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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惊艳连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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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五章惊艳连杀

    李桐展翔将局分扳成1比1平。

    这一回轮到东道主队的教练着急上火,原本大好的局面,怎么这一局输得如此利索,被对手杀得找不到步点?眼看就要赢下来,如果这一场双打拿不下,拖到决胜场的第三单打,谁输谁赢就只有天知晓。

    八一队的主教练却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在场边指点队员的嗓门一下子高了八度,跳到教练席的椅子上,嗷嗷嗷地拍着巴掌。

    主教练额角青筋跳动,脸膛因为紧张而泛红,向队员们嘶吼:“桐子,翔子,第三局一定要拿下,必须要拿下!”

    这种口号纯属是废话,就如同主旋律电影每每演到了结尾处,决战的胜利曙光就在眼前,那一句画蛇添足的“同志们冲啊”!展翔心知肚明这一局玩儿命也要拿下,才能把团体赛拖至第五盘。

    “桐子,前场高压和轻吊相结合,翔子在后场一定保持住扣杀的火力!还有,攻人,这一局要攻人!对方前场那个球员跑不动了,你俩怎么难道没看到吗?!”

    李桐应声点头。展翔这时从大毛巾里露出一只眼,眼神的光彩凌乱闪烁,突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主教练一句话戳到了翔草的心头肉。

    那感觉非常之微妙,仿佛是做贼心虚,在人堆里潜伏了许久,这时候突然被教练大人一把揪出:好啊,翔子,你忒么的原来是潜伏在我军心腹地带的卧底!

    展翔其实早就看出来,萧羽快要跑不动了。

    八一队教练怎么能有翔草更了解自家的宝贝小鸟。

    两个人并肩作战熬出头来的,萧羽在场上眉关微微一蹙,嘴角轻轻一扯,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动作,展翔就能大致估测出这人身体里精力体力战斗力肾上腺素与血液粘稠度等等各项指标的储备数值。

    教练在展翔耳边击掌大吼:“第三局就打萧羽那个点!翔子不用再杀边线找落点了。本来就是对手的主场,裁判也不在咱们这边,杀边线容易被判出界,你就杀萧羽那个点的追身球,绝对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小羽毛的身体就是个大问题!

    展翔用毛巾捂住半边脸,声音低哑得自己都听不清楚,像是在恳求教练:“杀程辉那个点不行么……”

    主教练这时候只要说一句“翔子你去杀小辉辉吧”,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扛起炸药包冲上前线,眼皮都不用眨一下,绝对不需要领导做任何政治动员,主观能动性足够压倒一切反动势力!

    教练瞪了展翔一眼,毫不迟疑地驳回他的意见:“程辉体力好着呢,你费劲打他那个点干什么?”

    展翔的话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教练……我不介意费点儿劲削了那个小坏蛋……

    裁判已经鸣哨。决胜局即将开始。

    李桐与展翔并肩上场,轻拍展二少的后肩,笑道:“翔子,和小羽毛搭档情深呐?老子也挺喜欢羽毛那小孩,可是咱这是比赛呐,这场必须要赢啊!这球打到这份上,真要是输了,团部不把咱俩扒了皮才怪!”

    展翔默默地注视场地对面的萧羽。萧羽的脸色比平日里更白,漆黑的眉微微拧结,眼底的湖水洇出波纹。若非俩人同场对决,展翔一定跑过去直截了当地把这小孩拎走,你别打了,你赶紧弃权吧。

    可是赛场上没听说过劝对手掷拍弃权的,明显动机不纯。

    更何况萧羽一向要强,一场球不打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放弃认输。这人一贯最禁/操,在比赛场上和在床上是一样的作风顽强,遇强更强,展翔早已经见识过了。

    球馆里的气氛热烈到沸点。空气在头顶上空凝结成粘稠的水雾,将四个人团团笼罩。

    热,非常之热。

    除了小球在空中飞行时捎带起的一声一声尖啸,四周仿佛没有一丝一毫流动的气息。热浪化作一层沉重的黏质,郁结在肌肤表层,裹得人胸腹和咽喉一线之间都透不过气。

    八只眼睛专注的目光全部汇聚在那一只小球。

    前场的勾,抹,搓,挑;后场的拉,吊,劈,杀。浑身的解数,在这一刻尽数淋漓展示。

    李桐慢悠悠踱着四方交叉步出手毫无杀气却每每一招致命!

    萧羽轻盈盈迈着凌波缥缈步在假动作中虚虚实实绵里藏针!

    展翔大力扣杀如同蛟龙出水力劈华山一道白虹穿云破雾!

