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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今晚的汤泉宫里,还有另一个人同样睡不着。
更鼓刚刚敲过,已是三更,夏至打了个哈欠,强睁着惺忪的双眼朝殿里张望了一下,里头那人坐在案前,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他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把师傅喊来,一回头,一个麻杆似的人影正无声无息地杵在自己身后。
“师、师、师傅……”夏至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道:“您什么时候来的?”
吴葵眼皮都不抬一下,只道:“在你打哈欠的时候。”
夏至挠了挠脑袋,“好巧啊,咱站了一整夜,也打了一个哈欠而已。”又指指里头压低声音道:“殿下今晚一回来坐在那儿发呆,不吃不喝木头似的,是不是那位柳家小姐对他说什么不好的话了?”
“无妨,少年人嘛,都那么过来的。”吴葵摆摆手,示意他去歇息,自己则进了殿,低声对李忆道:“殿下,已三更了,该歇息了。”
李忆依旧一动不动,许久才叹息一声,“吴葵,我想北上凉州。”
吴葵不动声色,“殿下为何这么想?”
“大哥这些年经营得当,势力早已遍布长安,我无论做何事都越不过他,也插足不了朝中之事,唯有北上,或许还能闯出一片属于我的天地,建一番功业。”
吴葵问:“殿下说得在理,只是,殿下想去凉州,只为建功立业,不是因为……别的事?听闻殿下今晚和柳家小姐见面了,观殿下颜色,臣斗胆猜测今晚的见面……呃,不是那么愉快。”
李忆有点赧然,嘴巴却不承认,“怎么会呢?我和念儿可是患难之交,情谊与一般人不同。我去凉州,只因如今匈奴人闹得凶,我想为父皇分忧而已。”
吴葵老怀安慰,“如此甚好,殿下也是时候去一趟祁连山,接管长翎令了。”
李忆打了个哈欠,“夜了,改天再说吧。”
待吴葵退下,李忆沮丧地托着腮,长叹一声。
今晚的见面,何止不怎么愉快,简直让人绝望透了,他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说出那番话,没想到她连回答都不屑,直接走人了。在她心里,他那么一文不值?
可是细想一下,又何尝不是?他都十八岁了,虽没做过什么有损声誉的事,却也没做过一件正经事,最大的喜好是吃,和大哥相比,真是云泥之别。试问有哪个女子,会喜欢一个一无是处的胖子?别的不说,光是那次遇劫,他不但保护不了她,还反过来要她保护,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若是换了大哥,妥妥的是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
他原本心里还抱着一丝希冀的,觉得以俩人的交情,她或许会考虑一下,算她拒绝,以她那爽直率性的性子,必定会打开天窗说亮话,明明白白地让他死心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绝情如此,一声不吭地走了。
也怪自己,她曾说过,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身材都掌控不了,又怎么掌控自己的人生?她一定是觉得他是个掌控不了自己人生的人,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给不了她信心。痛定思痛,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建立功业,同时把自己的身材也掌控好,等他平定凉州回长安,那时她的亲事若还未定下来,他一定会让她回心转意的。
知道阁主也来了骊山,淼淼十分担心他会对永宁侯不利,虽说敌暗我明,防不胜防,但阁主并不知道本应死了的淼淼在柳千锦身上活了过来,这一点对她来说极为有利,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多守在永宁侯身边,以防不测。
于是一大早,柳青源才洗漱过,淼淼已过来请安了。
“哟?念儿今天怎么这么早?”
淼淼笑着道:“女儿陪爹爹一起用早饭。”
柳青源最近公务繁忙,又因六位同僚被害一事,心里颇感烦忧,看到女儿笑脸盈盈,他的心情也不由放松了些,把一碟炸小酥鱼推到淼淼面前,“念儿不是最吃炸小酥鱼的?你娘亲不在,今儿没人拘着你,多吃点儿。”
淼淼替他舀了一碗粥,又往他碟中夹了个水晶丸子,“还是爹爹最好了,爹爹您也多吃点,女儿瞧着您最近瘦了,可是因为朝中的事心里烦闷?”
柳青源不置可否,只往她碗中夹菜,随即低头吃粥。
“爹爹,最近您出入时不如多派些人手跟着?”
“为何这么说?”
“呃……这儿荒山野岭的,多些人跟着,好歹安全一些。”
柳青源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担忧,问道:“你是不是最近听了什么传闻?”那六位朝中大员遇害的原因,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朝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她知道了并不奇怪,“爹爹知道念儿孝顺,但你不必担心,爹爹自有防范。”
见他神色泰然,淼淼心中稍安,又想既然林庭先找的是安贵妃,必定是先打算向安贵妃下手,暂时还未轮到柳青源。吃了一会,忍不住又问:“爹爹,您实话告诉女儿,我是不是……其实还有一个姐妹?”
