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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祖逖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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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嘉七年三月,北方传来消息,匈奴俘虏的皇帝司马炽被人以毒酒杀害,是为晋怀帝。四月,西晋末代皇帝司马邺在长安即位,是为晋愍帝,为避新帝名讳建邺改名建康。司马邺甫一即位便号令各地勤王,先前司马睿虽已答应祖逖与刘秋一道北伐,但一直未能成行,祖逖于是借着新帝诏命一再请求北伐。司马睿和王导碍于对外的名声,不得不任祖逖为奋威将军兼豫州刺史,又让刘秋以伏波将军兼领豫州东南的扬州淮南郡尉,但却只给两人千名士兵的钱粮布帛,未发一兵一卒就让他们自行北去募兵。

    直到临行前谢裒才引着祖逖来见刘秋。祖逖年近五旬,剑眉鹰目,面色微红,几绺短髯衬托出些许豪迈之气。来到府中刚一坐下就对刘秋道:“老夫还以为王爷给我找了个能干的帮手,不想却是个年纪还要大些的老翁,不知将军可愿与我只带家丁部曲北去对抗胡人收复失地啊?”

    刘秋没想到来人一上来就如此盛气凌人,不过想来若不是如此性格断然也不敢不用官军士卒就只身涉险,想到此处心中反多了几分好感,也就缓缓答道:“在下不才,在辽东公慕容廆处时曾辅佐单于以寡敌众,击退宇文部十万大军。奋威将军既愿为国效力,末将愿从旁辅佐。”

    岂料祖逖在来之前一早和谢裒做足了功课,“这些参军来时我都问过,但豫州和北疆不同,慕容廆手中当年还有近万匹战马,我这边连将军坐骑都还没有,且豫州多水路,不知伏波将军除了在青溪上养游舫可能治水军否?”

    刘秋心想这便是让翾风开伎馆的坏处了,祖逖定将自己看作江东那些整日享乐的士族了,但还是不得不反驳道:“前次在寿春末将以水军多路伏击石虎的战绩阁下想来听过,几年前石勒带兵南下江汉连江夏一齐攻下,末将族人擅长用船,在夏口水上协助龙骧将军以舟楫巡弋于江上使其不敢轻易渡江。将军若用水军,末将愿在族人中挑选些精干的水手再带上些大船和您同行。”

    这番话立刻就引起祖逖的兴趣,只见他脸上泛出些兴奋的红光,“听闻当年武帝时将军家就有大批族人南下夏口和会稽,经营这几十年想来也积攒了些铁匠和造船的工匠吧,如今王爷只拨了钱粮,这兵器铠甲和船只还要自行打造。伏波将军既愿襄助北去,可否也带些工匠前往,我也好让参军向王爷多求些工匠的费用。”

    说罢便向一旁的谢裒看去,谢裒自然连声称是,祖逖于是又道:“王爷虽任我为豫州刺史,但眼下只有南面长江边上的弋阳在我们手中。淮水在豫州支流众多,下游与邗沟在淮阴相交。我愿携京口全数三百户部曲由运河北上淮阴,在此开炉冶铁,打造兵器战船并招募兵士,不知将军可愿往否?”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秋自然不能退缩,便正身高声道:“将军盛情相邀末将怎好拒绝,族中确实有些匠人可供差遣,下官便从族中再抽些船工和家丁凑足百人,另调七艘驳船载着大家前去,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祖逖听罢哈哈大笑,“想不到初次相见刘将军就如此鼎力相助,比那些把胆魄丢在北方的王公重臣要强出不知多少。先前我还以为石虎轻率才致江边惨败,如今看来山阳公还是有些真本事和真性情在身上。原本还以为将军若是蠢笨懦弱我便只好独自北行,现在看来倒是要多了伴了。北伐刻不容缓,我便就此告辞回去准备,将军十日后在江边渡口与我来见共同北上。”

    说完便起身离席大笑离去。刘秋这些年来见惯了官场的排场和套话,像祖逖这样直来直去的做事风格还是头次遇到,不由又生出几分好感。一旁的谢裒见祖逖离去,借机低声对刘秋道:“王爷特意让下官代话给将军,先前曹励袭封陈留王的主意极好,王爷感谢将军。”

