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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樊小余仿佛被一股力量拽进深渊,沉在里面爬不上去.
那个地方很黑,让人很昏沉,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可她太久没有睡过这么一个好觉了,不想醒来。
醒来了,就要面对。
面对了,就要做出抉择。
做出抉择,势必有取舍。
取舍之间,失去更多。
这就是他们的一生。
然而昏昏沉沉之中,樊小余似乎看到一个人影,她脸上的红斑很刺目,她在哭。
为什么,杜风。
为什么你要哭?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印象中,樊小余从未见过杜风哭。
她为了这个并不想要的嗅觉技,已经付出太多代价。
她永远不能对秦小楼说那几个字,更加不可能叫出他的名字。
她哭,没有哽咽声。
她生气,骂不出来。
她高兴,亦是无声。
所以,她只能做一个压抑的,温和的,没有棱角的,也尽量不给人添加更多麻烦的姑娘。
而不是负累。
***
樊小余失踪这几天,对大猫来说简直度日如年。
大猫第一反应就是找黑客狗仔要人。
樊小余出任务就算受到伏击,也没出过这么大的事,她但凡还有点能力,就会和他联系,这次摆明了是黑客狗仔暗中通风报信,令猎头帮抓住了樊小余。
黑客狗仔却觉得很无辜,他也想找那个女人,照片没拍成,还毁了他一台高智能航拍飞机,现在又玩失踪。
大猫和黑客狗仔在纠缠间,时夜告诉他,是杜风干的。
大猫不信:“你小屁孩懂什么,全世界的人都可能害小余,就是我们几个不会!”
时夜却说:“就是因为小余姐姐也这么想,才不会防备她。”
大猫自然不会理会时夜,他转而就去想别的办法。
大猫甚至笨手笨脚的给自己装了一身装备,打算趁夜摸进猎头帮,可是还没到晚上,黑客狗仔就从网上冒了出来。
黑客狗仔不情不愿的说,可以免费提供一次情报。
【曾有风声说猎头帮会退出今晚的地下格斗大赛。】
大猫半信半疑,当晚跑去黑市擂台看了一眼,果然,原本安排的比赛拳手有很多没出现,问了人才知今天猎头帮内部出了大事。
那么,樊小余和杜风呢?
大猫正晚都在焦虑,绿光贼亮,第二天天没亮,就扯着Bill商讨对策。
Bill却带给大猫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消息。
猎头帮竟然重整旗鼓,带着大批人马势要夺回宝座。听猎头帮的人说,他们老大原本是抓了一个药剂师回来做体能剂的,结果药剂师逃跑,临走前受了伤,还留下一大批已经做好的体能剂来不及销毁。
听到消息,大猫和Bill一时间都沉默了。
这么说,杜风跑了,樊小余下落不明,体能剂却大批出现……
这里面似乎有一条线索串联着,然而一时之间又说不清楚。
直到Bill问起大猫:“时夜呢?”
两人这才想起,自昨晚大猫去黑市擂台后,他们就再没见过时夜。
天,先是樊小余,现在连那个熊孩子也跟着玩失踪?
大猫更加烦躁了。
***
时夜前一晚溜出地下手术室,就直奔一家装潢光鲜亮丽的裁缝店。
他不是来做衣服的,他是来救命的。
按照原本计算,只要身体各项数值都保持在一定水准内,他的逆龄BB12足可以再支撑三天。
然而大猫前脚去了黑市擂台,时夜后脚就觉得浑身不对,骨头的关节就像是被人用力拽开一样,咯吱生疼。
时夜心里一咯噔,来不及犹豫就摸出地下手术室,找了辆车奔到市中心,来到阳光城最大最豪华的裁缝店。
店主是个高冷的裁缝,三十来岁,斯斯文文,细皮嫩肉,但传说中脾气很差,绝对不会因为客人的无理要求随意更改设计,但凡这样的无论多有钱,一律轰走。
时夜一跑进门口,就往里间冲。
门口的店员要拦他。
店主听到动静,刚走出来,见到时夜,便和店员摆了摆手。
时夜脚下不停,径直走进店主身后的门。
店主合上门,屋里一片静谧。
***
那之后几分钟,两人谁都没废话。
时夜脱光衣服趴在店主用来休息的单人床上,露出后腰的条形码纹身。
店主已拿起消□□水和针。
消毒,拆线,取出一枚金属片。
店主的手艺足以以假乱真,将缝针隐藏于蓝色的纹身中。
金属片里包裹着一粒药,很细很小,但效果强悍,足以令时夜维持现状十来天。
可当店主将药取出,并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时,时夜却摇了摇头。
店主蹙眉,问:“想好了?”