这下柳青源怔住了,“你……你如何得知?”
这样的反应,说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可她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那个被掳走的女儿,只好骗他道:“原来是真的啊?其实女儿也是猜的,上回娘亲病了,女儿伺候的时候,偶尔听到她梦中说胡话,说什么林庭风你把我女儿带到哪儿去了,快还我女儿。后来去安国寺上香,我无意中看到她供奉的灵位了,不过当时我也没放心上,直到最近……我听越王提到林庭风这个名字了……”
柳青源缓缓放下碗筷,“你知道他的身份了?”
淼淼点头,“他曾任前太子洗马,曾经与娘亲订过亲,越王还说,当年太子死后,林家也满门抄斩,但其实他并没有死,越王私下猜测,这次六位朝中大员遇害的事,多半是他所为。爹爹,当年这个林庭风,真的抢走了您另一个女儿吗?”
柳青源沉默,看着女儿紧紧拧起的眉头,片刻后终于长叹一声,“念儿长大了,也该知道了。当年你呱呱坠地,我在房外听到你在里头哭得响亮,正高兴得不知所以,不料稳婆说,还有一个在你娘亲肚子里没出来呢。你娘亲前一晚还和我说笑,说她梦到自己生了两个女儿,那一刻,我只觉老天待我着实不薄,竟赐予我们一对双生子。我当时便想,大的这个女儿叫千锦,若老二真的也是女儿,便叫千绣好了,当爹娘的,惟愿两个女儿有个锦绣人生……”
提及往事,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铮铮铁汉,不由红了双眼。
“你娘亲大概生你的时候太累,老二一直生不出来,稳婆说孩子小气,让我这个父亲暂时回避。说来好笑,我向来不信神鬼,但那会却什么都愿意信了,偷偷跑到你祖母的小佛堂,求菩萨保佑我的两个孩子平安健康。可是,当我半个时辰后再回到产房门口,见到的却是……”
虽已时隔多年,但一想到那晚的情形,柳青源仍禁不住悲愤交加,两手攥得泛起白筋。他犹记得十五年前,十月初三那一晚,毫无征兆的,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他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连伞都不打,兴匆匆自西府的小佛堂跑回东府,然而在产房外见到的那一幕,却让他一生都随之悲愤抱恨。
房门大开,所有伺候田氏生产的下人,包括稳婆在内共八人,全部横尸地上,才刚刚生完的田氏,披头散发,匍匐着朝门口爬出来,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嘶声裂肺地喊着:“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他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怔怔朝里间看去,那张本应躺着两个婴儿的小床上,只剩了一个,犹在哇哇哭着,“那个便是念儿你,而那个被林庭风掳走的,便是千绣,我连她一面都没见过,你娘亲也没来得及抱她一下,她便被掳走了……”
淼淼眼眶渐湿,原来自己的名字叫柳千绣,原来那晚真的下着滂沱大雨,所以阁主给她起名为淼淼。
柳青源声音哽咽,又道:“当年你娘亲与燕王妃——是越王的生母,是闺中蜜友,东宫出事的那天,你娘亲恰好与燕王妃一起,无意中得知燕王闯宫救先帝、并在东宫搜出龙袍的事,她怕林庭风会受牵连,冒险去林府告诉了他此事,所以之后禁军查封林府时,林庭风早已离开林府。”
“可你娘亲怎么也没想到,她当年救了他一命,他不念旧情,反而恩将仇报,把我们的女儿掳走。我当时害怕此事传了出去,会扯出你母亲当年给林庭风通风报信一事,那可是欺君的死罪,我不敢冒这样的险,况且当时林庭风杀了所有伺候你娘亲生产的下人,除了我和你娘亲,根本没人知道我们曾经还有一个女儿,所以这事那么一直瞒着,连西府那边,你祖母也不知道她还有一个未曾见过面的孙女。”
“可怜千绣才刚出生,那么弱小,那晚还下着大雨,天又冷,她一个小人儿,怎么熬得过去……”虽然田氏一直不愿承认,但男人终归理性多一些,柳青源一直认为这个小女儿早已凶多吉少,“你母亲虽在安国寺为千绣设了灵位,但其实她心里一直觉得她还活着,所以灵位上并没刻上名字,她喊你小名念儿,念的是千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