    说罢,也起身告辞,出门追祖逖而去。

    刘秋和孙筠、翾风商议一番,觉得以当前手头的这点实力和司马睿给的千人钱粮,即使在淮阴屯粮也很难维持三、四千人的军队,就算能招募更多人,但粮草有限也养不起。这样规模的军队能利用战船之利收复豫州已是难得,想要打败北方动辄数万骑兵的石勒则难于登天。刘秋想到当年石崇在南方水上劫掠十分重视京口和江都这两处战略要地,就让孙筠和八哥带部分族人到那段水路附近扩建商栈,再找隐蔽处蓄养族人和船只以作接应,后方则留翾风在建康看管两个孩子并时刻留意城中消息。

    十日后,刘秋带着族人和船只来会祖逖。送别路上,曹家族长感于二人公义也当场派十余名曹家族人随同北行。然而司马睿这边却连谢裒都没来送行,只有陆晔兄弟和翾风寥寥数人前来。可是祖逖却毫不在意,一边在船上向众人告辞,一边从船上取下船桨敲道:“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

    然而到了淮阴,一切比预想的还要糟糕,当地的人口早已跑掉十之八九,不仅迅速募兵无从谈起,就是想要找个人问问附近的情况都很不容易,唯一的好处是城中空置的民宅甚多,住处倒不成多大问题。祖逖因是北人,便让刘秋负责水军并督造战船,自己则负责兵器打造和招募训练士兵。刘秋于是借着机会让孙筠从南方悄悄调来几艘新建的两层战船,所有船顶又刻意全部架设床弩,虽然船不算大只能放两三部弩,但这种船能够在这一带众多支流中航行不会像大船那样容易搁浅,而且加了舱顶后很容易伪装成普通驳船而不易引起注意。

    祖逖这边则遇到了募兵困难的窘境,即使把人撒到方圆百里外,用了半年时间仍只招到不足八百人,而且南来的粮食总是迟到,出于无奈二人只能让军人就地屯垦,粮食不足时甚至让士卒四处打渔挖藕。久而久之一些新招来的兵士对这支几近如同叫花子的军队失去信心,开小差跑路的人又开始多起来,直到南来大批的粮船到来后军心才开始安定下来。两人一边打造军械一边练兵招兵,直到第二年秋初终于招到千余新兵,加上两人从南面带来的族人部曲手上总算有两千兵卒,其中五百是刘秋手下的水军,再算上十余艘小型战船,手里的力量已有些规模。

    此时石勒的军队正在河北攻城略地,暂时黄河以南还不会有大规模军队。两人于是决定按原先的计划从淮阴溯水西进,进入支流睢水后攻占豫州最东端的相县。

    两人带着水军假扮成船夫从淮水进入睢水沿途打探,到了豫州地界一路前行,眼前的情景不禁让人惊讶。这一路十余里都没见到一个人影,岸边只有零星散布的废弃船只和村落。即使数日后来到相县县城仍旧见不到一个人影,小城早已废弃,城中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被烧过的焦土,偶尔甚至还能见到没有掩埋的尸体。

    大家心中都觉得凄凉,只好继续沿着睢水西去。又行过数里才终于远远在水边发现几艘渔船,多日看不到人,大家一时激动正要靠上去打听却被随船的李老八拦住。他先低声让船工放慢船速,然后才指着那船附近两岸的树林让大家看有什么异样,众人这才注意到周围的树木全部都光秃秃的没有树叶,很快又发现渔船不远处有一所很大的宅院。仔细看去,那院墙足有两人多高,院落四角都竖立着高耸的望楼,临河的院门上钉了铁板,门外几乎没有草皮,岸边湿滑的泥地很容易让人滑倒。李老八于是低声说道:“两位将军之前没见过可能不知道,这宅院就是本地人赖以活命的坞堡,从前我在江夏时族中也以此守护宅院。坞堡坚固,小股的流寇或是胡人前来断然无法攻打。堡中通常存粮,即使近千人来攻,里面坚守半月甚至更久都不成问题。如今坞堡周围的树都秃了,显然是里面缺粮把叶子都吃了,现在初秋本是林中和水中出产正多时,可见里面极度缺粮。至于那几艘渔船,想来是这堡中现在唯一的食物来源。”

    刘秋见他如此了解便说道:“看来李哥在夏口没少吃苦。”

    李老八笑了笑,“当年还是令尊有先见之明,到夏口不久就花了很大力气建起坞堡,那边又多湖沼,大军极难展开。石勒虽能派大军取下远离大江的江夏郡治安陆,却只能派小股兵卒到长江边的夏口窥探。当时无非是余粮紧缺吃了几日树叶粥,比不得这里周围的树林全被吃光。”