时夜闭了闭眼,想好了。
不到一小时,他的额头就开始大量冒汗,神情扭曲,骨骼关节像是分经错位一样,是撕心裂肺的疼。
从小孩恢复成大人,需要经受一夜的酷刑,可服药维持现状,需要连续三天的昏迷身体才能完全接纳药效。
三天,他不能昏迷三天。
樊小余熬不起。
这一夜,时夜几度痛昏过去,店主每隔一小时就给他注射一次止疼针,但丝毫起不到麻痹作用。
时夜不停在出汗,手臂上挂着吊瓶,以防脱水,但那些汗仍是将床单浸湿。
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偶尔抬起眼皮,看了眼手指,变长很多,骨骼也在变大,仿佛单人床也开始变得狭窄。
但那痛觉却越发的重,痛的他几乎以为这种变大只是一种错觉。
直到凌晨五点,天蒙蒙亮了。
时夜豁然醒来,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还有些不能相信似的动了动手脚,那痛觉竟然消失了,只是四肢还不够灵活。
他在床上又躺几个小时。
下地时,走到身高测量尺前比了一下,完全恢复。
床边放着一整套西装,配件齐全,连袖口都是考究的。
时夜换上衣服,走出店门,看上去仿佛又成了那个装逼犯十足的嘴贱绅士,但他一刻都不敢多停,转而赶去黑市擂台。
此时,樊小余已失踪三天。
***
外面已天翻地覆。
猎头帮退出又回归,拳手们争先恐后,跃跃欲试。而外面拿着大把钞票比往常更加亢奋的赌客们,也早已迫不及待。
擂台上的摇钟敲了又敲,就是没有拳手出来。
空荡荡的走廊,大开的门,赌客们翘首以盼,门内却安静的不可思议。
赌客们谩骂着,叫嚷着,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冲进去”,大波人就疯狂的往里涌进。
后台休息室的门打开着,大家一拥而上。
直到塞满门口,直到撞见里面骇人的一幕。
只见拳手们横七竖八的躺着,或矮凳,或地上,他们表面皮肤皆深深凹陷,双目爆睁,血管爆裂。
统统死于暴毙。
其中一个赌客醒过神,叫了一声,就要往外冲,脚却踩到滚落在地上的药瓶,摔了个跟头。
众人顺着看向地面,看到很多药瓶,有的滚落在地,有的扔在废纸箱里,有的还被拳手抓在手里。
***
此事瞬间引起阳光城官方的重视,和刑事局紧密的调查行动。
有一批烈性体能剂流入黑市造成多人惨死,猎头帮老大因此被警方逮捕,该消息很快出现在各大媒体。
全世界的人都在找那个制作烈性药剂的人,黑市擂台的后台成了案发现场,被警方一级封锁。
***
当夜,时夜拎着箱子潜入封锁线。
他已经很久没有到过这种案发现场了,深吸了一口气,是浓重的死亡气息,和让人汗毛竖起的悬疑味儿。
地上还有干涸的体能剂没有清理。
时夜从箱子中拿出几件装备,又拿出一块白布铺在长方形矮凳上,将装备置于白布之上,随即开始采集样本进行化验。
结果正如刑事局调查,这些药剂比原来的体能剂更加猛烈。
那拳手虽然个个体能一等,在此之前也服食过一段时间的体能剂,身体早已适应了体能急速运转的过程。
可这种烈性药剂的标准,早已超过人类的承受范围,身体必然不能负荷,体能会瞬间暴增,但器官也迅速透支殆尽,衰竭而死。
这等同最后的燃烧。
而做这个药剂的人,除了杜风,时夜想不到第二人选。
时夜站起身,用高光探测的灯四处扫描死角,很快在角落里找到遗留的药剂瓶,瓶子上的贴纸已经开口。
时夜捡起看了两眼,将贴纸撕开,目光顺着开口瞄到角落的一行手写字,xxx酒店。