    程辉在鱼跃扑救之际分/身化影反手偷袭灵光骤然闪现!

    记分牌上的比分甚至比空气里热烘烘的雾水更加黏稠胶着。八一队11比10领先交换场地之后,双方的比分交错上升,一方得到一分,另一方随即追上一球,分数差距从来没有达到过两分。记分牌上那两枚数字攀附纠结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地平分,把比赛拖入到难以预料的残局。

    比赛打到如此激烈深入的地步,啦啦队的呼喊声都逐渐减弱,赛场上一片反常的寂静,令人在心悸中隐隐不安。

    看台上的观众用手指攥住身前的椅背,目不转睛地注视场上的四条身影,一双一双滴溜圆的黑豆眼,瞪得像觅食的鸟,神情无比紧张。

    就连一贯喜欢唠叨和炫耀专业知识的刘大嘴也变得安静:“已经不需要我来解说,每一个球都打得出神入化,用语言形容都觉得词穷力乏!”

    萧羽今天穿的是黑色球裤。

    展翔盯着萧羽的腿。黑短裤更衬得一双腿颜色温润,白得像玉,大腿上细薄的皮肤透出淡青色的血管脉络。黑衣白肤,青筋浮动,身影像极了一幅素净的水墨……

    而萧羽的脸简直白得像纸。

    展翔的眼从萧羽脸庞上快速掠过,眼底看似没有波澜,手腕却骤然一拐,一记上手抽杀,转而抽向程辉。

    程辉接杀。

    展翔再杀程辉。

    “翔子怎么回事?怎么不执行战术?!”八一队的教练组坐在场边,不断用手搓脸,被记分牌上的比分折磨得坐立不安,几欲捶胸顿足。赛场上从来都是这样,场边一群看热闹的,比场上打球的人还要紧张。

    展翔连杀五六拍,都被程辉顽强地鱼跃飞扑救起。待到杀第七拍,小球最终挂网,在网口颠三倒四,打了几个滚,幸运地滚落到对方界内。20:19,领先一分!

    “咳呦,幸亏是擦网过界,这球他要是早点儿打萧羽那个点,用得着费这么多劲吗?!”教练们急得直跺脚,脚底下的地板生生磨薄了一层。

    萧羽缓缓地走到程辉身旁,球拍轻触程辉的腿:“加油。”

    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喉音,只有微弱的喘息。萧羽回身看向对手,额头肆意横流的汗水与睫毛交织,压得他抬不起眼皮,半睁半阖的眼却仍旧拼杀兴致不减,暗暗扫视球网对面那二人的站位间距,琢磨下一个球如何扳回。

    李桐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搭档,心里纳罕,错肩而过时问了一句:“你怎么了,翔子?”

    展翔垂下眼,回避李桐的质询,声音固执:“我打程辉这个点也能拿下这局球!”

    全场万人看台鸦雀无声,观众们摒住呼吸。

    李桐发球,小球越顶飞向后场,一个极其刁钻的外角长线球。

    萧羽快速撤步,身体后仰,起高远球将这一球抽向后场。

    展翔在几拍过渡之后随即上手高压,杀向程辉把守的后场角落。

    程辉奋力横飞鱼跃,身体在空中侧身平衡,凌空挥拍反击。球衫兜不住浑身蒸腾流淌的热汗,他的身形滑行而过的地方,锃亮的地板随之留下一连串湿哒哒的水迹。

    李桐很有经验地在网前实施轻吊,吊向空荡荡的死角!

    程辉不得不从后场扑向网口,一身深色的球衫球裤,蝙蝠侠一样飞向前场犄角处。球拍触球的一刹那,他脑袋一偏,避开场边支撑球网的立柱,肩窝却硬生生撞了上去!

    “啊——”观众席上一片惊呼。萧爱萍一只手轻捂住嘴巴,替小辉辉担心。

    “哎呦……唔……”程辉肩膀一软,没爬起来。

    这球恰好落在展翔跟前,他手腕轻轻一拐,把球推向空档,这一分不可能拿不到。所以说,二爷杀程辉这个点也能拿下这局球,坚决舍不得欺负小羽毛。

    小球才一越过网沿,萧羽的身体从斜刺里杀出,在空中划出不可思议的倾斜角度,越过半场中线,姿态如同天外飞仙,仿佛不受重力的控制,直接在网前高点下压扣杀!

    李桐一惊,连忙救球。

    没有喘息的机会,闪电般的速度,萧羽再扣!

    李桐再接!

    程辉还躺在地上没爬起来。事实上他的球拍方才撞在立柱上,拍面好几条横线竖线绷断,球拍成了一柄漏勺!