    刘秋又想找两个人过去打探,不料又被李老八止住,只见他用船篙深插入河底,从上面取下些淤泥抹在脸上,又去找船工换了身干活的脏衣服,去舱里取了小半袋口粮和半匹布帛才下了船向坞堡走去。刘秋这边则让船下碇,泊在原地等待。

    用了一炷香还多些的时间李老八才从堡门外回来,手里却多了把短刀。原来他伪装成南方搭船过来的商贩,问堡里有什么需要的,结果把门的守卫只要吃的又没有钱买,最后还是李老八说这一带没有人烟觉得路上不安全,让堡里的人用手上的刀来换。祖逖于是说道:“看来里面果然缺粮缺得厉害,李兄可问过这伙人是哪方的,头目是谁?”

    李老八于是答道:“禀将军,下官和守卫聊天时得知这伙人主要是本地和外地流民,甚至还有少量胡人,带头的是一个叫董瞻的人。堡里现在还剩不到五百人,除了妇孺老幼能战的估计也就不到四百人。”

    刘秋听了自然知道这仗不难,“以我们手上的两千兵卒拿下这里并不困难,只是要怎么打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祖逖手捋胡须望着远处的坞堡问道:“李兄可问过这伙人是哪边的了么?”

    李老八正用块布揩去脸上的泥垢,想了想才说道:“这个他们自己也没说清,有说是琅琊王这边的,还有说是石勒这边的,而且好像两边他们都有官职。不过卑职问下来,他们应该是直接归在谯城的张平、樊雅麾下,这二人实则是本地的豪强。”

    祖逖听了有些皱眉,“既然他们受了琅琊王官职,我若攻打反倒不妥,可是这些本地豪强都是墙头草,如果让他们归顺怕也很难办到。”

    刘秋见状从旁进言道:“我们初次在豫州作战,这一战总要打出些名气和威风出来,若将军一味和谈,只怕后面那些坞堡无法信服我军神威。”

    怎料祖逖依旧摇头,反而问李老八道:“李兄可否探查这坞堡是否还有其他堡门?”

    李老八有些惊奇,“将军所料不差,除了河边的堡门外堡后还有一门,林间的道路直通向西方。”

    祖逖听罢用手指着远处那几条小渔船,“现在整个堡里的生计怕是就在这几条船上,搞不好再往上游走还会有几条渔船,这些船就是坞堡的弱点。”

    刘秋觉得好奇,便问道:“这倒奇了,为何只有上游有渔船下游没有?”

    李老八在旁答道:“这里的河水不似长江流得那样快,也许是他们嫌弃丢到河里的东西搞脏了河水不愿吃下游的鱼吧。”

    刘秋听罢叹了口气,“连年战乱,到处都是无辜的亡魂。这些所谓称霸一方的豪强不过是迫于生存自保罢了,我们还是应该尽量减少杀伤,尽可能多招揽他们,这样我们还能壮大自己的实力,以后才好和石勒的大军抗衡。”

    祖逖低头思略片刻,“这样倒不是办不到,只怕是要多费些周折。”

    三日后,正午。

    两艘单层驳船沿着睢水从下游驶向坞堡,船上士兵一边呐喊着一边用弓箭朝渔船射去。而在上游亦传来喊杀声,二十多人朝着河边冲去抢夺渔船。几条渔船都急忙返回坞堡外,跑得快的忙不迭地冲上河岸返回堡中报信,堡墙上的哨兵则开弓朝着水面上放箭。船上对此早有准备,纷纷举起盾牌抵挡。不一时,墙头上现出一人朝船上喝道:“哪里来的不开眼的,用两条破船就想来爷爷地盘上撒野。”

    船上一个小兵大声答道:“我家奋威将军兼豫州刺史祖逖奉琅琊王之命前来,尔等还不速速开门跪迎!”