这行字字体娟秀,出自女人。
***
时夜静了两秒,微微闭眼,脑海中迅速闪现出一个面带红斑的女人。
她在贴纸上写字。
她将贴纸贴上药瓶。
她写满了每一个药瓶,并将它们灌满药剂,放进一个箱子里。
时夜猛地睁眼,瞬间明晰。
——杜风透露的是樊小余的信息。
14
睡了两天多,樊小余才挣脱开那黑暗的桎梏,睁开眼的同时,意识也渐渐恢复。
她应该昏睡很久,像是这辈子没有睡过觉一样,期间几次要醒来,都被一股拽力向下拉,后来她也就妥协了,沉溺于那些梦中的美好,那些难忘的回忆。
但终归,还是要醒来的。
樊小余动了下手指,又安静的躺了几秒。
随即侧头看向旁边,没有人,床头柜上有杯水,有些药。
看房间摆设装潢,她应该在酒店房间。
窗帘紧闭,光线透不进来,屋里昏暗,只有外间亮了一盏楼道灯,难以分辨时间日月。
樊小余尝试起身。
她的动作很缓慢,勉强能靠住床背,呼了几口气,静了几秒,又将双腿伸出被子。
待她坐起来时,又静了片刻,才扶着床头柜第一次尝试站起来。
但即使是她那样的身体底子,像这样缓慢地移动,血液运转都不可能在一时间恢复。
樊小余努力调解呼吸,脑子彻底清醒。
她必须要找到杜风问清楚。
杜风没有伤害她。
杜风去了哪儿?
杜风要做什么?
下一秒,樊小余猝不及防,栽跪在地。
这时,外面豁然响起声音。
“滴”,电子锁开了。
外面的灯光透进来,光影斜进屋内。
樊小余一边撑着墙,一边紧紧盯住站在光影中的那道被拉得很长很长,很高大的身影。
不是杜风。
是个男人。
樊小余瞬间提高警觉,反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紧紧握在手中,蹭到墙边。
是,她现在是不能打。
但她也不会束手就擒。
那高大的影子已经穿过光影,皮鞋踩在地摊上,无声无息,但迫人的强大存在感却尤其明显。
樊小余眼睛眯起,瞬间站起身,抬手将玻璃杯砸向对方。
这瞬间的爆发力,将她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点体能再度耗尽,而她的动作也变的迟缓许多。
那足以令对方有反应的空间。
玻璃杯砸中对方,但有些偏,对方用手打开,飞出去老远,摔在地摊上,闷声一响。
樊小余想再用手刀,可她的双腿却不给力,瞬间麻软,再也承受不住地心引力,跪向地面。
在那一刹那,她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很黑很深的眸子,是形态成熟的桃花眼,里面写着诧异,有棱有角的五官,嘴唇很薄,头发很浓密。
但经过刚才那一砸,此时神情有些气急败坏。
是他。
是时夜口中再也没回来的哥哥,是那个身着黑西装,装逼嘴贱,却使得一手漂亮化学技的男人。
震惊的瞬间,樊小余跪向地面。
只是忽然涌来一股力量将她撑住,他适时撑住她的腰身,将她扶起。
樊小余还没站稳,或者说根本站不稳,就被他一把抱起,片刻不停就向外走。
与此同时,时夜语气很差的说:“我来救你,你就这么迎接。”
樊小余张嘴,想说:“我他妈的求你了?”
可话到嘴边,就成了:“去哪儿?”
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方式无所谓。
“你余毒未清,先解毒。”
樊小余静了两秒。
她中毒了,所以才这么虚弱?
哦,是了,她把防毒面罩摘下来给了杜风,那些毒有附着力,她一定是沾上了。
思维又转了几圈,樊小余又问:“他们呢?”