    刘青松抓住话筒惊呼:“天哪,大家快看这个球,程辉的球拍漏了,萧羽这边就只剩下一个人,这是要以一打二吗?!”

    萧羽完全没有扭头去找程辉的位置,来不及了,他在网前跳起,又是一拍。下意识地,他喉间的呐喊随小球一起迸发,指尖扣住中杆发力:“啊!!!”

    回合球快得让观众眼花缭乱,摄像机镜头完全追不上小球在网前咫尺方寸之间快速飞行的路线。

    “啊——啊——”

    萧羽在网前不断跃起,一拍接连一拍的高点扣杀,振奋的吼声随手腕手指的连续下压倾泄向对方的场地。李桐和展翔双双封挡,一拍接一拍地将球救起。

    “三拍了!”刘青松兴奋尖锐的嚎叫声搅动起全场高涨的热情,像是一粒火星儿丢进浸透火油的柴堆,转瞬间燃起沸腾的烈焰。看台上齐声呐喊,给萧羽数着拍数,萧羽的每一次扣杀都溅起观众席上热滚滚的气浪。

    “四!”

    “五!”

    “六!”

    李桐和展翔把重心压到最低点,防守如同铜墙铁壁,滴水不漏,子弹都不会打穿。

    萧羽没有喘息的机会。他两臂张开只有一米七的长度,一个人却要守住宽度六米一的场地。他的身体在半空飞行,腰肌扭转,手臂劈开郁结凝滞的热风,小腹白光闪耀,从灯火炫目的混沌背景中破浪而出。

    若论速度和力量,萧羽的杀球简直不值一提,甚至还不如国家队里那一对猛女“苹果组合”。但是这样的网前连拍扑杀,威胁性就在于动作的连贯施压,一气呵成,让对手无从防范。

    “七!”

    “八!”

    小球杀向李桐和展翔的中路结合部。两只球拍的拍框撞出清脆的金属声,小球却已穿空档而过,精准的长线穿越!

    “啊——”

    萧羽从空中落地,握拳的左臂在身侧用力挥动,沾满汗水的上唇在吼叫声中颤抖。

    观众席“嗡”一声像是放了响雷。

    “八拍,网前连续八拍扣杀!场上比分竟然打到二十平!”刘青松激动地捶桌,“萧羽很少在场上杀球,真人不露相,这个球杀得潇洒连贯,振奋人心!李桐和展翔救也救得精彩!

    “这个球太经典了,而经典恰恰是因为,双方球员互相面对的是如此强大而势均力敌的对手!这一定是本届全运会羽毛球赛场上最精彩的一个回合球!”

    说完,刘大嘴顿了顿,忽然间萌生感慨,在解说频道里暴露了一个大龄脑残粉的真实心境:“其实,我个人很喜欢看萧羽打球,看这个球员打球让人觉得,他不会输。区区的一个比分,一局球,或是某一场比赛的胜负,在这里已经并不重要,萧羽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输’过球!我就从没看到过他‘输’球!”

    看台上的展老板也抬起双手,缓慢而用力地鼓掌,为萧羽鼓掌。

    前几天儿子给他打电话,电话里云山雾罩说了一大套,说得全部是萧羽这孩子打球有多么天赋异柄,光芒四射,把这小孩形容描绘得简直就是感天动地开国五十年一遇的羽毛球天才少年,未来的天皇巨星级人物。

    翔草平时给爹妈打电话的风格就是三句半,多半句话都不愿意说。旁人都以为展二少为人冷淡倨傲,展老板自己知道他儿子其实是性情有些害羞,轻易不吐露心事。

    他还从来没听过他儿子这样遮遮蝎蝎地捧杀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李桐回身用球拍从地上捞起小球,把球搓给萧羽,对球网对面的人遥遥伸出大拇指,挤挤眼:小羽毛,这球真爽!

    展翔垂着头,目光却透过浓密的眼帘,眸间的团团暖雾笼罩上萧羽的身影,萧羽这个球打得真好。

    想要赢得比赛,却更想要看到如此这般耀眼夺目、惊艳全场的萧羽。

    这个最棒最牛掰最得瑟的小羽毛,是我的人!展翔唇边浮出浓浓淡淡的笑意,笑容填满脸颊上的小涡。最迷恋的就是球场上意气风发的羽毛总指挥。这球杀得带劲,喊得更加带劲,这小孩在场上永远敛不住锋芒,激扬蚀刻进骨血。即使是在逆境波折之中,疲累到极点之时,仍然能够一击绝杀致命,弹指间灰飞烟灭。

    萧羽一边疯狂下压一边喊叫,畅快的渲泄声从胸腔一路涌出喉头。那声音听得十分耳熟,让展翔暗自脸红心跳,小羽毛一贯最喜欢瞎叫唤,堵着嘴都堵不住,真是没救了……

    程辉从球包里掏出备用球拍,伸臂揽住萧羽的脖颈:“小鸟真棒!”

