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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姥爷缓缓出现在病房门口,他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墙,步履蹒跚的向着病房内走来,看样子可能是走累了。
我向姥爷交代了一下,明天可能要去做的检查,姥爷听后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卫生间,等到再次出来后直接回到了床上。
姥爷侧躺下来,面向了正坐在沙发上的我,平板里是嘈杂的制图课程,背后是凉爽的窗外,微风面前是躺在床上眯着双眼静静入睡的姥爷。
这一刻,这间病房的氛围似乎变得温馨了起来。
又或者应该说这间病房的氛围一直都是温馨的,只是我身在其中,却一直都未曾察觉。
今天一天过得很快,度过了平静祥和的午饭时光,度过了安静舒适的午睡时光,度过了略显罪恶的晚餐时光,又度过了晚餐后夕阳之下的散步时光。
姥爷依旧稳定地进行着他的复健计划,早餐后走上一圈,午餐和晚餐后也同样如此。
如果说这一日三餐之下,哪里的景色变化最明显的话,那一定要属阳光回廊的位置了。
上午的阳光回廊,阳光正好,许多患者们都喜欢在这个时候,在这里坐在两侧的长椅上,就那么晒着太阳,享受着上午充足的阳光。
午后的阳光回廊显得要稍微热上一些,不过这时也依旧有许多患者的家属们坐在这儿,像是很喜欢这午后毒辣热烈的阳光一样,就那么坐着,就好像他们最初就属于这里。
晚饭后的阳光回廊应该是最美丽的时候了,这时的阳光回廊里是一片金黄色,有时也会是赤黄色,这是属于夕阳的颜色,是属于傍晚时分日落之前的颜色,也是大部分人都最喜欢的颜色。
每天的这个时候,阳光回廊里的人一般都是最多的,无论是家属们还是患者们,都喜欢在晚饭之后来到这儿驻足片刻,他们或是望向窗外的夕阳,或是望向窗外楼下小树林里面的景色,而这一切都值得让人赏析,让人品味。
姥爷最喜欢的时间段一般是上午和晚饭后,这两个时间的阳光回廊第一个能看到自己的病友们,第二个,两个时间的景色截然不同。
最近这两天姥爷在出门散步的时候还会经常和隔壁的一位老奶奶一起聊上几句,这两人看起来大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两个人做手术的位置也都差不多,聊起来也都是在最后关头被家里的孩子直接接送到了医院,直接张皇的做了手术。
我再次感叹到这个年龄的老人们的难以伺候,不过感叹归感叹,吐槽归吐槽,这个时候的老人们也都开始向着小孩子们的性子转变起来,所谓的老顽童大概也就是这个岁数吧。
在这临近出院的时候,我和周围的许多护工和护士们都已经渐渐地熟络起来,每次路过的时候也都会下意识的打声招呼,就像是君子之交一般的朋友一样,像是水流一般,淡然淡漠。
……
第二天很早我就起床开始张罗起了今天该怎么带着姥爷去楼下做检查,做个任务看起来并不算难,但实际上听上去其实难度挺大的。
不仅得考虑到姥爷的体力问题,还得思考怎样能让他在不难受的情况下尽快以最短路线做完这三项检查。
思来想去后,我还是决定在病房住院部的那个乘降梯下楼,感觉应该会是最近的路线。
说干就干,我搀扶着走的很慢的姥爷在上午十点多关好了病房门后,朝着那处直梯走去,我们乘着直梯一路来到一楼,不过却发现这儿似乎同样是住院部,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住院部是属于膀胱区的。
我让姥爷站在直梯前,稍等一会儿,自己跑去打听了起来,打听了一圈后才知道,原来从这儿去医院的主楼,反而是一个绕路的行为。
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只好带着姥爷重新回到骨科病房的楼层,扶着姥爷一路小心翼翼的朝着骨科病房正对着的东南角的直梯走去。
幸运的是,这次我猜对了,从这间直梯一路来到一楼后,正好就是我们今天要检查身体的位置,而三项检查也都聚在了一起,既方便又快捷。
我们先是来到导诊台,出示了一下自己预约的标签后,那位负责导诊的姐姐直接给我们的名字排在了检查间的电视屏幕上。
最先要做的检查是CT,在进行这项检查的时候,要求患者身上所有的金属物品都要放在检查间之外,哪怕是我这个负责陪同的家属,也要在进去的时候把自己所有的金属物品放在这间检查间旁的一间等候室里。
等候室里分散着几间细长的用来装东西的储物柜,每次来检查的家属和患者们都会被发放一把钥匙,而这把钥匙所对应着的就是这些储物柜里的其中一间,在所有的金属物品都被放好后,才会被允许进去检查。