显然,这个地方不是这个男人带她来的,否则他不会把她往外面带,而是送回床上。
况且她依稀记得,这几天照顾她的是个女人。
虽然不是杜风,但那的确是个女人。
而这个男人既然能找到这里,或者说来找她,一定是已经遇到时夜。
还有大猫、Bill。
“我现在就送你过去见他们。”
***
转眼,樊小余已回到地下手术室里。
在场四人面色各异。
樊小余瘫在躺椅中,手背上连接着输液管,吊瓶高高挂起,里面装着解毒剂。
她的神情异常平静。接连几天的昏迷,虽夺走了她的意识和体力,却没有夺走她的智商,她在昏睡中仍在思考,想通了一些事,明白了一些事。
相比樊小余的淡然,大猫却浑身戒备,死盯着靠墙而立的时夜。
这个男人来历不明,上次出现只穿了一条短裤,还被樊小余高高挂起,如今突然出现,衣着整齐,进来后整个人都显得过分坦然,只将一只解毒剂递给Bill,就自动退到墙边,装逼到一定境界了。
大猫不信这个男人,Bill也没有理由相信,即便是他带回了樊小余。
Bill将药剂化验,证实是解毒剂没错,这才给樊小余注射。
但Bill却没有像大猫一样全程戒备,只是坐回他个人专属的转椅中,不动声色的打量此人。
西装革履,五官轮廓分明,眼窝很深,那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加上高大的身材,安之若素的姿态,自会让人多留意几眼。
樊小余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三人,第一个打破沉默:“你是谁?”
她问的是时夜。
同时,樊小余也知道,现在不是较劲猜测的时候,这气氛也不适合谈正事。
“时夜。”
樊小余蹙眉:“哪个shi,哪个ye?”
“时间的时,夜晚的夜。”
大猫咋呼道:“这也太巧了,这么多叫这个名字的!”
樊小余又问:“原来的时夜呢?”
她问的是小时夜。
时夜站定,口吻平缓:“是他让我来救你。但我先按照约定,先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樊小余继续问:“为什么他自称时夜?”
“他忘记名字了,我让他用我的。”
樊小余不语,这倒是解释的过去,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会逐渐变得只用编号互相称呼,没有名字。那孩子又是这么小的年纪,时间长了自然忘记。
“你能保证他的安全?”
“别忘了,是我把他带出来的。”
有了这句话,樊小余不再纠缠小时夜的去留。跟着他们,他只有危险,被送走,就是远离危险,就是安全。
静了几秒,樊小余再度开口:“那你知道杜风在哪里吗?”
她仔细想过,既然这个时夜能找到她,说不定也能找到杜风。
就见时夜从随身携带的黑色皮箱里,拿出一个药瓶和一张贴纸,大猫谨慎的看了一眼,随即接过,递给樊小余。
时夜抬了抬眼皮,望向樊小余:“这是在擂台后台找到的,字迹应该是她的,我是根据这个找到的你。”
大猫奇道:“既然杜风想透露你的去处,干嘛用这么迂回的方式,直接派个人来说声不就……”
话说到一半,大猫噎住,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仔细一想又想不出所以然。
樊小余垂眼,望着那行小字,声音很轻:“她是一早就这么打算了,算准时间,要在事发之后再让你们找到我。”
即使大猫和Bill没找到,樊小余昏迷几日,毒素清了大半,也应清醒,自然会想办法回来。
可如果一早就让大猫和Bill找到樊小余,樊小余身上的毒会很快解掉,一旦清醒就会想明白所有事。
她是那样了解杜风,自然猜到她在做什么。
就听时夜说:“我问过酒店的人,你这几天有人照顾,但只是帮你清理部分毒素。那人应该是拿了钱,今早已经离开。”
大猫叫道:“杜风是怕你阻止她……做那个药?那些体能剂有什么值得她这么执着的,你都去救她了,她为什么不跟你回来,还……”
时夜将其打断:“她以为秦小楼死了。”
大猫继续反驳:“小楼明明好端端的!”
时夜声音渐低:“秦小楼的冰库炸了,第二天杜风被抓,期间杜风没有得到丝毫消息,猎头帮只要提供一张冰库炸毁的新闻,杜风就会相信。”
整场悲剧都是因为体能剂和猎头帮,秦小楼死,杜风生无可恋,加上在猎头帮中了剧毒,自知不久于人世,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死。
临死前,她必须做点什么,为自己,为秦小楼。
就见樊小余将贴纸放下,转瞬拔掉手背上的针管,说:“市面上的烈性体能是杜风做的。不过她是好意,不想体能剂再害人。”
“可那些人都死了啊……”大猫说。
是啊,都死了。
杜风是好意,但杜风依然害死了很多人。
樊小余站起身,自觉体力比刚才恢复许多,说:“不管如何,要先找到她。”
隔了一秒,又看向时夜:“你有办法?”
大猫说:“我可不信任他!”
但许久不曾开口的Bill却说:“先不管信任与否,先把杜风找到再说。”
随即,就听时夜反问:“有什么地方是让她最有安全感的?”
最有安全感?