    那头目哪里会被几句话哄到,反而怒道:“哪里来的什么狗屁刺史,老子没听司马睿讲过,就凭这百十号人也想自称将军,我还是大将军石勒麾下的豫州牧呢。”

    说罢一挥手堡门大开,里面冲出几百士卒向岸边杀来。两条驳船也随即靠岸,以长枪盾牌和弓箭相抗衡。那头目见对面只有两条驳船不足百人便大笑着领着堡里剩下的人从里面出门杀向岸边。

    岸边的厮杀甚是激烈,堡中几百人虽有人数优势但岸边能接触到船的人有限,又被船上长枪长刀阻挡难以施展,一些人甚至不得不跳下河从水中游向船来。那头目正望着河中的船洋洋得意,不想身后突然两声呐喊,坞堡两侧突然杀出两队兵来,不朝自己杀来只去抢堡门,待他反应过来时堡门早已被夺。这头目再仔细一看,身后抄了后路的兵卒足有近千人,夺下堡门后很快将自己和手下围堵在岸边。水上很快又驶来两艘战船,船首老者对岸上疾呼道:“尔等若还自认是大晋子民,就马上放下兵器受降,先前发生的事情本将军一概既往不咎。”

    那头目和手下的几百人马上把手中兵器扔在地上。船上老者又道:“本将军便是受琅琊王之命前来收复失地的豫州刺史祖逖,堡主董瞻可在此处?”

    那头目忙跪在地上大声道:“小人便是董瞻,之前被琅琊王任命为相县县令,愿奉将军左右以供驱驰。不过如今堡内已断粮半月,全靠树叶和鱼汤维持,将军可否拨些粮食救急?”

    祖逖走下船将董瞻扶起,命人将他的手下全部缴械押入堡中,又留李老八等人在船上看着水上的动静,这才跟着众人进入坞堡。刚一入堡门,迎面刘秋就押着一众妇孺前来。原来祖逖预料到坞堡一旦大门被夺就会有人从后门出逃,于是让刘秋带了两百人在西去的路上设伏,将那些西逃的人全部捉了回来。然后又让兵卒从船上卸下带来的粮食给堡中的饥民,坞堡这才算安定下来。祖逖又把堡中兵卒不分种族分散到自己的队伍里严加训练,很快使自己的军队又增加了几百人。董瞻见祖逖治军严谨且优抚百姓,于是心生好感便献策说,眼下豫州兵匪横行到处都是无家的流民,可派侦骑向西向北去探查,定能找到不少饥民,只要粮食充足就能解救这些难民还能从中招募兵士,可谓一举两得。祖逖于是让刘秋和李老八带了些侦骑和小船分别沿水路和陆路四处去搜索流民,又派人到淮阴和寿春去催征军粮。

    依照董瞻的法子果然半月左右就收了数百饥民,这些人除了留下征召入伍的,大多被安排到后方去屯垦。刘秋于是又向西深入数十里继续搜索流民,直到一天下午派出去的一名侦骑慌慌张张前来报称发现了上百流民,可是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只说去看了便知。刘秋只好和李老八带上百余步卒前去探看,一行人走出去十多里路,到时天色已近黄昏,树林中不时传来老鸦呱呱的叫声,甚是阴森,那探子指着林中不远处晃动的人头压低声音说那就是了。刘秋起初还没看出什么,只模糊地看出好像他们围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同来的李老八指了指身边的树木,大家这才注意到身边的林子全都没有树叶,和刚到董瞻坞堡时的景象一般无二。而那群人所在的林子都是白花花的树干,仔细看了一会才发现树皮很多都被剥去。刘秋一时疑惑,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什么人,聚拢在一起做什么,只是隐约可以看到人群中的火光。不料此时李老八忽然起身大喝一声“住手”,又让所有士兵都冲过去。这一阵动静让林子里顿时飞起大群的乌鸦,那些人一看见冲来的士兵,都齐刷刷地跪地求饶,有几个踉跄地想要跑掉,很快也都被追了回来。

    刘秋借着林中还有的一些微光发现都是些瘦骨嶙峋的饥民,再向人群后面看去,这才发现树上还绑着两个年青女子,忙让手下士兵把她们放下。那两个女子脸色早已惨白,被放下时还浑身发抖,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李老八走了过去,几脚将火堆踹灭,又让手下的士兵们把身上带着的吃的都拿出来给这些饥民。这些人大概是饿得实在不行,连还是生的粮米都狼吞虎咽地咽下。有两三个人接米时手中掉落了刀子和匕首,慌忙一边把米往嘴里塞一边不住地磕头求饶。李老八铁青着脸让手下把这帮人身上的兵铁全部搜走,才让人押着一起回去坞堡。