我和姥爷用着最快的速度搜刮着自己身上所有和金属有关的东西,虽然不算太多,但总是怕落下什么,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我们才走进了这间检查室内。
扶着姥爷走上台阶躺好在检查床上之后,我便被大夫催促着出了检查室。
坐在等候室里等待着姥爷出来的时候,突然走进来一位大姨,这位大姨看上去也至少有60多岁了,看样子满脸的犹豫和怯懦像是在畏惧着什么一样。
她的身子一边颤抖,一边用着那同样颤抖的声音向我搭起了话。
原来她一直担心做这些检查会不会有辐射之类的问题,会影响自己的身体健康,和我交流起来的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倾泻口一般,和我说了许多关于自己住院得病以及做手术的事情。
我一边安静的听着一边时而做出些许回应,直到这位大姨终于像是吐露完自己的心声之后,我才一脸浅笑的说起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其实这东西的辐射虽然很大,但是一个人一辈子又能做上几次呢?手机同样有辐射,但人们依旧在每天使用着手机,依旧在像是无法离开它一样,始终将它带在身边。
所以我想说的是,有些时候有些不应该也不需要去考虑的事情,最好还是放宽心一些,因为这样你自己心里的那份负担也会轻下许多,你自己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也会看开许多。
人就是这样,总是在担心许多不应该也没必要去担心的事情,而这些不应该去担心的事情积累多了之后,就会压垮一个人的心智,压垮一个人的思想。
以前的我也是如此,现在我好像看开了许多东西,我好像看透了许多事情,我好像把许多没必要去纠结的东西都看的轻了。”
大姨听了我说的话后,默默的点了点头,不知是认可了我的说法,还是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不过这些对我来讲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如果一个老人一个60多岁的老人在听了一个20几岁的年轻小伙子说的几句他自认为有用的哲理,就改变了自己60多年来走过的路程所积蓄下来的想法的话,那我想他的人生也同样是失败的。
不过这些事情就不需要,也不应该由我去考虑了,大姨应该有了自己的看法,应该有了自己想去改变的方向,我当然希望她能在自己说服自己的情况下在这人生的末尾再通透一些。
人活着太累了,所以许多时候都不如让自己更随性的活着,让自己更自由的活着,让自己更随波逐流的活着,虽然这样可能人生都会寡淡许多,但至少你不需要因为不值得一提的事情,烦恼的难以入睡,烦躁的难以向前。
就在我们聊天的时候,姥爷的检查室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了,我看了一眼手中攥着的手表,在这聊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分钟。
我赶忙起身走进检查室,一把搀扶住了正在准备自己下楼梯的姥爷,姥爷的嘴里一边说着没事,一边下意识的借助了我手臂上的力量。
老人有时候比起犟脾气,其实更可怕的是他们有些事情不愿意向外透露的性子,就好像他们和年轻人的谈话会拉低自己的身段一样,会改变年轻人心中对他们那伟岸身姿的向往一样。
但这些其实都已经成为了常态。
我扶着姥爷走出了检查室,来到了隔壁的等候室内,老爷缓缓坐在了等候椅上,而我则拿着钥匙上前打开了放着我们两人东西的储物柜子,拿好了自己的东西后,我又搀扶着姥爷朝着检查室外缓缓走去。
走出检查室后,我们向北拐了一下后来到了这边走廊正对着的一间正紧闭着大门的检查室。
这间检查室同样是拍X光片的,此时的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患者,电视屏幕上已经出现了姥爷的名字,不过排在后面,姥爷的前面还有七八个人。
我们看着屏幕上的患者们几分钟都不愿意跳动一下,又看了看站在我身旁一手扶着后腰的姥爷,默默的等待了起来。
“咱俩出去走走?”姥爷突然开口,顺便抬起了右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医院偏门的出口。
我点了点头,起身搀扶着姥爷走向了那处自动门,走向出口的路上,我们看到了拄着拐杖的老人,我们看到了推着婴儿车走进来的父母,我们看到了坐着电动轮椅缓缓上坡的残疾患者。
等到走出医院大楼来到室外后,空气似乎都新鲜了许多,大概是一楼检查大厅里的人太密集了些吧?