樊小余陷入沉思。
按理说是黑市药房,但那地方已经毁了。
还有冰库,那是秦小楼的根据地,杜风每个月都要去几次,可那个地方也夷为平地。
而以杜风的性格,其实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就是秦小楼所在的地方,可秦小楼如今在无菌休息室,而杜风又不知道他尚在人世……
还有什么地方是杜风会去的?
等等……
樊小余心里仿佛晃过什么。
是冰窟后面的地下酒窖!
这时,就听大猫叫了一声:“啊,今天是小楼生日!”
樊小余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却又顿住。
对,秦小楼的生日。
他每年生日都是和杜风一起过的……
几乎是同一时刻,樊小余和时夜同时开口:“秦小楼呢?”
大猫一怔,随即一拍脑门,脸色煞白的冲出去,不过十几秒钟,他又冲了回来。
“不见了……”
秦小楼或许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或许没有,但无论哪一种,都不能让他离开。
转瞬间,四人同时站起身。
樊小余仔细想了下,说:“Bill,你去趟药房。”
秦小楼可能第一个地方会去那里。
樊小余又看向时夜:“冰库,你和我去。”
时夜挑眉,算是答应。
大猫不服:“我呢?”
樊小余道:“你留下,万一小楼回来……”
大猫更不服了,指着时夜:“你相信他,却不相信我?”
樊小余叹道:“谁说我相信,可你有别的办法?”
大猫噎住,没有。
这个时夜能找到樊小余,还安全的带回来,证明目前为止没有歹意,但不排除他有下一步打算。
可即便有,也不能把他留在这里,更不能放他离开,许多事情还没有搞清楚。
下一秒,就见樊小余拎起角落的化妆箱:“Ok,出发。”
15
樊小余一路驱车,直奔冰库。
最初,车内死寂沉沉,兴许车内两人都在心中计较,捋思路。
直到快到目的地时,樊小余才开口:“你是时夜。”
不是问句。
时夜微微侧首。
樊小余又道:“你是时夜,帮刑事局破案的时夜。”
会去黑市后台案发现场,找到药剂瓶和贴纸,进而找到她。
他就是传说中刑事局的幕后顾问。
“是。”
时夜答,就简单一个字。
“目的?”樊小余问。
“合作。”
“合作是朋友之间需要的,你我不是。”
“那交易。”
“好,你帮我救杜风,条件你开。”
“我不是医生。”
“你有药剂,随便什么,先稳住她。”
樊小余仔细想过,杜风在酒窖的可能性比黑市药房更大。但她仍是要将Bill支去药房,为的就是赌秦小楼的去处。
一旦秦小楼去了药房,见到损毁,必然引发异能,身边没有能制住他的人,一定会出事。
而这个时夜又懂药剂,可以和她先去酒窖找杜风。那些药剂她见识过,最大的优点就是快,连刚才的解毒剂都很快见效。
论到这一点,Bill外科手术精通,对配药却不熟悉,何况酒窖没有医疗器械,面对身中剧毒的杜风,Bill恐怕在短时间内无力回天。所以必须拖延时间,直到将杜风安全送到手术室。
***
一转眼,两人已抵达冰库废墟。
黑漆漆的一片瓦砾,灰烬残余,随着冷风卷起落下。
两人跳下车,直奔后面地下酒窖的入口,却见原本通往下面的盖子被人封死。
樊小余刚要上前,胳膊却被一股力道向后拽。
耳边声音很沉:“是毒。”
樊小余皱着眉看向入口四周,方才她太过着急,并没有发现端倪,这会儿才见四周撒了一圈浅色的药粉。
药粉周围,还有昆虫的尸体。
就见时夜拿出一个药剂细管,那颜色樊小余很熟悉,是用来腐蚀的。
可药剂还没撒下去,樊小余已反手摸出身后的伸缩棍,回身的同时,指向来路。
只是瞬间冒出的杀气,在见到来人时,又顷刻消弭。
几米之外,站着秦小楼。
他面色苍白,眼中却沉静如水,想来比樊小余更加笃定,杜风就在下面。
“我都听到了。”秦小楼道。
樊小余渐渐放下手,张了张嘴,终是说道:“小楼,你听我说。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可是我不能让你下去。”
顿了一秒,樊小余指着时夜说:“你相信他,他能救杜风。我一定把她安全带上来。”
然而,樊小余的声音却抖的连自己都骗不了。
风,很冷。
天上还洒下零星雪花,落在地上,化为乌有。
秦小楼脸上的笑容很淡,淡的几乎和那雪花一样。
“小余,杜风需要我。”
在她要走的这一刻,她需要的是他。
樊小余眼圈迅速蹿红:“你相信我,她没事!”