    回到董瞻的坞堡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堡中刚好打了些鱼,刘秋便命人快去煮熟了给这些饥民。可是这些人却奇怪得很,好容易见了肉食却几乎全都把先前在林子里咽下去的生米都吐了出来,哪怕最后实在没什么好吐的很多人也在不停的干呕,几个老妪还在一旁不住地哭泣。祖逖和刘秋都大感疑惑,还是李老八告诉他们道:“两位大人莫怪,这些人不配吃肉。”

    正说着,饥民中走出一光头的胡僧对几人行了个礼说道:“几位大人,这些饥民和贫僧逃难时为了活命曾皈依我佛,许诺今后再不杀生也不食荤腥。如今他们饥饿难耐,不知可否下些米粥给我们充饥,肉食虽好但却不是皈依佛祖的人所能吃的。”

    刘秋终于还是明白了几分,让厨子重新去拿些米和树叶多煮些粥来,这些人这才争抢着把粥全喝了个精光。

    刘秋随后又让人出去百里以外去搜寻,找到的流民逐渐累积到七八百人,别说董瞻的坞堡,就是后方淮阴的粮食亦容纳不下这许多人口。祖逖心中忧愁,刘秋于是劝道:“先前我们手中无人,现在积累的人丁眼看着就要奔四千去了将军怎么反倒忧虑起来?”

    祖逖于是答道:“王爷只给了我们千把人的粮草,如今虽然我们在淮阴垦殖又四处搜罗食物,但想要供给三四千人仍旧力有不逮。现在将要入春,军中余粮日渐减少,再过一月不知该如何应对。”

    刘秋想到临祖逖的部曲多从京口带出,突然有了主意,“将军,如今流民纷纷南下,王爷在长江沿岸多置侨郡安置。京口在南北水路交汇之处,既是将军起家之地也是南迁侨民汇聚之所,不如暂且将我们手边的流民送一部分到那安置,将来如缺兵员再运来就是。”

    祖逖想想也只能如此,但还是感慨道:“承露,假如我们手上有左将军一般的兵力和粮草,何愁北伐不成。”

    刘秋见他如此说也感慨道:“长江上游的义军不过是巴蜀一带的流民,乱民起初不过几百人,杜弢当时身为县令很快就将这伙人歼灭,可是湘州刺史听信谗言竟要把几万家流民全部杀掉,流民这才无奈推举出于义愤的杜弢起事。如今这股义军已经发展到荆、湘、梁、益数州,左将军手上纵有大军如今一年多的时间也没有什么进展。百姓如同大水,不能只用围堵的办法,现今我们的队伍之中很多都是北方南下的流民和饥民,就算将军和我起家的部曲和族人不也都是南逃的百姓吗?只要他们能够生存,别说闹事就是带着他们去北伐去收复失地不也都没什么怨言吗?王爷和左将军若有阁下的心思何必劳动南方六州的人马和粮草去征缴,一个使者带着赈灾的粮食足矣。”

    祖逖被这番话所打动,徐徐抬头看着刘秋,“这么说我们还做对了?”

    刘秋随即揽着祖逖道:“之前中原之所以被匈奴所乘,无非是诸王争权到处战乱才让百姓失去生计成为流民,致使中原失去赋税和兵士来源。而王衍这样的国家重臣只顾保全一己之身却忘记自己应付的责任,手里握着朝廷精锐竟然带着十几万大军置圣上安危于不顾逃跑,而镇守北方的大司马王浚手握重兵却只顾抢夺地盘巩固自己的势力,甚至连手下精锐的段部鲜卑骑兵都无法维护而让其在北疆置身事外。有百姓不能安抚,有军队不会善加利用,这才是朝廷不断败亡而让刘渊和石勒这样的胡人屠戮中原的原因。如今朝廷元气大伤,北方仅存的几支国家军队又互相攻讦,天下的局势已经改变,我们北伐收复豫州不过是尽人事罢了。”

    这话一出祖逖愈发愤恨,随即手捶几案道:“也不知这世道要到何时!听闻石勒已攻下邺城,而王浚手下的乌桓也开始和鲜卑一般暗中和石勒来往,没有了这两支强大的骑兵支援,他如何抗衡石勒的大军,只怕整个北方都要落入胡人手中了。”