    萧羽弯下腰去,手掌撑住膝头,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太累了。

    连续八拍的起跳扣杀,足足有半分钟没有喘气,大脑完全处于无氧的状态。胸腔如同被抽干水分的河床,暴现出干涸艰涩的裸/肉。

    心脏很疼,尖锐酸烈的疼,像是被一把钻头钻出一粒小孔。伴随每一次运动中的颠簸与震颤,小孔的外沿皲裂出层层叠叠的纹路,胸腔中那一股隐痛沿着遍蒙心房的裂纹,缓缓蔓延全身。

    心率飙飞失常的滋味实在太难受。特别难受的时候,他甚至想一把掀开胸口的皮肉,把心脏连同血管一齐扯出来用拳头捶扁,让这不听话的家伙彻底停工拉倒。

    “二十平了!这场比赛不打到最后一步,没有人能料到最终的结局!”刘青松激动地抱住话筒。

    双方的教练组全部都是同样的坐姿,两手紧张托腮,臀部几乎离开椅子,时刻准备一把蹿起来,或是一屁股跌下去。

    萧羽的身体微微前倾,小球擎在指尖,眯细的双眼瞄向出手的位置。

    这一次是展翔接发球,在对角线处与萧羽对峙,手臂微抬,目不转睛。

    萧羽的持球手在空中停了很久,没有发球。

    展翔生怕他家小鸟要玩儿假动作,双眸死死盯住萧羽手中的球,一步都不敢提前移动。

    萧羽的嘴巴张开,眉头缓缓蹙成死结,蓦然流露出某种惊惧。

    小球突然从他手指之间飘落,他的手一把扯住面前的球网!

    身体骤然向前栽倒,压向球网。网子两侧的细绳禁不住他的分量,“噗”一声绷断。他在空中顿了一下,浑身像是被抽掉了筋脉,寻找不到支撑点,两手缠在网格中无力地挣扎,骤然瘫软,裹在球网之中,滑落在地。

    “小羽?!”

    展翔扑上去,在萧羽摔向地板的一瞬间出手托住他的头,手背凸起的指关节砸在地板上,手掌托着的人却像一只没有生命力的布娃娃,在他掌中变得绵软无骨。

    刘青松在解说台上霍然站了起来,震惊得说不出话。

    全场观众纷纷发出惊呼:“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场地一侧的教练和队医纷纷冲进场地,谁也没有料到比赛在打到二十平时突然中断。

    展翔的两只手掌托着萧羽的头,不知所措,手心不停洇出汗水,湿滑得几乎抱不住人。萧羽在他掌心里张大了嘴,两眼直直地望向遥远的顶棚,视线射穿球馆的天花板,如同溺水之人在垂死之际意欲逃脱升天时的求生渴望。

    顶棚上十几盏明晃晃的射灯光束交织而落,在萧羽一双眼里照不出一丝一毫的光芒。

    “小羽?小羽你怎么了?!”

    萧羽的胸膛抖动,嘴巴大大地张开,像是想要回应展翔的呼唤,又像是挣扎着用力吸气。展翔却眼见这人的面色由白转青,晦暗的青紫色,五官因为极度缺氧而痛苦扭结。

    “小鸟怎么了?上不来气吗?!”程辉伸手一把扯开萧羽的t恤领口,扯掉胸前的一切束缚。萧羽脸颊上的青色一寸一寸蔓延上脖颈,胸膛的起伏渐弱,眼底微弱的瞳光凝滞在瞳仁正中的一点,就不再闪动。

    两名队医推开四周围拢上来的人,给萧羽做急救复苏。

    杜老大从贵宾席冲进了场地:“怎么会这样?有没有事?人醒着吗?”

    队医的声音急促:“不行,不行……送医院吧,摸不到大动脉了,没有心跳和呼吸……”

    没有心跳和呼吸?摸不到脉了?怎么会这样?!

    杜老大眼眦通红,发怒发狂的神情简直像要把焦急得围在一旁的东道主队主教练拎过来痛殴狂踹。救护车呢,救护车呢?赶快把人送最近的大医院!

    一群人随即就发现,赛会组织者竟然没有给比赛场馆配备专职时刻待命的救护车。

    人已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