秦小楼依然在笑:“你知道你阻止不了我。”
短暂的沉默。
樊小余再也说不出话,喉咙深处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直到抓着她手臂的力道微微用力,樊小余恍惚间,只觉得手心被人打开,钻进来一个残留着温热体温的细管。
“冷冻剂。”
樊小余吸了口气,缓慢地抬起手,用力将手里的东西扔向秦小楼。
秦小楼接过,望向时夜。
四目交接,秦小楼二话不说,掰开细管,倒入嘴中。
时夜移开目光,转而蹲到入口前,将有腐蚀效果的FS1洒在四周。
入口处的金属门迅速融化,存在里面多时的酒香混合着霉味很快涌出。
樊小余不再多话,拿出手电,第一个下去。
***
这个酒窖并不大,樊小余记得只要拐过一个拐角,就能走到最里间,四周都是不同尺寸的圆木桶,里面装着各种高级红酒。
来到拐弯处,樊小余微微扬声:“小风?”
无人回应。
又上前几步,视野豁然开朗,只见里间亮着微弱的灯,杂乱的桌上摆满了化学药剂,黑暗的角落里仿佛有道人影。
果然是杜风!
樊小余脚下一顿,秦小楼已飞快越过她跑上前,伸手探了她的鼻息和颈部动脉。
“小风!”
秦小楼一遍一遍的喊杜风的名字,樊小余和时夜迅速上前。
樊小余要将杜风扶起来:“走,先离开这里。”
时夜却道:“别动,她中毒太深。”
一动,即死。
樊小余叫道:“快救她!”
可就着微弱的灯光,她看到的,却是他眼中的无奈和歉意。
太晚了。
秦小楼这时也抬起头,嘴唇发抖,双目发直的看向时夜。
几秒的沉默,仿佛被勒住呼吸。
再开口时,秦小楼的声音低不可闻:“能不能让她醒来。”
时夜颔首,拿出一管药剂,拔掉盖子,露出细如发丝的针尖,随即撩开杜风的袖子。
原本白皙的手臂早已青紫,血管狰狞着,像是要破皮而出。
樊小余一下子捂住嘴,咬紧牙关,眼泪急速而下。
时夜给杜风注射,不过片刻,紧捉杜风的秦小楼,就感觉到她指尖细微的动静。
“小风!”
可与此同时,时夜却低声说道:“她中毒太深,恐怕听不到。”
秦小楼一惊,随即又叫了几声。
却只见杜风微微转醒,眼睛睁开了一道缝,神色茫然且混沌。
杜风什么都听不到……
然而转瞬间,她却反手握住了秦小楼。
她认出了秦小楼。
***
堆积已久的毒素,早已攻向杜风的五官六脉。
早在两天前,杜风已感觉到听力急速下滑,她想起Bill为她断症过,当毒素遍布全脸,就会开始侵蚀大脑,她会先后丧失听觉、视觉、味觉,甚至是灵敏异常的嗅觉。
死时,她无痛无觉。
她还笑着比划说,那挺好的,不用痛苦。
只是不知道,心里的痛算不算呢?
秦小楼死了,她也不知道怎么活,凭什么活,除了报仇,她没有任何理由再多支撑这几天。
她不能连累朋友,不想连累朋友,尤其是樊小余。
杜风从樊小余身上找到麻醉剂,利用通风管道二度麻醉,同时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制造出一批烈性体能剂,期间还不忘用猎头帮的人试药,直到效果达到人类无法承受的程度。
不贪心,就活。
贪心,就会沾。
一沾,必死。
死的就当是给秦小楼陪葬。
而且杜风算过时间,樊小余身上有毒,她花钱找了个女人照顾她,缓慢清毒,将近三天樊小余才会醒来。
到那时,樊小余也会想通整件事,会找到她,会来替她收尸。
但在那之前,她要完成所有要做的事。
***
杜风将药剂留下,离开猎头帮,转而来到地下酒窖,封住入口。
她在里面勉强撑了两天,听觉逐渐丧失,视觉也在土崩瓦解,直到最后一刻,她终于从网上看到黑市擂台的消息。
黑市擂台多位拳手暴毙,主要为猎头帮门众,证实是服食了烈性体能剂。猎头帮老大因此获罪,猎头帮势力大损,一夜间人去楼空。
看到这条消息后,杜风陷入昏迷。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以看到小楼了,却又突然感觉到有人给她注射了什么,几乎要凝滞的血液突然得到了一瞬间的鲜活。
杜风转醒,心痛难当。
她虽渐失六觉,脑子却很清醒,小楼不在了。
可就在这个念头形成时,她突然闻道一股熟悉的味道,糅合着淡淡的药水味。
不会错,不会错的。
是小楼……
怎么会是小楼?