    刘秋见他激动,只好劝道:“将军息怒,现在我们还是想好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祖逖随即叹道:“眼下我军人数虽然快翻了一倍,可是兵器和粮草一直跟不上,而且现在已至冬末,几处的粮草都已告罄,我想回淮阴查看下,麻烦伏波将军再从寿春暂调些粮船过来救急。”

    刘秋听了自然应允,祖逖随之又道:“我还忧心的是董瞻毕竟是谯县那帮豪强的部下,虽然如今投靠我军,只怕若有风吹草动又再复叛,而我军立足未稳若贸然将他调走恐以后这些豪强更加不愿投诚,眼下反倒有些两难。另外,军中还有些跟着逃难的胡人,若石勒来招降又恐他们带头叛变。”

    这话一出刘秋也觉得棘手,“不管是豪强还是胡人,只要他们愿意跟我们打仗,总不能像左将军和石勒一样把他们杀了,那样只会使我们本就单薄的军队更加孤立,这和王浚使鲜卑和乌桓离心的作法没什么区别。我们唯一能防备的就是在堡外留支水军监视,万一有什么变化也好有条后路。”

    二人又商量一番,这才决定除了把一部分流民带到淮阴和京口外,又留两批军队分别在堡内和水上驻扎,这才带着主力返回淮阴。

    到了淮阴,祖逖一边修书回建康向王导要粮,一边则安排人手加紧打造兵器扩大垦殖范围。刘秋这边则让人从寿春运出少量粮草给相县和淮阴救急,此外还让翾风通过肥庄去换些粮食以驳船运来。

    用了大半年时间,两人终于攒下了些粮食准备西进,可是就在此时噩耗也接连传来。先是王浚被石勒诈降所擒,不光自己掉了脑袋连同手下过万精兵也全部被石勒杀尽。而相县坞堡中的胡人西去谯城报信给张平、樊雅和驻在那里石勒的手下,张平便遣了手下扮做难民混入堡中,里应外合一举将坞堡夺去,连同董瞻以下几百人全部又都降了张平。所幸堡外水军是李老八领兵驻守,一见苗头不对忙让战船离岸,堡内以前吃过和水军硬磕的亏,故而只在望楼上放了些箭,也没追出堡外。

    大家都有些丧气,上个冬天的努力几乎全部化为乌有。最后还是李老八说道:“两位将军不必如此气馁,我们北上一年,其中问题的关窍想来都已知晓,谁手里有了粮草谁便可攻城略地,不然怕是树皮都不够他们啃的。坞堡之中本已有三四百人,张平和樊雅这次攻堡又带进去五六百人,先前我已将运去的粮草留在船上,只发每日的用度给堡中,现在里面近千人光是睢水里的鱼可不够他们吃的。去岁那一带的树叶都被他们拔得精光很多都已枯死,今年他们只好吃地上长出的草了。”

    祖逖眼前一亮顿时有了主意,连忙安排刘秋和李老八先率八百水军为前锋,自己则领二千步卒押后,一路朝着相县而去。

    船队将近坞堡,刘秋命人一袋袋粮食全部整齐码放在每艘船上,又派出两艘小艇驱赶河中捕鱼的渔船。堡中没有水军可与刘秋对抗,断了食物来源不说还要望着外面船上一包包的粮食在眼前晃来晃去。

    没过几日,堡中一队人开了堡门西逃,剩下的人则开了东门举旗投降。祖逖于是将参加反叛的一律处斩,剩下的董瞻手下亲信和胡人大部都用船送到京口看管垦殖,还有小部送到淮阴军屯和打造铁器,只留下收来的难民在堡中参与防守,又把董瞻本人留在帐中帮忙谋划。经过这次复叛,董瞻等人更加明白了晋军在这一带水路上和后勤上的优势,与其叛乱啃树皮倒不如在祖逖手下谋一份安稳的差使有粮有饷更有生存保障,就连董瞻本人对祖逖的态度也较从前更加恭敬起来。

    相县是豫州最东端沛郡郡治所在,控制了这一带几乎就控制了豫州一郡。可是下一步该向何处发兵倒让祖逖和刘秋一时为难,要么从相县沿水路北去睢阳,要么从陆上西去攻打二百里外的谯城,可是睢水上游河道更窄更浅,不仅大点的战船难以通行,补给的驳船也容易被从陆上截断;而西去谯城不仅路途过远,祖逖手下陆战只有三千步卒,一旦遇到匈奴大队骑兵便只有挨宰的份。

    几人商议许久都没个头绪,最后还是李老八想起了董瞻,他在这一带跟着张平等人混了多年,或许会对这一带更了解些。董瞻果然没有白来,听说是问下一步的攻击方向,他拍着胸脯对祖逖道:“二位将军这种事找小人就对了,您可知张平和樊雅在豫州豫州坐拥淮水以北的沛、谯、汝阴等郡,为何石勒独独让他们把重兵都守在谯城?”

