默默庆幸,自己刚刚如果选择撬锁溜进去,现在肯定已经被发现了。
他收起目镜,将门镜按了回去,以免被男医生发现。不能心急,郁岸打算慢慢等一个出去的机会。
他转身打算坐下休息一会儿,目光划过了美容床对面的镜子,他顿时僵住,视线剧烈地抖了一下。
就在他背后的单肩包上,扒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且它没有连在任何人身上,那是一截从小臂中央斩断的右手。
它从什么时候开始挂在自己身上的?
郁岸几乎忘了呼吸。
过了几秒,郁岸联想到了更恐怖的情况。
难道,刚刚拉着自己逃跑的不是面试官,而是这只手?
右手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发现了的事实,依旧美滋滋地挂在人家包上假装自己是个挂件。
*
同一时间,地下铁,组长办公室。
音响里悠悠地放着《锁麟囊》,昭然依旧戴着手套,左手托腮,端着小酒杯,伴着戏曲悠扬的调子边哼边喝,眼尾已经蔓出一片醺红。
下属小齐站在一旁,手中托着文件,开口提醒:“组长,郁岸已经进入细柳美容院两个小时了,让新人独自完成A级危险任务,你一点都不担心么。”
“我派了小帮手去带他嘛。”昭然自信道,“靠谱不会让我失望的。”
他抬起空酒杯,一只纤细修长的左手从抽屉里伸出来,拿起酒瓶给昭然倒满。
昭然眯起眼睛,醉眼朦胧打量给自己倒酒的这只左手。
突然,昭然一口酒喷了出来:“靠谱?你在这儿,谁去帮我……帮郁岸了啊?”
下属小齐淡淡道:“去的应该是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