杜风反手握住那力道,是小楼!
她极力睁大眼,只是眼前模糊一片,隐约可见几道人影。
她张嘴,却不能言,她急的哭出来,立刻想到要在对方手心写字。
但她太虚弱,抬起手,又放下。
直到那个人摊开她的手心,指尖划过。
【是我。】
杜风再也经受不住,悲喜交加。
还有悔恨。
她害死了好多人,她被仇恨蒙蔽了理智。
手心上继续写道。
【没事。都过去了。】
杜风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过去。
她另一只手也被人握住,摊开。
【你有我们。】
是樊小余。
杜风紧紧揪住樊小余的指尖,想要道歉,却无能为力。
樊小余再度写道。
【你我之间,不用。】
是啊,不用。
你们来了,你们都在,这样就好。
只是,我要走了。
先走一步。
杜风渐渐闭上眼,连鼻息也渐渐淡了下去。
***
秦小楼没有再向时夜要求什么,将杜风搂进怀里,低着头,肩膀抖动着。
樊小余也仿佛意识到什么,恍惚的站起身,向后跌撞两步,撞到酒桶,极力撑住自己。
那一刻,她见到秦小楼回过头,笑了。
她用力抹了把眼睛,想看清楚。
就听秦小楼无声的吐出三个字:“出去吧。”
樊小余想摇头,想说些什么。
可最终,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
过去的事,樊小余永远记得,一清二楚。
她更加不会忘记,当她进去那个地方之前,原本是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的,她只是一个人静静待着,不敢冒犯任何人。
渐渐地,她开始习惯睡在实验箱里,习惯用编号来记住每个人。
每天早上,他们同一时间起床,离开狭小的密封金属仓,走出来,自动排成两队,吃饭,运动,练习,接受检测,排队回去,睡觉。
那一天在练习场地,她第一次抓起一把小刀,瞄准靶子,发现视力竟然好得出奇。
她甚至很清楚的看到,自己抬起手,飞刀划过空气……
“duang”,正中靶心。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她。
她感受到背后无数双眼睛,有的不善,有的咄咄逼人,有的吃惊。
那一刻,她忽然不再感到孤独。
她被人注视了,她突然有了一丝勇气,她有什么可怕的呢?
然后,她回过头,遇到了第一个对她微笑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在地上写下两个字。
【杜风】
杜风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纯净、清澈,与她对视,一不小心就像是会被吸进去。
在樊小余眼里,杜风是整个队伍中最漂亮的女孩。
杜风有嗅觉技,无论什么东西她只要闻一下,就能分辨出来,发展到后来,她甚至可以照猫画虎的做出同样的东西。
只是在她们相识的最初,樊小余很无措。
杜风不会说话,但她很淡然,很自在,焦虑的是樊小余。
樊小余很想交这个朋友,可是她不知道如何表达。
后来还是秦小楼张了口,为她们翻译,秦小楼是第一个和樊小余说话的人。
自此以后,樊小余努力学习手语,每天都有新的进展,对杜风比划着。
再后来,晚上越来越亮的大猫被大家孤立、讨厌,大猫很快被他们三个划进小团体。
大猫是个大嗓门。他积极表现,想当杜风的代言人,想和秦小楼成为好哥们儿,因为秦小楼比他性格还好欺负,可最后大猫却不由自主的成了樊小余的跟班。
那时候在樊小余眼中,秦小楼是一个更牛逼的存在。
当大家的能力都一点一滴的展现出来时,樊小余渐渐不那么扎眼了,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所有人都沉浸在“我要牛逼”一把的较劲儿中,每天都有人有新状况。
但最为扎眼的还属秦小楼。
性子温吞的老好人秦小楼,从不和人起争执,那逐渐成了一种好欺负的象征。
秦小楼能忍就忍,能躲就躲,唯有一次杜风被欺负,他急了,像是瞬间变了个性子,跳起来就咬对方。
没办法,对方很强大,秦小楼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只有牙齿。
对方力气很大,推开秦小楼好几次,秦小楼跌撞在武器架上,血流出来,双目通红,像是要吃人。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秦小楼再一次揪住对方。
对方震惊,随即惨叫,身上的衣服瞬间燃烧,然后是表面皮肤。
若非有人及时出手将两人分开,那个人恐怕会严重烧伤。
那一刻,连秦小楼自己都是诧异的。
分开他们的人,也被秦小楼烫了一把。
所有人都自动让开,将秦小楼孤立其中,秦小楼左右看看,不知所措。
然后,他看到散落在地上的纸,他刚弯身碰到纸,那张纸就腾地一下燃烧起来,化为灰烬。
周围的人神情各异,有的害怕,有的不服气,有的算计。
唯有杜风,第一个站出来,走向秦小楼。
她不能说话,但她脸上的神色很焦急,很担忧,她对秦小楼比划着:“你没事吧?你摔疼了吗?”