    祖逖三人都摇了摇头,显然没猜到其中原委,董瞻这边又继续道:“现在石勒大军久在北方幽、冀等州征战,想要阻挡江东的司马睿和王敦等人北救洛阳就要将他们挡在必经之路的豫州以外。若论陆上对垒,王敦手中那点步兵根本就不够骑兵砍的,江东军队若想和北人抗衡唯有和从前东吴一样依赖水军,当年赤壁之战曹操几十万大军不也是折在南方几万水军手里么。可是水战需要河流经过的地方才可施展,从淮水北去只有四条支流可走,都可到洛阳以东黄河岸边的开封,最东面的一条从泗水西去经汴渠,可是汴渠这些年早已失修河道淤积接近废弃;第二条是西面一点的睢水,也就是流经我们这里的这条,可是睢水的上游河道窄浅又有北面睢阳钳制;第三条是再西面流经谯城的涡水,过了谯城水路经过鸿沟可直达开封,不仅岸边没有其他城防限制而且涡水汇入淮水的地方离寿春也还算近便,方便就近补给;更西面的颖水虽也算便利,可是沿途不仅要攻下汝阴和陈地,上游离中原重镇许昌不远,越过许昌便是洛阳了,许昌被石勒用重兵把守,南军除非想在那里和匈奴大军决战否则绝不能走那里。”

    这一番精辟的分析让在场诸人茅塞顿开,祖逖用力地拍了拍董瞻的肩膀,高兴地说道:“这样说来若我军想凭水上优势北进,最佳路线就是从谯城沿涡水北上,那里西去百余里就是鸿沟,当年连楚汉争雄都难以轻易跨越的天堑,石勒定然难以阻拦。如此我们便可沿涡水向周边展开,更可进一步打通相邻的泗水和睢水,从这三条河流北去还可打通黄河南岸的兖州,那里离西面的洛阳和北方的冀州都还算远,石勒既要防备北面的鲜卑和乌桓又要保住西面的长安、洛阳、许昌和邺城这几处重镇,能分出进攻我们的兵力自然有限。从涡水出谯城北伐确实是比较可行的进军路线。”

    北伐战略虽然定了下来,可是如何出兵谯城又成了摆在眼前的难题,李老八马上又问道:“可是相县西去谯城有二百多里,我们在这段路上遇到哪怕是一千骑兵也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怎料董瞻又笑道:“自投靠将军以来一直未立寸功,期间坞堡复叛又让我尽失颜面,如今就让我教二位进兵谯城之法,也好让将军感受到末将的诚意。”

    董瞻施了一礼又继续道:“既然是走水路,我们只要从水路出击即可。从淮水出发进入涡水,第一站就是百里外的小城山桑,张平知道那里在水路上屏障谯城的重要性,专门派了亲信于武守在那里。不过山桑城小,几乎和我这里差不多大,只要我们派军队突袭,从寿春抵达谯城的水路便可完全打开。步兵从相县出发走陆路到西南的山桑二百余里,这条路远离北面不易被人发现,只是水军要兜一个大圈过去麻烦些。不过一个张平手下行主一般也就三五百战士,将军率几千军队隐蔽突袭只怕不用水军就能拿下于武。”

    祖逖和刘秋都对董瞻的提议很有兴趣,可是步卒突击虽然诱人,祖逖终于还是抑制住了这样激进的想法,“我军现在不过数千之众,每战还是要尽量招降为主,这样以后遇到石勒数万的主力才有实力对抗。何况豫州这些行主和堡主大多都是为形势所迫而在朝廷和石勒中间左右摇摆,我若只是一力屠戮又与石勒有何区别。”

    几人于是定下策略,除了留少量祖逖带来的兵士把守相县外,由刘秋带着水军绕道淮水从涡水北上山桑,中间再从寿春装些粮草带来。祖逖自己则带着两千多步卒和董瞻一道从陆上直去山桑,虽说是进攻,但总的策略还是以劝降为主,也就没了董瞻所说的突袭效果。