这里好像是一处高架桥的下面,而这高架桥好像就是前几天我带着姥爷散步时那医院大楼二层出口出去后的正在施工着的停车场。
不过,这楼下的景色可是要好上太多了。
高架桥带来的阴影可以用来避暑,医院入口两侧的花坛里面遍布着花花草草以及矮树丛,夏日的阳光照射而下将阴影与阳光覆盖处划分的无比鲜明。
踏向阳光处,一瞬间就会炙热如火一般,我和姥爷迎着烈日拍下了几张用大楼附近花坛和树木做背景的照片,照片里的姥爷就那么自然的站着。
姥爷的右手依旧背后放在后腰的伤口处,左手则是自然下垂,身子向着灌木丛的方向微微偏了些,眼睛因为阳光的明媚眯成了一道缝隙,脸上虽然布满了皱纹,但还是挤出了一丝微笑。
那笑容虽然在阳光下显得那么费力且难以表现,但他那样子却显得那么的开心。
踏进阴影处,周围的空气都在一瞬间凉爽了几分,姥爷背对着我,看向阴影和阳光的交界线,一步踏出,一下子就会热情似火,一步踏进,也会一瞬间变得凉爽万分。
在姥爷看着周围树丛的时候,我快步走进了医院大楼,大楼内凉爽的空调一下子冲走了几分我身上的火热,我径直来到了检查室门口,屏幕上姥爷的前边还有两个,估计还得十分钟。
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后我再次走出了医院大楼来到了外面,一股虽然不那么明显却也能被人瞬间察觉到的热流一下子扑面而来,姥爷依旧在原地转着圈观察着四周。
姥爷很喜欢观察,观察周围的一草一木,姥爷也很不喜欢观察,因为他很不喜欢观察人们,也很不喜欢去探讨别人的家长里短。
姥爷很喜欢读书,家里的历史名着一本接着一本,可惜,姥爷年纪大了,眼睛花了,看不清字了……
十分钟后,我和姥爷打个招呼搀扶着他走进了大楼内,我俩再次回到检查室门口,果然,姥爷的前面已经没有了其他患者,最近的一位也刚刚进去。
这位老人看上去比姥爷还要年长几分,他的后背已经佝偻的不成样子,哪怕是最简单的躺在检查床上也需要儿女一起努力才能做到。
我看着这一幕,看着那缓缓关闭的检查室大门,看着那正向外走来的儿女们,也看着那正躺在床上一脸痛苦的老人,原来,年纪大真的是个负担。
自己的负担。
姥爷似乎也看到了,他的眼中闪烁而过一丝忧愁,或许他也看到了几年后的自己,他也预见了未来同样佝偻的自己,我看着他的神色,也只能苦笑。
姥爷检查的很快,虽然上下床时同样费了不少力气,但至少最后还是成功做完了检查。
我搀扶着他朝着最近的直梯走去,手里是明天用来取光片的小条子。
周围的人们似乎都在打量着我,他们也许很意外我这么年轻,又或者很感兴趣姥爷究竟得了什么病,或许这就是人们的好奇心也说不定。
坐着直梯来到三楼,我们一路回到了骨科住院部,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那间病房,我打开房门,病房里是温暖的氛围以及打开窗户后焕然一新的空气。
这空气很是新鲜,让人的心情都好了几分,姥爷坐回床上,看着我长出了一口气。
“明天,就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