只有她关心秦小楼是否受伤。
紧接着,杜风要去抓秦小楼,秦小楼却惊慌的躲开。
他怕伤着她。
最后还是樊小余和大猫拿着医药箱跑过来,向两人打了眼色,四人这才走向角落。
那之后持续几天,大家的目光都会偶尔停留在秦小楼身上,意味非常。
以秦小楼为中心的四个人,成了一个小团体,连经常被别人带到昏暗角落里拍头说“你丫亮一个”的大猫,都突然**起来。
***
后来,他们出来了,又过了几年。
几年间,他们努力学习适应陌生的阳光城,他们格格不入,却又想融入其中,因为只有做个普通人才不会显得自己很异常。
而这期间,反而是没有什么能力的樊小余融入的最简单。
最初那阵子,樊小余每天都睡不好,时常半夜听到爆炸声,惊醒,坐起,但周围却静的不可思议。
樊小余在挨近天花板的位置搭了一个金属制的宽版,睡在上头,下面空荡荡的,但她竟然感到一丝安全感。
偶尔,她会将自己倒挂在钨金丝末端,闭上眼,感受血液逆流的窒息感,只需要十几分钟,就精神抖擞,像是电子产品进行了快速充电。
曾经在一起的朋友、伙伴,或熟人,最初出来时大家还抱成一团,后来各有各的想法和认知,渐渐分离。
有的形同陌路,有的天各一方,有的鸟无音信,有的下落不明。
有人吸毒,靠毒品麻痹自己,遗忘过去,躲避现在,没有未来。
有的沉溺于酒色,及时行乐,得过且过。
有的遭到能力反噬,死在不知名的角落,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想起樊小余,他们临死前的愿望都是 “帮我找樊小余”。
大家都知道,她是收尸的。
她以此为生,赖此为业,而且了解他们每个人的特殊情况。
既然不能生的体面,起码要死的好看些。
但他们都不知道,她每天都在想,那么多人死,为什么她不死?
她没有异能,她不会遭到反噬,她的体能强悍到足以令她撑过四次器官移植手术,当然这只是假设。
她大概会长命百岁。
到那时候,熟人们都已进了焚化炉。
她得完成最后一次收尸,她还得找个人,替她善后。
而在那之前,她的生活里虽充满了死人,却枯燥乏味,心里总是一潭死水,只有见到朋友时才活了一些。
有时候,她看到大猫就烦,拿他身上的光取乐。
有时候,她会到Bill那里要一杯咖啡,静静躺上一个小时。
有时候,她会去找秦小楼,找杜风。
后来这几年,秦小楼和杜风也是聚少离多,体质原因,生存原因,各种无奈,各种妥协。
唯有一次,大家都在,不知道是秦小楼第几个生日。
秦小楼非要拉着杜风一起许愿。
一个说:“永远不和小风分开。”
秦小楼脸上的笑容傻乎乎的。
一个比划:“要死在秦小楼前面。”
杜风的眼睛那么好看,那么纯粹。
然后,他们一起看向她,说:“小余,身后事是你的了。”
那一刻,樊小余仿佛看到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